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透着阴沉,冷风一圈一圈转着,似要将天地搅在一起。
雪还是未下,耕种久的老人便道年头不好,怕是来年雨水不丰。
许知韵暗暗道,还是老马识途,经多见广。来年大旱,稻苗不长,苦的还是底层的老百姓。
可自己人微言轻,若说明年会有大旱灾,旁人定会斥责她,小娃娃竟乱说话。以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只够自保而已。
去南临的日子定下来了,三日后便启程。
两人住了多年的院落空空荡荡的,兰姨是把能换钱的物件都卖了。手里留些银子,路上以备不时之需。
同邱掌柜说好的,出发前要将手里的活计做好,兰姨绣好便准备送去。正好许知韵想买些瓜子果脯当零嘴,省得路上寂寞。
风一阵阵呼啸,为了早些回来,两人分工,一人去绣坊送绣品,一人买吃食。
在镇上呆久了,也就清楚。哪家铺子缺斤少两,哪家铺子实诚东西又好。
许知韵熟门熟路地进了北边巷子最里边的周家铺子,他家老板心实,瓜子花生不掺假。买了两包葵瓜子,三包果脯,一包花生糖,就差不多了,手头还真是拮据。
一出铺子,差点被风刮走,风婆子像是发了疯,张扬的跳着飞舞着。
买好吃食的许知韵加快脚步,去绣坊找兰姨。
快到绣坊时,嘈杂声阵阵。人群将绣坊围了个严实,平时生意好也没见这么多人。
心里顿时不安起来,许知韵一层层扒开人群,就看到蓬头垢面的兰姨被邱掌柜护在身后。
她们的对面,是这条街上卖酒的鲁大娘,也是同许知韵在一个学堂上过课的王花琪她娘。
王花琪性子软弱,总跟在赵欣儿屁股后面,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想到她的母亲是个泼辣的。
“贱人,不要脸的。不知道打哪来的寡妇,惹了事,在哪呆不下去了跑出来的,会绣个花啊就勾引我男人,呸,不瞧瞧自个什么玩意儿...”趾高气扬的王大娘不停地咒骂,即便被身边的婆子拦着,脚还朝着兰姨所在的方向踢去。
像是一场捉/奸大戏,围着的路人喁喁私语,指指点点。
看样子鲁大娘是来算账的,显然是哪出了问题,将勾引男人的屎盆子扣在兰姨的头上。
兰姨的衣衫被拽的皱巴巴,出门前簪的木头簪斜挂着,青紫色的脸挂着泪,努力地摇头分辨着“不是我。”
她声如蚊蚋,淹没在鲁大娘的咆哮中,毫无一点作用。
“啪!”
许知韵没有任何犹豫,推开人群看到兰姨受的委屈便忍不住,一个健步上前一巴掌拍在鲁大娘脸上。
霎时间,一切静止。
发生了何事?
这丫头是,是兰绣娘养的那个不明不白的孩子。
没想到,平时见着斯斯文文的姑娘,胆子大又粗鲁。
瞧着李婶子脸上的巴掌印,这小姑娘手劲还不小。
“你、你...我跟你拼了。”反应过来的李婶子,狂躁着冲向许知韵。
绣坊的管事和小厮紧忙上前拉着怒火中烧的鲁大娘,这婆娘的力气忒大。
原本今日看到丈夫偷藏着一块手帕就生气,质问他还不说谁的,看那帕子上绣的鸳鸯格外精致,想着定是隔着不远那家绣坊的手艺,哪个下贱妖精作死来勾引自家男人,拼着老命也要找个说法。
仔细瞧了瞧帕子一角绣了个“兰”字,立马跑来找邱掌柜,让她把姓兰的叫出来。
一想到兰绣娘是孤身一人,自是不想忍耐漫漫长夜,姓兰的本就少,又是个有好手艺的,便认定送手帕的人是她。
上去就拳打脚踢,还没出够气,就被她养的小杂种打了,街里街坊全看着,这老脸往哪搁。
“够了,还不丢脸吗?”看着要冲过来的鲁大娘,许知韵冷着脸大声斥责道。
这种欺软怕硬的人,瞧着兰姨势单力薄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一个老贱人,一个小贱人,你们这些个招蜂引蝶的破烂货还要脸吗?”被拦住的鲁大娘伸着脖子,冲许知韵喊道。
“劳烦乡里乡亲去报官,平白诬了人打了人也是能定罪的。”嘈乱中,许知韵提高了嗓音,大声道。
“小贱人,谁不知道你们官府有人,不准报官,官府定是向着你们的。”才反应过来鲁大娘心道,这兰绣娘哪是无依无靠的,不还有个官府的人撑腰吗,这事...坏了。
许知韵接着道:“我与兰姨相依为命,谁人不知我们没人脉背景的,官府哪有我们的人。”
“不就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鲁大娘转着眼珠心里想着幸好没说出口,毕竟是有官职的,惹不起,“我们都知晓,你还想骗谁啊。”
这话一出口,周围熟悉的邻里都知晓,兰绣娘早被人看上了,是县衙里的潘教谕,那可是知县面前的红人,家里还有不少祖产的。
打一前年,他的妻子病死后,便拖媒婆找上门过,想让兰绣娘续弦。
可兰绣娘以养恩人孩子为由,打发了好多次了。
自古老百姓就怕当官的,当下这种情况只好将潘教谕搬出来,让糊涂的鲁大娘清醒一下。
“鲁大娘这会儿又醒着了,兰姨当真会给你家相公绣帕子吗?”许知韵适时道,“鲁大娘卖酒时是机灵的,怎的抓人的时候便这般糊涂了呢?”
