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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薛平睿

就在薛平睿面色尴尬,不知该求饶还是辩解的时候,大道的尽头忽现一片亮光,另一只队伍纵着哒哒的马蹄走了过来。

为首之人高高坐于马背上,大雪模糊了他的身影,一眼望去只能窥见马上那标志性的黑铠。

是平威军。

顾澜认出来人,当即上前行礼:“世子!”

阿史那乘风握拳抬手,合刀声整齐划一。

“这是怎么了?”裴凛扫了一眼四周,对着薛平睿抬了抬下巴,语气散漫,“你说。”

车外的人纷纷看向薛平睿,而车内的晏清姝神色阴寒的将衣服为江怀玉穿好。

“这……”薛平睿小心翼翼瞄了一眼马车。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蹦不出一个屁,裴凛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怎么着?庆阳府兵不去帮受灾百姓,在这儿围着长公主的马车摆宴席呢?”

薛平睿反应过来,赶忙让人都退了回去,口中连连道歉:“是臣的问题,以为有人闯宵禁才会如此!还望长公主体谅。”

此时三更鼓已交,应是宵禁之时。

车内的晏清姝轻嗤一声:“宵禁?又想点本宫规矩呢?薛少师。”

薛少师这三个字要得极死,像极了当年逐他出京时的笑里藏刀,令他忍不住膝盖一软,却被阿史那乘风钳住了肩膀。

“薛大人这腿脚怎的还如此之差,当初就不该让您来庆阳受罪,合该送去平乐养老。”

平乐什么地方,桂林府辖下的一个郡,虽说是冲要之地,与寻常人而言或可在此地历练几年后平步青云,但对于曾拜相做太子少师的薛平睿而言,去了平乐就意味着放逐,一辈子都回不来。

薛平睿听得冷汗直流,大雪天的,竟湿了后背的衣衫。

裴凛的眼神,饶有兴味的在薛平睿和阿史那乘风之间转了转。

早年他倒也听说过东宫这位女太子与太子少师薛平睿有龃龉,但没想到薛平睿见了晏清姝居然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着实有趣。

顾澜观察到裴凛的神色,拉着缰绳驱马凑了过去,轻声道:“薛家曾力保南康王为太子,却被长公主截了胡,薛平睿做了少师之后,曾以长公主规矩不好为由让她每日抄写《女诫》十遍,每日上课前必先抽查背诵此书,后来更是在长公主犯错时,罚她抄写背诵《闺范》《烈女传》等等,因此长公主格外不喜他。”

女子登基本就不易,先皇喜爱晏清姝,但也清楚她的路有多难走,因此对于这些事他只当看不见,等着晏清姝自己处理。

而她的处理方式也没令先皇失望,最后薛家因牵扯进越州洪涝案被驱离京城,而薛平睿也让晏清姝发配到庆阳做了府尹。

“你倒是清楚。”裴凛瞥了他一眼。

顾澜挑眉:“西北万事通也不是白叫的。”

这近乎令人窒息的气氛,最终在薛平睿的示弱下结束。

他躬下身,再次朝马车行了礼:“是臣无状,还望长公主责罚!”

“薛大人可别觉得本宫欺人,只是薛大人囚禁的平凉郡守之女,乃是本宫伴读,这着实有些打本宫的脸呐。”

晏清姝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但在其他人听来却觉字字刺耳。

那人果然在她车里!

薛平睿猛得抬起头,盯着马车的目光犹如火烧。

而裴凛听到这个消息,看着薛平睿的眸中闪过一道锐利,囚禁前太子少保之女,薛平睿好大的胆子!

“所以,辛苦薛大人跑一趟,随车架去平威王府吧。”

晏清姝势必要替江怀玉讨一个公道。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江怀玉握住晏清姝的双手,面露担忧:“你怎么变成长公主了?你不是……太子吗?”

