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停在花厅中央，距离苏婉清和林氏的主位还有数步之遥，“女儿来给张妈妈……上柱香。”
“你……”林氏站起身，惊怒：“谁让你来的！你身子没好利索，来这里添什么乱！还不……”
她想说“滚回去”，目光却下意识地瞥向我身后静立的青鸾，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胸口剧烈起伏。
“添乱？”我微微歪了歪头，眼睛里掠过嘲讽之意，目光缓缓扫过花厅内那些屏息凝神，如同看戏的贵妇们，最终落回林氏脸上，“母亲此言差矣。”
“张妈妈是妹妹的乳母，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人。她死得……如此凄惨，不明不白，于情于理，我这做女儿的，都该来送她最后一程，上一炷清香，问问她老人家……地下可还安息？”
“你胡说什么！”林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气急败坏的尖利，“张妈妈分明是……是意外遭了野物！什么不明不白！休要在这里疯言疯语，冲撞了贵人！”
“野物？”我冷笑，“是啊，好凶的‘野物’。那爪印，抓在女儿脖子上，至今未消呢。要不要……请诸位夫人也瞧瞧？看看是什么样的‘野物’，能留下那般清晰的……人指印？”
我说着，作势就要去扯开领口……
“住口！”
苏婉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脸上是被戳穿的羞恼！
月白色的云锦宫装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头上的步摇乱颤。
“苏云卿！你这个疯子！丧门星！”她指着我就是一顿数落。
“你嫉妒我！你恨我！你装疯卖傻，害死张妈妈还不够！还要在张妈妈的灵前，当着诸位夫人的面污蔑我和母亲！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她声泪俱下，控诉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花厅内一片哗然！
贵妇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疑惑和更浓的八卦之火！
目光在我和苏婉清之间来回切换，如同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够了！”
一声带着威严和压抑怒火的低沉男声，在花厅入口响起！
所有人噤声，惊恐地循声望去！
深紫色的蟒袍，金线绣着狰狞的盘龙。
玉带束腰，勾勒出挺拔的身姿。
来人面容英俊，剑眉星目，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鸷，薄唇紧抿，显露出此刻极度的不悦。
太子，萧琰！
他显然是刚到，身后还跟着几个东宫侍卫。
当看到一身狼狈、眼神执拗的我，和仪态尽失的苏婉清时，他眼底的阴鸷化为了厌烦。
“太子殿下！”林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迎上前，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云卿这孩子……这孩子失心疯又犯了！在张妈妈灵前胡言乱语，冲撞婉清，搅扰诸位夫人……”
苏婉清也如同找到了主心骨，收敛了表情，重新换上了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提着裙摆，踉跄着扑向太子，带着无尽的委屈：“殿下！您可算来了！姐姐她……她非要说是妾身和母亲害死了张妈妈……妾身……妾身百口莫辩啊！”她说着，就要往太子怀里靠。
太子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苏婉清依偎过来的身体，目光却盯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苏云卿！”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孤念你病弱，容你在府中休养！你不知感恩，竟在张妈妈灵前撒泼疯癫，污蔑太子妃和国公夫人！你眼中可还有尊卑上下！可还有王法家规！”
他每说一句，身上的威压便重一分，花厅内的贵妇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
“王法？家规？呵……”我迎着他那目光冷笑一声，讽刺道：“太子殿下说得真好。那敢问殿下，活埋嫡女，该当何罪？谋害人命，嫁祸疯癫，又该当何罪？”
“放肆！”太子勃然大怒，脸色变得铁青。
他万万没想到，我这个“疯妇”竟敢如此当众顶撞，甚至直指活埋之事！
“来人！给孤拿下这个疯妇！堵上她的嘴！押入……”
他的命令尚未出口……
“呵。”
一声哼笑响起，竟压过了太子躁动的怒吼。
那里不知何时，已无声地伫立着一道身影。
深青色的素面直裰，在花厅明亮的晨光下，显得格外沉静内敛。
墨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露出冷白如玉的额头。
俊美的面容毫无波澜，深邃的眼睛正注视着花厅内剑拔弩张的场面。
裴寂慢条斯理地捻动着佛珠，缓步走入花厅，步伐从容，如同踏入无人之境。
所过之处，贵妇们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低头、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
空气中弥漫的香烛味、脂粉味，似乎都被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奇异檀香的气息尽数覆盖住。
太子萧琰眼底翻涌着惊疑、忌惮，还有一丝被强行打断后的屈辱怒火。
“九……九千岁？”林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血色尽褪。
苏婉清更是如同见了鬼魅，瞬间僵住，她下意识地又往太子身后缩了缩。
裴寂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径直走到花厅中央，在我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没有看我，而是落在此刻已坐于主位，脸色铁青的太子身上。
“殿下息怒。”他开口，声音温润平和，却字字带着千钧重压，“稚子无状，言语冲撞，殿下何必动此雷霆之怒？”
他微微侧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目光平静，如同在打量一件物品。
从我苍白布满汗渍的脸颊，扫过被细棉布包裹的左臂，最后落在我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然后，他自然地抬起手。
不是指向太子，也不是指向苏婉清。
而是拂开了我额角一缕被冷汗浸湿，粘在脸颊上的碎发。
指尖轻轻擦过我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随意和理所当然。
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爱抚。
花厅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裴寂那只手上！
这个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动作！
林氏惊骇地捂住了嘴！
苏婉清瞳孔骤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疯狂的嫉妒！
太子萧琰更是脸色铁青，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
裴寂收回手，指尖依旧捻动着佛珠，重新看向太子，“本座的夫人，性子是烈了些。”
“冲撞了殿下和太子妃……”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婉清惨白的脸，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冰冷弧度。
“……本座，代她赔个不是。”
太子萧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铁青的面色瞬间涨成猪肝般的紫红。
他死死盯着裴寂，那双惯常阴鸷的眼睛此刻几乎要喷出火来！
袖中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九千岁！”他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叫她什么？”
裴寂捻动佛珠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微微侧首，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专注，如同在欣赏一件刚刚打上专属烙印的古董。
“夫人。”他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苏氏云卿，如今是本座的夫人。”
“轰——”无形的巨浪终于冲破死寂的堤坝！
花厅内瞬间炸开了锅！
贵妇们再也无法维持矜持，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
“夫人！”
“九千岁他……他承认了！”
“苏云卿！她……她什么时候……”
“天哪！这……”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
无数道目光在我和裴寂之间疯狂扫视，充满了探究和浓浓的八卦味道！
林氏双腿一软，若不是旁边的婆子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苏婉清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身体猛地一晃，头上的步摇疯狂乱颤！
她死死捂住胸口，仿佛心脏被狠狠剜了一刀！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裴寂！她费尽心机攀附的太子，在裴寂面前如同土鸡瓦狗！
而她弃如敝履的苏云卿，这个她亲手推进棺材的“死人”，竟被裴寂当众宣称为“夫人”！
这巨大的落差和羞辱，让她几乎要当场疯掉！
“裴寂！”太子萧琰终于爆发出一声狂怒的嘶吼！
他猛地站起，踏前一步，周身散发出暴戾的气息，如同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你……你竟敢……竟敢如此羞辱于孤！羞辱太子妃！苏云卿乃罪臣之女！她……”
“罪臣？”裴寂轻轻打断他，声音依旧温润。
他转向太子，那平静的目光下，仿佛蕴含着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殿下指的是……镇国公苏擎？还是……”
他微微顿了顿，捻动佛珠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划过一颗珠子，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殿下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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