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瞬间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他脸上的狂怒被一种极致的惊骇和恐惧取代!
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
“你……你……”他指着裴寂,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他想到了什么?是寒潭底的石门?是那封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密信?还是……裴寂那深不见底、洞悉一切的眼?
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刚才的怒火和屈辱在灭顶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裴寂平静地看着太子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的惊惧,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预料之中的反应。
他不再理会如同惊弓之鸟的太子,而是将目光缓缓扫过花厅内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
“张妈妈……”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国公府积年的老仆,忠心可嘉。然,天命已尽。”
他微微抬手,对着灵堂的方向,很是随意地、如同拂袖般轻轻一挥。
“既已入土,便该安息。何苦再扰生人清净?”
灵堂内,哭声、嚎叫声瞬间卡死!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香案上,那几盏摇曳的白烛,火苗猛地一矮,随即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竟诡异地变成了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惨绿色!
整个灵堂的温度骤降!
“啊——”
不知是哪个胆小的丫鬟,终于承受不住这诡异恐怖的压力,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随即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晕死过去!
花厅内的贵妇们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以帕掩面,瑟瑟发抖!
林氏更是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全靠婆子死死搀扶才没瘫倒。
裴寂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收回手,指尖重新捻动佛珠,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夫人。”
他唤道,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礼数已尽,该回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深青色的衣袍拂过地面,径直朝着花厅外走去。
步伐从容,如同来时。
青鸾无声跟上。
花厅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
我站在原地,掌心紧贴着同心环,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裴寂当众宣告的“夫人”二字,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脖子上,带着无情的掌控。
但比这枷锁更沉重的,是太子那瞬间的惊骇和恐惧。
裴寂手中,究竟还握着多少能置他于死地的“钉子”?
我抬起眼,目光冰冷地扫过主位上失魂落魄的太子,扫过怨毒刻骨的苏婉清,扫过惊惧欲死的林氏,最后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眼神复杂的贵妇们。
嘴角轻扯,好戏……才刚刚开场。
我挺直背脊,走出了这片弥漫着虚伪哀伤和真实恐惧的花厅。
寒潭别院的夜,比镇国公府的灵堂更冷。
月光透过高窗的缝隙,在青石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窄痕。
空气里那股奇异的檀香,混合着断续膏药力催生骨肉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钻进每一寸皮肤,啃噬着紧绷的神经。
我背靠着墙壁,蜷缩在石床角落。
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新生的骨肉,带来一阵阵沉重的、如同被无形重锤反复锻打的钝痛。
右手指尖的伤口在药膏下麻痒难耐,新结的痂像无数小虫在爬。
“夫人……”
裴寂那温润平和,却字字如冰锥的两个字,在死寂的黑暗中反复回荡。
当众宣告。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这称呼带来的不是庇护,而是更深的枷锁。
它将我从“国公府弃女”的泥潭里捞起,却径直抛入了“九千岁禁脔”这个更凶险,更令人窒息的风暴眼。
我抓起枕边那枚莹白温润的同心环!
裴寂!用这枚前朝异宝安抚我?提醒我“工具”的身份?还是……另有所图?
思虑之间,右臂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带着心中的不甘,狠狠戳向冰冷的石壁!
没有暖流!没有凝聚的指力!只有指骨与坚硬石壁猛烈撞击后带来的剧痛感!
殷红的血珠瞬间从包裹的棉布边缘渗出!
冷汗顷刻间便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废物!苏云卿!你就是个废物!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
“吱呀……”
石室的木门,被推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狸猫,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
是阿吉。
他手里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冒着微弱热气的药汁,黑乎乎的,浓烈的苦涩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低着头,脚步轻得像飘落的羽毛,几乎没有任何声息。
月光惨淡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他苍白尖瘦的下巴和紧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走到石床边,动作僵硬地将粗陶碗放在石沿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然后,他飞快地后退,像躲避瘟疫一般,想立刻缩回门外的黑暗里。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忙叫住了他:“站住。”
阿吉的身体猛地僵住!
瘦小的脊背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他死死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恐惧几乎要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我撑着石壁,忍着全身的剧痛和眩晕,艰难地坐直身体,“你怕我?”
阿吉抖得更厉害了,他拼命摇头,动作幅度大得几乎要把脖子摇断,却始终不敢回头看我一眼。
“为什么?”我追问。
裴寂的压迫,青鸾的冰冷,甚至苏婉清的怨毒,我都觉得理所当然。
可眼前这个瘦小、沉默、只会发抖的哑仆,他眼中深渊般的恐惧,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心里。
“是因为这伤?还是因为……裴寂?”
当“裴寂”两个字出口时,阿吉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痉挛!
他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气,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跪倒在地上!
额头死死抵着青石板,瘦小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啜泣起来。
那姿态,充满了绝望的卑微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是因为我。
是因为裴寂。
在这座如同坟墓的别院里,连一个哑仆的恐惧,都烙着裴寂的印记。
我看着他跪伏在地、抖成一团的卑微身影,看着那碗在石沿上冒着微弱热气的苦涩药汁,心里莫名有些悲凉。
“起来。”我的声音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连自己都陌生的无力感。
阿吉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死死抵着地面啜泣。
“把药……放下,出去吧。”我闭上眼,挥了挥手,动作牵扯着左臂的剧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吓晕过去。
地上才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擦地面的窸窣声。
阿吉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手脚并用,极其狼狈地爬向门口,像一只被打断了腿的野狗,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石室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在惨淡的月光下,散发着苦涩的热气。
我靠在石壁上,断臂深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
裴寂的脸,苏婉清怨毒的眼,太子惊惧扭曲的表情,还有阿吉那双盛满恐惧、如同小鹿般湿漉漉的大眼睛……无数画面在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
力量……真的只是指力吗?
翌日清晨,青鸾立在门口,目光扫过我依旧苍白但眼神沉凝的脸,道:“督主要见你。”
我沉默地站起身。
左臂的灼痛减轻了些许,但每一次移动依旧牵扯着筋骨。
右手指尖包裹的棉布下,麻痒感更甚。
同心环温润地贴在掌心。
穿过熟悉的、弥漫着浓郁药香和炉火嗡鸣的巨大药庐。
药老此刻正佝偂着背,在一个丹炉前忙碌着,拨弄着炉盖上复杂的机括,对经过的我们视若无睹。
青鸾带着我,走向药庐深处一扇不起眼,由整块黑石雕成的暗门。
她伸出右手,五指以一种玄奥的轨迹,在门上一处光滑的区域快速拂过。
“咔哒……咔哒咔哒……”
随着一阵细微而复杂的机括转动声响起,沉重的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密室。
而是一个书库。
高耸的穹顶仿佛连接着天幕,数不清的乌木书架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一直延伸到目光的尽头。
书架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各种卷宗、册页、线装书、甚至还有捆扎起来的竹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年墨香和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光线来自穹顶镶嵌的无数块细小的月光石,如同星辰般洒下清冷柔和的光辉,勉强照亮这浩瀚如烟海的卷宗世界。
裴寂。
他就坐在书库最深处,一张由整块黑檀木雕成的书案之后。
直裰几乎与周围沉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微微低着头,一手执着紫毫小楷,在一本摊开的、纸页泛黄的厚册上批注着什么。
另一只手搁在书案上,指间依旧捻动着那串深色的佛珠,发出细微规律的“嗒…嗒…”声。
书案一角,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灯幽幽燃烧着,火苗稳定,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亮了他低垂的眉眼。
那专注的侧脸在光影下,俊美得不似真人,却又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孤寂。
青鸾无声地躬身退到门外,厚重的石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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