最后三个字江怀玉说得很轻,但晏清姝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她反握住江怀玉的手,低声道:“说来话长,待日后再与你细细道来。”

虽然心中好奇,但江怀玉深知晏清姝失了皇位,定然是心中钝痛不已,周身麻烦不断,不好在此刻追根究底,便乖乖的闭口不言,只将头枕在晏清姝的肩膀上,一如两人曾在学监时那般。

待一行人来到平威王府,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世子可算回来了,王爷已经念叨好半天了。”

开门的是个毛头小伙子,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一副机灵相,身着藏青色圆领袍,见到裴凛后立刻迎上来牵住了马缰。

裴凛本想去请长公主下车,结果他刚一下马,车门就推开了。

他回头一看,愣了一下。

晏清姝没有做女装打扮,而是束发银冠,穿着一袭青竹色圆领窄袖袍,足蹬黑靴,手中还转着一柄铁扇,颇有些风流潇洒之意。

观她神情似是常常做此打扮,早就习以为常。

晏清姝走下马车后,回头伸出了手,一个形容狼狈、满色脏污的艳丽女子从车厢内走出,扶着她的手腕走了下来。

而那女子在看向随后而来的薛平睿时,双眸中满是恨意。

裴凛眯了眯眼。

平威王裴述之此刻正在书房查阅赈灾账目,忽然得知人平安归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赶忙吩咐管家去通知王妃,先安顿好长公主,然后让厨房备宴,自己则正了正衣冠,迎了出去。

晏清姝见了平威王倒是没什么客套,直接让麒麟卫抬了箱子上来。

“婚书、嫁妆都在这里,待世子在婚书上签了字,再送去庆阳府盖章,这婚事便算成了。”

赐婚的消息是在三日前传到平威王府中的,当时平威王裴述之左思右想也搞不明白朝廷的用意。

他可是握有西北四万兵权的异姓王,程氏竟会放心他儿子与曾经的太子结婚盟?

如今,男女婚嫁的事从晏清姝口中说出来,就像在谈论粮食收成一样简单。

平威王心情复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倒是混不吝的裴凛开了口,语气颇为轻慢:“殿下就这么着急嫁给我?”

晏清姝看向身侧的裴凛,不得不承认,论相貌,裴凛算是自己见过的男人中数一数二的,论身段,单凭方才骑马的姿势就能看出是个练家子。

再加上那一手好字,能文能武的世家子,若是放在京都,定然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可惜这是北境,战乱不断,贫苦寒凉,果腹都成问题,又怎的会有心情追求情爱。

晏清姝清瘦的脸上挂起了笑意,一双眉眼弯弯,显得温和无害:“世子长得如此天人之姿,定得众多姑娘喜爱,我怎的会不急?”

她往裴凛所在之处走了两步,与他贴得极近:“更何况,嫁人是太后为了断我后路,而我所嫁之人要么与太后站在一条线上磋磨我,要么……”

最后一句没有说出来,但在场的哪个不是聪明人。

裴凛感受着她的温热的手抚摸上自己冰凉的脸,受惊般的往后跳了两步,神色惊疑不定的打量着晏清姝,就像一只受惊的幼狼。

这让晏清姝非常新奇,忍不住还想再摸摸。

不过裴凛显然不给她这个机会,两个大跨步平移到自己父亲身侧,满眼戒备的望着晏清姝。

平威王恨铁不成钢的踢了裴凛一脚,然后搓了搓手,对着晏清姝憨笑两声道:“嗨,说这些作甚,以后大家便是家人,要相亲相爱才是!”

他朝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王妃使了个眼色,后者有些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却垂着偷不敢看晏清姝。

“长公主殿下,妾……妾先带您去更衣。”

晏清姝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子,绽开一个亲切的笑容。

裴凛的母妃是平威王的原配妻子,十年前逢遭大难被烧死在竹楼之中,一个月后,平威王便低调的迎娶了现在这位年轻的王妃,巧合的是,原配与继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论辈分,似乎还是姑侄。

只是今日瞧着,这继室与王爷似乎不是寻常夫妻,更像是晚辈与长辈。

晏清姝语气温柔的对平威王妃说道:“不必拘礼,您是我的长辈,唤我清平便好。”

“这怎么行!”王妃诚惶诚恐。

“没什么不行的。”晏清姝握住她的手:“我这位朋友湿了衣衫,她身量小,不知府上可有合适的衣衫能让她换一换?”

“有的,有的,臣妾马上命人送过来,臣妾先带殿下去后院。”

“不必,我有事与平威王说。”

晏清姝刚要抬步,就感觉袖子被人拉了一下。

她侧过头看去,只见江怀玉神色紧张。

晏清姝对江怀玉道:“你先去换了衣衫再去正堂。”

江怀玉一时有些犹豫,绞着手指试探的问道:“我能不去吗?”

“为何?”

