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所有的疑惑和违和感,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他眼中对我的恐惧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那不是对凶兽的恐惧,而是对一个早已面目全非的“恩人”的恐惧。
为什么裴寂将他拨给我?是巧合?还是……裴寂早就知道?
他随手给的名字竟那般巧合……这又是他棋盘上哪一步精心的算计?
死寂的石室外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沉稳,从容,是裴寂。
他去而复返。
佛珠声如同催命的符咒,穿透木门,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他停在了门外,没有推门。
他在等。
等我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认知的真相。
等我被这名为“阿吉”的旧日因缘,彻底搅乱心神。
我攥紧了手中那张泛黄纸片,目光死死盯住那扇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生死的木门。
阿吉的身份是谜。
裴寂的意图是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是我。
门外,佛珠声停了一瞬。
“夫人。”
他终于开口。
“这张纸……”他的声音顿了顿,“可还……认得?”
“裴寂!”我嘶哑破碎的声音冲出喉咙,带着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和一种无处宣泄的悲怆,“你早就知道!你把他弄到这里……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哼笑,“想干什么?”他重复着我的话,语气里那份玩味更浓了。
“夫人不是要复仇么?”
“不是要撕了苏婉清的喉咙,将她踩进泥里么?”
“不是要拖着这残躯,爬也要爬进东宫么?”
他每问一句,那温润的声音便冷上一分,字字如刀,精准地剐在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复仇壁垒上。
“可本座看到的……”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却是一个为了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仆,就方寸大乱、跪地哀求的……废物!”
“本座再问你一次。”
“这盘棋,你下,还是不下?”
“下!”我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看到门外那个如同深渊化身的男人,“仇,我要报!苏婉清,我要她生不如死!东宫,我要它化为齑粉!”
“好。”紧接着,“吱呀——”木门被缓缓推开。
门外走廊壁上幽暗的长明灯光洒入石室,在地面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
裴寂就站在光影交界处,一片漠然的看着我。
“既然要下。”他开口,声音温润却毫无温度,“那便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妇人之仁。”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捻着佛珠的手,掌心向上,对着我摊开。
“刀钝了,就磨。”
“路断了,就修。”
“本座给你刀,也给你路。”
他的指尖,虚虚点向我攥紧纸片的右手,又缓缓移向我被细棉布包裹,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臂断骨处。
“但握刀的手若软了,接好的骨头若再断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那便连做弃子……都不配!”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重锤敲响丧钟。
他不再言语,摊开的手掌依旧悬在那里,等待着。
是选择拿起他给的“刀”和“路”,继续做他棋盘上锋利却无情的棋子?
还是守着这张写满名字的纸片,守着那点可笑的、名为“阿吉”的旧日微光,然后……彻底沦为连弃子都不如的尘埃?
我低头,看着掌心中那张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纸片。
复仇!只有复仇!让所有将我推入地狱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这才是支撑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唯一信念!
至于阿吉……他活着,就是对我此刻软弱的最大讽刺!
他记得的,是那个早已死去的“苏云卿”!
而我,是厉鬼!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我怎配有人的感情良知!
“呵呵……”我自我嘲笑着,那点可笑的妇人之仁,差点断送了我的复仇之路。
我缓缓地抬起右手,目光不再看那张纸片。
而是锁在裴寂摊开的那只手掌上。
然后,在裴寂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下,我攥紧了拳头。
那张纸片变成一团皱巴巴、毫无意义的纸团!
