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成的确是在有意关注傅渊停,只不过并不是什么正面的关注。
一个时辰前,他原本正在天渊阁的主峰上议事。
主峰的客堂内清香袅袅,屋内的长案旁,居于上首的自然是实力最强的东道主楚玉成,在他之下端坐着几个下界宗门的主事人,各个都是下界名震一方的大人物。
一名老者神情凝重:“这半年来,被灭门的宗派又多了几个。”
客堂内寂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道含着薄怒和不悦的声音。
“三年了,这三年来竟没个消停!”
“到底是何方贼子,竟能悄无声息屠戮如此多人,为的又是些什么?”
陪坐末席的一个年轻修者倒是始终维持着镇定,闻言反问道:“如何就肯定是同一人所为?”
“现场相差无几,死法如出一辙,都是被剥离神魂后身亡,招魂也毫无回应,多半是同一人无误。”
一名女修仔细回想后,不由蹙眉道:“这三个月倒是消停了,也不知道是那贼子出了意外,还是功成身退。若是后者,只怕麻烦还更大。”
楚玉成一直不曾发言,任由他们议论半晌后,才淡淡道:“三月前傅家灭门,傅氏义子登上天渊门,请求本门替他主持公道,我亲自去看过。”
老者精神一振:“哦?楚掌门这样说,想必是有些什么头绪了?”
“现场有极淡的魔气。”楚玉成冷静道,“恐怕是魔修。”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魔修?”
下界不仅仙修式微,魔修更是早已不成气候。仙修这边还有个楚玉成一枝独秀,然而便是他,亦只能修至元婴,这就是下界的限制。至于魔修,那更是百年内都没出现叫得出名号的人物了。
楚玉成似是有些忧虑地微微叹息:“不错,对方修为犹在我之上。他而今蛰伏,恐怕只是闭关而已,只怕将来下界要不得安宁了。”
他所说的这几句话半真半假,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隐瞒了多少实情。
竟然还在楚玉成之上?那岂不是没人能奈何得了那魔修?
众人更加吃惊,一阵沉默过后,也只好感慨:“真是多事之秋啊……”
方才反问众人的年轻修者笑道:“楚掌门何须忧虑?听闻傅家义子天资极高,修行不过三月,便已炼气大圆满。若是上界来人动了将他带走的心,届时向他们请求一二,那魔修便不足为虑。”
反正对那些上界的家伙来说,下界这点打打闹闹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楚玉成闻言,原本高深莫测的表情顿时凝滞。
对了,还有那个气运加身的小子……
不过楚玉成的神色又很快地恢复,快到无人能注意。
的确该去探探那小子的底细,再好好想想要如何处理。
他垂眸道:“天渊门重启还有几年功夫,远水何能解近渴?诸位还是要当心些才是。”
*
傅渊停在外门的待遇颇佳,吝啬如外门管事甚至给他拨了个独门小院居住。虽然面积不大,内里也因年久有些破败,胜在清净少人。
今夜月朗星稀,把这一处小院照得分明。院内别无他物,独有一棵梨树,此时花开得正好,在月光下如碎玉积雪。
傅渊停站在树下,见着这一树梨花,便又想起那缥缈如仙的掌门。
虽然已经等待了许久,但他并不焦急,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
“傅渊停。”
一片寂静中,耳畔乍然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
傅渊停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过身,这次总算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楚玉成不知几时出现在傅渊停身后,他背对着月光,让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也许是夜色为本来飘然出尘的仙人增添了几分阴霾,傅渊停总觉得楚玉成与那日初见时有些不同。
傅渊停低下头,姿态很恭敬似的拱手:“见过掌门。”
楚玉成正要说话,却发现此人生得太高,不欲仰头看他,便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些。
“听闻你已经炼气大圆满了。”
“是,弟子自入门以来,不敢有一日懈怠。”
楚玉成声音更冷:“你初入仙途,便如此招摇?”
是自负于那点修为,还是过分愚蠢,生怕别有用心之人不去惦记他?
“弟子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若不以此证明自己,掌门今日又岂会大驾光临?”傅渊停十分诚恳,“但求能入掌门法眼,来日正式拜入掌门门庭,便是冒险些也甘愿了。”
楚玉成半晌不语,而后才冷冷地问道:“你当真没有借助任何外力?”