“我……”江怀玉咬着唇,无意识的用双手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她的眸中泛着水光,低声道:“我已经……已经脏了。”

晏清姝眸中掠火,却很快压制了下来。

她看向江怀玉,语气温柔的说道:“永远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贞洁’不过是男人用来束缚女人的缰绳,若你心甘情愿被套进去,此生便只会是附庸,成不了权利。”

这声音犹如切冰碎玉,令江怀玉为之一振。

“让女子屈服于男子,本就是在助长他们的暴政。今日你若敢站出来面对,我保证罪魁祸首定然身首异处。”

晏清姝的表情平淡,语气沉静,仿佛只是在征询她的意思。

可江怀玉能从她身上感受到浓厚的威仪,令人惊颤。

她咽了咽口水,将鼓噪的心跳压下去,忍不住攥紧晏清姝的手,试图利用这种接触给予自己勇气:“我去!”

晏清姝嘴角微扬,伸手轻抚着江怀玉苍白削瘦的脸颊:“记住,永远别看轻自己。”

一入正堂,裴凛便吊儿郎当的窝在东次位的椅子上,单手撑着坐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裴述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儿子一眼,请晏清姝入首座。

“不必,如今既与世子结为连理,您自是我的长辈,理应坐于首位。”说罢,晏清姝径直朝裴凛走去,坐在了他右边的东首位。

裴凛的目光在晏清姝身上扫了一眼,便红着耳朵扭过头继续透过琉璃窗,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风雪。

“这雪下得尤为大了些。”晏清姝顺着裴凛的视线望去。

“可不是,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可如此大的雪,如今已是成了灾祸。”裴述之神色悲戚。

成灾?为何京城从未收到消息?晏清姝眸色一动。

“可有赈灾?”

“自是有,可惜用处寥寥,朝廷不拨赈灾银,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晏清姝还要问时,平威王妃带着江怀玉走了进来。

王妃走到裴述之身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令裴述之面上产生惊疑之色。

薛平睿一看见江怀玉,就忍不住自己的脾气,当即怒喝:“殿下!此女杀了我儿,还刺伤守卫逃跑,绝不可姑息!否则将这天下法度置于何处!”

晏清姝本因雪灾的事心有忧虑,此刻被薛平睿如此逼问,原本压着的脾气又一股脑的顶了上来。

“薛大人要与本宫聊天下法度?也好,怀玉,把你的双臂露出来给薛大人瞧瞧。本宫竟不知,张口法度闭口规矩的薛大人,竟是个喜欢折磨殴打女子的……禽兽。”

室内寂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平睿的身上。

“你血口喷人!”薛平睿怒目圆睁,但在目光触及江怀玉双臂的时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这……”

只见白皙纤细的手臂上,交错着哆开明显的线性伤口,手腕、小臂上的红色印痕同样触目惊心。

“鞭伤……捆绑……”裴凛低声呢喃。

“不!这不是我弄的!我也从未对她动刑!这是污蔑!”薛平睿面色涨红,整个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口说无凭啊薛大人,人是从您府上逃出来的,若是上了堂,空口白话的否认怕是做不得数吧?”晏清姝平视着薛平睿,“容本宫提醒你一句,大梁律有言,宗亲子嗣涉案者,应避嫌;动用私刑者,斩!”

薛平睿的脑子轰得一声,好似被人蒙上了桐油纸,外界的声响已是半点渗不进,但油纸的震颤却映射着对方每一个字的重量。

他哆嗦着唇,苍白的辩解:“是她杀了我儿在先!大梁刑律,恶意中伤他人致死者,施鞭刑!她刺了我儿二十多……”

啪!

清脆的茶碗碰撞声从晏清姝的手边传出。

晏清姝眸光凛冽:“令公子因何被刺,你敢说吗?”

室内的气氛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江怀玉小心翼翼的坐回末位的位置。

裴述之捋了捋自己半白的胡须,出言缓和:“薛大人,要不然你回去查查看,这江姑娘身上的伤显然是这几日新添的,说不是在你府上出的事……这也没人信啊。”

薛平睿此刻心中充满骇然,他当然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但府上的人呢?他将人关在后院之后就一直在忙雪灾的事,已经三日未回过府,若不是亲信来禀报说人逃了,他只怕现在还在府衙处理公文。

难不成真是府上人干的?可府上的管家仆役拢共就十来个,皆是跟了他许多年知根知底的,总不能……

他感到头脑空荡荡的,发出嗡嗡轰鸣。

晏清姝见人已经被刺激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道:“薛大人,容借一步说话。”