许知韵的话再次提醒着鲁大娘,潘教谕即便四十多岁了,但人长的干净,平日里笑呵呵的,还是官身,总比自家相公好,这下鲁大娘也有些生怯。
虽说心里犯嘀咕,但鲁大娘仍不依不饶道:“可那帕子上绣的“兰”字,就是兰绣娘啊。这是赖不掉的,到官老爷面前我也是这般说。”
与适才的咆哮不同,这几句话声小多了,一听就知心虚了。
许知韵镇定地理了一下袖口,接着道:“大家伙儿都不是第一天认识,秉性脾气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若兰姨真想找个依靠,为何要找个有妇之夫。”
也是,兰绣娘模样不错,还是风韵犹存的。
鲁大娘的相公肥头大耳的,可是比不上潘教谕。
许知韵这些话一出口,围着看热闹的人讨论起来,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是直言开口。
“是啊,人家姑娘说得对。你家那口子油腻样,可跟人不配啊,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鲁大娘,搞错了吧。”
“原是乌龙啊。”
看着围观的讨论,王大娘有些架不住脸,不能承认自己莽撞了。
几句话转移了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在人群开始议论时,许知韵总算有功夫将目光看向绣坊的人。
平时兰姨处事不张扬,怕自己的行踪暴露更是处处与人为善
这腌臜事不会无缘无故找上兰姨,未与人交恶,那可能是影响了某人的利益。
最近忙着做的事只一件,跟邱掌柜讨了两个去南临的名额,早早定好的是五人,被许知韵扰乱,必会筛掉两人。
那就是触动了谁的利益,故意栽赃弄出些事来影响兰姨和许知韵,这样不就让两人去不上南临了。
这事确实大意了,原想着能去上南临就好,并未过问原定去的是谁,只能在绣坊里捞针,找是谁栽赃的。
眼前这幕大戏,直指兰姨的人品,不本分勾搭有妇之夫的名声一出,兰姨是会被赶出绣坊的,更别提去南临了,整个龙口镇都呆不下去。
寒风吹起,并没有让许知韵感到冷,心下的火阵阵升起。
这厢委屈又气愤的鲁大娘依旧狂吠着:“不是她,那是哪个贱人,给我男人送帕子,名字还绣在帕子上,就是个荡/妇,杀千刀的...”
都这般了,邱掌柜瞧着王大娘还是没想罢休的架势,心里着实恼怒,与她家做邻居多年,劝进屋里说话也不行,竟一点情面不给,偏要站门前嚷嚷着,怕是整个镇都知晓了。
面上不显的邱掌柜,只能顺着眼前的泼妇道:“好姐姐,这与我们绣坊无关,只是让兰绣娘来认认帕子,没说是她的,这就动上手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过来拽着王大娘的胳膊:“姐姐受委屈了,进来喝盏茶消消火。”
还没等邱掌柜话落,鲁大娘一把抽出被拽着的胳膊,不满地道:“别诓骗我,手上帕子的鸳鸯,绣得活着呢,哪是我们这些粗人能弄出来的,不是她兰绣娘也是你绣坊的其他人。你别向着自己家的绣娘了,你也不是个好的,快让开。”
看来问题出在帕子上,要从帕子上找线索,许知韵上前道:“劳邱掌柜给我瞧瞧这帕子。”
秋掌柜有些犹豫,帕子上的鸳鸯的确绣的好,看着倒像是绣娘们的手艺,可这屎盆子谁接着都不行,关乎着绣坊的名声。
“阿韵,兰绣娘的人品定不会做那出格的事,扶你兰姨进去。”邱掌柜渐渐看出来了这事有蹊跷,也晓得许知韵想为兰绣娘找出个真相,但这事怎么办都不好看,只能先安抚着,大事化小了。
看出邱掌柜想息事宁人,心里也清楚她管着诺大的绣坊,里里外外都不容易。
但这样悄声的解决对兰姨不公平,是许知韵抢的去南临的名额,若是被占了位置不去凭本事争取,而用这损招,是够狠的,那就别怪旁人拆穿她。
虽是小小的一方帕子,但会让兰姨后半辈子抬不起头来。
前世,兰姨就受过这种苦。如今还有这样的劫难,若不分辨清楚,两世的兰姨都背着难听的勾搭人的骂名。
许知韵笑着向邱掌柜点了下头,趁着邱掌柜不注意,从她手中夺过帕子,仔细看了看。
还真是花了心思的,用最简单的平针绣的,活灵活现的鸳鸯,丝毫看不出破绽。
可有一点,想栽赃的人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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