傅渊停坦然道:“绝不敢有所欺瞒,若掌门不信,弟子可向天道起誓。”
“起誓就不必了,”楚玉成似笑非笑,“既无奇遇,那就是你天资过人了?”
傅渊停微微一笑:“不过区区炼气期,不敢妄言天资。”
心性越发偏狭的楚玉成听闻此言,更加不喜傅渊停了。
遥想当年,楚玉成因为天资平平,跨越每一个小境界都无比艰难,为了精进修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筑基前他四处冒险寻求奇遇,实实在在脱了几层皮,才真正意义上实现了脱胎换骨。
而傅渊停只是坐在门派里,领着和旁人一样的份例,老老实实打坐,便能有如此修行速度。
此人的存在,简直是对他明晃晃的挑衅。
“做我的弟子……也好。”楚玉成眯了眯眼,“这可是你自己决定的。”
楚玉成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以傅渊停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忽然有了动作。
左手传来柔软微凉的触觉,天上的玉人顷刻间落入了凡尘,修长的右手自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主动将五指与傅渊停的左手牢牢相扣。
此时的情形实在超出了傅渊停的一切想象,他愣在原地如遭雷击,心脏因眼前的人怦然而动。
浑然不觉自己与傅渊停之间的动作有多么暧昧,楚玉成闭上眼,放出灵力在傅渊停经脉内仔细探查。
楚玉成受心魔折磨日久,早已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此时的动作纯是为了探查方便。急火攻心的当头,也顾不得旁人眼中自己的举动有些什么意味。
傅渊停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下意识地向后退避,却又被不耐烦的楚玉成向前一拽,反倒与这清瘦的掌门靠得更近,几乎要将楚玉成整个拢在怀中。
也不知楚玉成究竟在做些什么,久久没有放开手,久到一瓣梨花缓缓飘落在楚玉成发间。
傅渊停紧盯着它许久,才克制住抬手替楚玉成摘去花瓣的冲动。
闭上双眼的楚玉成此时却心火越发炽烈。
他的灵力贪婪地在傅渊停周身运转,良久才在主人的驱使下依依不舍地退了出来。
天生道体,果然是天生道体!
下界灵脉断绝若许年,竟能孕育出新的天生道体,这简直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奇迹,偏偏就出现在他生机断绝以前。
楚玉成不禁想:若是能夺得这副身躯……
这万载难得一逢的巧合,实在是上苍摆在楚玉成面前的……天大的诱惑。
楚玉成心中挣扎了一瞬,很快便狠下心肠,目光复归于冰冷。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踏上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傅渊停既然非要撞到他手里,便只有自认倒霉的份了!
他遽然睁开双眼,顾不得什么身高差别,仰头注视着傅渊停。
方才所有暴露在黑夜中的阴暗情绪被一一收敛,楚玉成又恢复了往昔的从容与平静:“我答应收你为徒。”
“一月之后,内门选拔。不计名次,只要你能通过,我便收你为徒。”
傅渊停还在愣神,灵力还在下意识按照楚玉成引导的方向周转。
“敢问掌门方才是在……?”傅渊停实在没忍住询问的冲动。
刚刚的姿势有些太过亲密了,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想。
楚玉成直言:“试探你的资质。”
“掌门从前难道也是这样……挑选弟子的吗?”傅渊停眼底一沉,下意识将楚玉成的手握得更紧。
楚玉成心情不虞,几乎维持不住高高在上的模样,毫不留恋地抽出手来,随口敷衍一句:“旁人用不着。”
旁人哪里有像傅渊停这样可恨的根骨。
楚玉成自然不懂傅渊停在纠结些什么,他从懂事起就从未思考过男女之情——男男就更没有了。
心魔未生时,他道心澄明,除求道外从不思考任何事。他这一生从未与人有过深入的交流,也并不明白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
夜会弟子的掌门一拂袖,便彻底消失在了傅渊停眼前。徒留傅渊停留在原地,垂眸望着自己掌心留下的一瓣梨花,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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