薛平睿无法拒绝,跟着晏清姝来到了后堂。

两人在屏风后站定。

晏清姝偏过头,两人之间只有一拳距离,她用只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将江怀玉的遭遇说了出来。

“若薛大人不信,大可请稳婆来验。”

她的声音很轻,但于薛平睿来说却重如千金。

他脸色通红,又热又燥:“不,不必了,公主自是不会拿女子的名节说谎,江姑娘在东宫伴读时,也算是臣的学生……臣……臣定会给公主和江姑娘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到最后,薛平睿的声音已经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晏清姝看着他,一位教过两任太子的少师,曾经的□□,写出无数治国策论的名仕,如今却如暴雨冲刷后的危墙,暗淡、昏黄。

“薛大人还是好好查查,令公子人品如何本宫不知,但你作为父亲应当晓得。薛家赫赫扬扬已当百载,别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

屋外的暴雪落成了阵阵脚步声的逃亡,狂风吹乱平静,碰撞着电闪雷鸣般的恐慌。

薛平睿的狼狈身影落在堂中四人的眼眸中,直到被雪白色彻底掩埋。

裴凛侧目看向立于堂中的晏清姝,她从头到尾都是如此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斥责、没有痛心疾首的质问,但她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占据了道理的制高点。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落败于龙椅之前的一步之遥?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

晏清姝的唇畔染上些许冷峭的弧度:“原本我可以不退,直到我看到地方官员联名上书的奏表。你知道上位者最需要的是什么吗?不是朝臣的拱卫,是民心。”

“朝堂的变化对百姓来说,还不如手中的钱粮重要,但地方官员的态度对他们来说,却影响颇深。”

“如果地方官员对我有意见,当他们与同僚谈起我时会怎样评价?而这些评价又会如何在民间传播开来?百姓又会如何看我?”

“他们不需要贬低,只需要一句叹息,一首郁郁不得志的词赋,便能将我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贬入尘埃,再加上钦天监的一句‘亡梁者姝’的谶言,他们便可顺理成章的将好事归在自己身上,恶事则尽数归咎于我。”

晏清姝收回目光,转过身面对裴凛。

“你们知道我父皇是因何丢掉性命的吗?”

哗啦啦——

夜晚的风雪愈发强烈,吹得破旧屋舍呼啦作响。寒风顺着合不严的屋门缝隙钻了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因为西北的兵权。”晏清姝的声音落下,给了裴家父子迎头一击。

“三年间,平威王府一共往京城递了十二份讨要粮饷的奏表,却无一回应。其中有三份在我的手里,其余的都化为了灰飞。”

裴述之攥紧了拳头。

“父皇兢兢业业二十年,为的是给百姓富足,却滋养了某些人的野心。北境平静了太多年了,有些人忘了现在的锦绣繁华,是用北境数百万将士的生命换来的。”

“平威王,你看看你这间屋子,说句实在的,京城随便拎一个杂品将军的府邸都比你这里好。”她在原地转了一圈,环视着斑驳的墙面,把手略有些磨白的太师椅,语气带着怜悯。

“你当真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风雪掩埋了四方院子的土地,将半死不活的枯树埋了一小节。

几个黑影在风雪中晃动着,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逐渐靠近。

裴述之叹了口气:“殿下,我裴氏一族随高宗皇帝南征北战,开国定邦,被封异姓王后直到我这一代,从未有人造反,现在的日子过得确实困难,但我也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险。”

裴述之的拒绝在晏清姝的意料之内,能忍三年定然有所顾虑,否则他大可以直接进京面见父皇,父皇与他自幼相交,还有生死之谊,又怎会置之不理。

晏清姝也没打算一次就能说服他,筹码要一个一个放,总能让平威王看到她的决心与手腕。

砰砰砰——

门被敲响,外面传来一道厚重的男声,语气急促:“王爷!城北的工棚塌了,压死了好多百姓!”

“什么!”裴述之快步走过去拉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

裴凛让开了位置,拎起泥炉上的茶壶倒了两杯热茶。

“怎么回事?”裴述之声音急切。

来人注意到屋中站着的两个陌生女人,一个气度不凡,一个躲在前者身后胆小的紧。

他只扫了一眼,也没在意,语速颇快的将事情阐述出来。

原来是为救济灾民而搭建的棚户被暴雪压塌了,许多前来避灾的灾民被压在了下面,庆阳府人手不够,便来求平威王府出兵帮忙。

“那得快些!凛儿拿令牌去调兵,我随你去看看情况。”裴述之掀开门帘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晏清姝拦住裴述之,她面色严肃:“庆阳府的雪灾多久了?”