“啪嗒。”
被我随意地扔在地上,静静地躺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个被遗忘的、关于“苏云卿”的小小坟墓。
我抬起头迎上裴寂的黑眸,“督主说得对。”
我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
“刀钝了,就该磨。”
“路断了,就该修。”
“至于那些碍手碍脚、乱人心神的……”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团废纸,“……就该……碾碎。”
裴寂摊开的手掌收了回去,“很好。”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随即转身,身影重新融入门外的黑暗。
“青鸾。”
“属下在。”青鸾无声上前。
“药上好后,带夫人去‘砺锋堂’。”裴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日辰时之前,分筋手第二重‘指透金石’,需有小成。”
“是。”青鸾应道。
砺锋堂。
没有窗,只有墙壁上几盏镶嵌的铜灯,灯油不知是什么材质,燃烧时发出近乎无声的青白色火焰,将偌大的石室映照得一片惨白幽暗。
光线下,地面坑洼不平,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像是被反复冲刷却洗不净的污血。
石室中央,矗立着几十根粗壮的黑铁桩。
这些铁桩并非笔直,而是扭曲虬结,如同被巨力强行掰弯又冷却凝固的巨蟒。
表面布满尖锐的凸起,深陷的凹坑和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在幽青的灯光下泛着乌沉沉、令人心悸的冷光。
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血腥的味道更加浓烈。
青鸾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道:“分筋手第二重,‘指透金石’。”
“三日。”
“这些玄铁桩,便是你的磨刀石。”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石室中央那些扭曲狰狞的黑铁桩。
“力透一点,凝而不散,是第一重根基。”
“第二重,需‘金石可镂’。指如钢锥,力贯千钧,破甲穿石,只在瞬息。”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我被细棉布包裹的左臂,又落在我那只裹着药膏,指甲翻裂的右手上。
“督主交代,雪魄玉露膏已用,断续药力催生的新骨,如同初生牛犊,需烈火淬炼,重锤锻打,方能成钢。”
“玄铁桩,便是那锤。”
“每一击,需用尽全力,以指为锋,叩击桩身凹坑凸起。”
“力散,则骨裂筋断。”
“力凝,则金石洞穿。”
左臂断骨处,雪魄玉露膏带来的清凉早已被一种深沉的酸胀和隐隐的灼痛取代,仿佛新生的骨肉在无声地呐喊和抗议。
右手指尖的伤口在药膏下麻痒依旧,每一次轻微的屈伸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我走到最近的一根玄铁桩前。
它比我高出许多,一个边缘锐利的凹坑似拳头大小,如同怪兽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高度。
坑底残留着暗褐色的,不知是铁锈还是干涸血渍的痕迹。
“呼……”
我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
右臂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同心环贴合着劳宫穴。
分筋手的口诀在脑海中流转。
“气贯少商,力透中冲……凝神!聚意!破甲锥锋!”
食指如同蓄满力量般狠狠戳向玄铁桩上那个狰狞的凹坑中心!
“铛!”
如同洪钟炸裂般的巨响,震耳欲聋。
反震力顺着食指、手腕、手臂,一路凶悍无比地撞向肩膀,再狠狠轰入胸腔!
“噗!”
喉头一甜,一股滚烫的腥甜猛地涌上,又被我死死压了下去!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一片,几乎失聪!
食指更是传来一阵仿佛指骨已经彻底碎裂的可怕痛楚!
包裹的棉布瞬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身体踉跄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稳住,左臂的剧痛更是雪上加霜!
我盯向指尖落点,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只有那个微不足道的白点,如同无声的嘲笑,狠狠刺伤了我的眼。
“力散七分,凝不足三。”青鸾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毫无征兆地抽来,“指骨未碎,算你运气。”
右臂剧烈地颤抖着,食指的剧痛几乎让我无法握拳。
我低笑,“哪有那么多运气被我挥霍……再来!”
我猛地吸了一口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力的眩晕感。
右臂再次抬起,这一次,目标换成了旁边一根玄铁桩上,一个更小、更深、边缘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凹坑!
“铛!”
更加沉闷刺耳的撞击!
更大的反震力!
更剧烈的痛楚!
一次又一次。
石室内,那震耳欲聋的“铛!铛!铛!”声,如同丧钟,永无止境地敲响。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我压抑不住的闷哼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晃动。
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又被石室的阴冷迅速冻干,留下白色的盐霜,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右手的棉布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变成了深褐色,黏腻地裹在指上。
指尖的皮肉在反复的撞击和玄铁粗糙表面的摩擦下,早已皮开肉绽,露出里面粉色的嫩肉,甚至隐隐可见森白的指骨!
左臂断骨深处,那酸胀灼痛感越来越强烈,每一次发力牵扯,都像是新生的骨头在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拉扯和扭曲!
雪魄玉露膏带来的清凉感早已被这狂暴的锻打彻底驱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