“已有十七日。”来人焦急百姓安危,见晏清姝阻拦,语气便带了些怒气:“这位姑娘,你若有事待雪灾过去再来王府,耽误了救灾你有一百条命都赔不起!”

“不得无理!”裴述之轻喝道:“这位乃清平长公主,前敏慧太子。”

来人一惊,连忙要跪下请罪。

“不必。”晏清姝将人拉起来,眉眼深深,温和的脸上难得透出两分冷厉:“父皇和东宫从未收到庆阳府递上来的灾情折子,王爷此番务必要谨慎行事。”

她从荷包中拿出一块巴掌大的红铜色令牌,递给了裴述之。

“如今庆阳已是本宫的封地,出了此番大事定是要由公主府全权处理,然东宫之属官皆被扣于京城,本宫暂无人可用,还望平威王鼎力相助。”

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裴述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北境常年大雪,雪灾不是没有过,救灾机制已然成熟,但为何偏偏此时会塌了棚?

再联想到江怀玉的遭遇,裴述之心中一凛。

西北已经不是铁桶一块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公主府令牌。

晏清姝:“阿史那乘风,拨一百麒麟卫听从平威王调遣。”

“是!”

随着众人的离开,正堂只剩下晏清姝和江怀玉两人。

寒风顺着窗户缝吹了进来,江怀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凑到晏清姝旁边,问道:“庆阳府本是平威王的封地,如今给了你,这是想让你们内斗夺权?”

“没那么简单。”晏清姝秀眉轻拧,没了外人在前,她便懒得装温和,任由烦躁爬上眉头:“北境共十六府,西北四府是平威王的封地,雁门三府由昭义节度使宁武侯镇守,易州以东九府设有四个藩镇节度使和一位安东都护。”

“宁武侯刘志是程氏的人,是从安东都督程磊手下提拔上来的,其余四个藩镇皆是蕃族聚集之地,节度使也是蕃族人。根据大梁律,藩镇节度使必须听从汉族将领的统领,离他们最近的安东都督程磊便是他的上峰,再加上这些年来的频繁联姻,整个东北早已成为了程氏的地盘。”

“而紧挨着庆阳府的夏绥军还在程凤朝的手里把控着,我那个好娘亲,怕是盯上了西北四府的兵权和商路,想送平威王府全族去西天呢。”

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江怀玉察觉到她的异样,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别担心,你还有奉嫣她们呢。”

晏清姝攥紧了手:“她们被扣留在了宫里。”

“怎么会?”江怀玉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可置信的望着晏清姝。

在她的印象里,晏清姝是顶顶厉害的女子,她招募而来的三百属官也个顶个的有本事,怎会被扣在宫中?

难不成是程氏忌惮,怕阿姝在西北成事,威胁到他们?

晏清姝:“除了麒麟卫与散在外面替我办事的霄云他们几人,其余的,一个都没带出来。原本明安也随着我出来的,但是没想到因着查明了容大人的案子,拿到了关键证人,让程渃狗急跳墙,埋伏在奉天北郊长亭十里外截杀,明安为护我被捉走,也不知道如今如何了。”

凝结成冰粒子的雪花簌簌的拍打在窗户上,室内的落寞于寂静中蔓延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晏清姝的目光落在江怀玉那双柔弱无骨的手上,思绪一转,问道:“你愿意做公主府属官吗?”

江怀玉一愣,下意识反驳道:“女子怎能做官?”

“女子为何不能?”晏清姝将问题抛了回去:“我东宫半数属官皆为女子,照样将朝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不要小看自己的能力。”

她握住江怀玉的肩膀:“若你回去,江禄泉那个老酸儒,只会给你三尺白绫让你了结了自己,不会为你做主,即便你是他那众多的女儿中,最喜欢的一个。”

江怀玉垂下眼眸,袖中的双拳握得死紧。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你我同病相怜,不是吗?”晏清姝道:“那为何不能互帮互助呢?你我曾经也是为彼此交付全部信任的。”

江怀玉抬头看向晏清姝,眸中印有水光:“我不像你博闻广记,能做什么呢?”

“你精通数术,当年在太学无人能及,此次庆阳大灾,你这数术的本事可能起得大用。”晏清姝弯了弯眉眼:“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行一计。”

她拍了拍手,一道黑影从房梁上翻了下来,吓了江怀玉一跳。

待人来到晏清姝身边,江怀玉才发现对方是个女子。

晏清姝附在那女子耳畔说了几句话,然后那女子便退出房门,转瞬间消失无踪。

见江怀玉面露疑惑,晏清姝解释道:“她是麒麟卫之一,叫红玉,是你离京后随着辽东难民走到京都的,后来被我收入了麒麟卫,日后会作为侍女跟在我身边。”

“你让她去做什么了?”

晏清姝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窗外无边风雪,目露精明:“世人崇信谶纬,钦天监以‘亡梁必姝’四字将我逐出京城,以掩其逼宫造反的事实。如今我刚到庆阳,便出了如此祸事,只怕马上就要流言四起,坐实我祸国之实。”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班固在《白虎通义》中记载了许多谶纬的符瑞之应,如今我便加上一条:‘雪现白狐,姝安天下’!”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深邃的幽蓝苍穹之上,惨白的月光笼罩在庆阳府北面的罗家山上,一条弯曲的泥路将整片森林贯穿,道旁低矮杂乱的灌木丛里偶尔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张海做了十几年的猎户,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白狐,就像成精了一般。

他一路从北面的棚户追到这里,眼看它往林中更深的地方跑去,张海心中有所犹豫。

如今因着连续多日的大暴雪,他已经很久没打到猎物了,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媳妇也因接连的生产身体亏损的厉害。

全家只靠着他周转银钱,如今他多日没有进项,家中早已捉襟见肘。这些时日他又在城东方氏的笔墨铺子里借了许多银钱,若是再还不上,家里的儿女便要被方氏卖去不知哪里。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匹白狐,若是猎不到,只怕全家都要喝西北风去。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白狐在林间不住穿梭,偶尔停下来观察一下四周,舔舔毛爪,抖动的尖耳听见身后的动静,立刻又往前飞奔而去。

张海追了半晌,夜色越发深沉,手中的火把眼瞧着要燃烬,他的心越来越焦急。

忽得一道惊雷从头顶的天空中闪过,吓得张海一个激灵,待他回过神再去瞧狐狸的踪迹时,发现它正围着一颗古树绕圈,前蹄不断的刨着什么东西。

张海见状,连忙拉弓搭箭急射出去,然而白狐的反应比他想象得更加迅速,一个跳跃蹦出了三丈远,弓起身体对他龇牙咧嘴。

他正要再次搭弓,那白狐忽得坐直身体朝北望去,不等张海的第二箭射出,便以极快的速度朝北奔去,两息之间便没了踪影。

再往北就到了断魂崖,张海没再执着去追,而是走到箭矢的落点打算将箭矢捡回来。

他来到古树下,刚一弯腰,就见一银白色的光点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这反光点正在箭矢旁边,张海先将箭矢回收,检查完好度的时候竟发现箭尖出现了一个豁口,顿时惊疑不定。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落点处,将那银白色周围的土壤扒开,石碑的一角顿时显露在他的眼前。

这块石碑看着有些年头,边角都有不少残缺。

张海经常在山间来往,有时候会给一些商户和官爷做向导,认识不少矿石和草药,他借着火把的光仔细观察了一下石头,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激动!

这是块银矿石!

那些银白的反光点正是银矿带来的!

这石头里定是包着不少未锻造出来的白银!

张海激动的搓搓手,将火把插在一旁的土地里,快速扒着石碑周围的土壤,大约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整块石碑扒了出来!

上面刻着的文字也清晰浮现在他的眼前。

可惜他不识字,不认识上面写的什么东西,不过能埋这里说不得是什么界碑之类的。

庆阳原是古战场,界碑石刻什么的挖出来不少,相比这个也定是类似的东西,张海心中笃定。

他将石碑拖出来,大约三尺多长,看着文字残缺的部分,应当是只有一部分。

张海心中有些可惜,但又庆幸,若是当真有一人高的石碑,他还真拖不走!

他将石碑残片抱起来,怀着激动的心情哼哧哼哧的往家赶。

待他走后,红玉从古树上跳了下来,打了个呼哨。

不久后,霄云便一手持着马缰,一手拉着红玉的马疾驰而至,而在他的身前窝着一只白毛狐狸,正是方才张海追的那只。

裴凛:啊啊啊啊啊!她摸我的脸!!!

晏清姝:=。=冷静……以后还要摸摸其他地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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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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