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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指透金石

竟然是他!

所有的疑惑和违和感,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他眼中对我的恐惧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那不是对凶兽的恐惧,而是对一个早已面目全非的“恩人”的恐惧。

为什么裴寂将他拨给我?是巧合?还是……裴寂早就知道?

他随手给的名字竟那般巧合……这又是他棋盘上哪一步精心的算计?

死寂的石室外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沉稳,从容,是裴寂。

他去而复返。

佛珠声如同催命的符咒,穿透木门,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他停在了门外,没有推门。

他在等。

等我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认知的真相。

等我被这名为“阿吉”的旧日因缘,彻底搅乱心神。

我攥紧了手中那张泛黄纸片,目光死死盯住那扇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生死的木门。

阿吉的身份是谜。

裴寂的意图是网。

而这张网的中心,是我。

门外,佛珠声停了一瞬。

“夫人。”

他终于开口。

“这张纸……”他的声音顿了顿,“可还……认得?”

“裴寂!”我嘶哑破碎的声音冲出喉咙,带着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怒和一种无处宣泄的悲怆,“你早就知道!你把他弄到这里……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门外传来一声哼笑,“想干什么?”他重复着我的话,语气里那份玩味更浓了。

“夫人不是要复仇么?”

“不是要撕了苏婉清的喉咙,将她踩进泥里么?”

“不是要拖着这残躯,爬也要爬进东宫么?”

他每问一句,那温润的声音便冷上一分,字字如刀,精准地剐在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复仇壁垒上。

“可本座看到的……”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却是一个为了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哑仆,就方寸大乱、跪地哀求的……废物!”

“本座再问你一次。”

“这盘棋,你下,还是不下?”

“下!”我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板,看到门外那个如同深渊化身的男人,“仇,我要报!苏婉清,我要她生不如死!东宫,我要它化为齑粉!”

“好。”紧接着,“吱呀——”木门被缓缓推开。

门外走廊壁上幽暗的长明灯光洒入石室,在地面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影。

裴寂就站在光影交界处,一片漠然的看着我。

“既然要下。”他开口,声音温润却毫无温度,“那便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妇人之仁。”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捻着佛珠的手,掌心向上,对着我摊开。

“刀钝了,就磨。”

“路断了,就修。”

“本座给你刀,也给你路。”

他的指尖,虚虚点向我攥紧纸片的右手,又缓缓移向我被细棉布包裹,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臂断骨处。

“但握刀的手若软了,接好的骨头若再断了……”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那便连做弃子……都不配!”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重锤敲响丧钟。

他不再言语,摊开的手掌依旧悬在那里,等待着。

是选择拿起他给的“刀”和“路”,继续做他棋盘上锋利却无情的棋子?

还是守着这张写满名字的纸片,守着那点可笑的、名为“阿吉”的旧日微光,然后……彻底沦为连弃子都不如的尘埃?

我低头,看着掌心中那张被汗水浸得微潮的纸片。

复仇!只有复仇!让所有将我推入地狱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这才是支撑我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唯一信念!

至于阿吉……他活着,就是对我此刻软弱的最大讽刺!

他记得的,是那个早已死去的“苏云卿”!

而我,是厉鬼!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

我怎配有人的感情良知!

“呵呵……”我自我嘲笑着,那点可笑的妇人之仁,差点断送了我的复仇之路。

我缓缓地抬起右手,目光不再看那张纸片。

而是锁在裴寂摊开的那只手掌上。

然后,在裴寂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下,我攥紧了拳头。

那张纸片变成一团皱巴巴、毫无意义的纸团!

“啪嗒。”

被我随意地扔在地上,静静地躺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个被遗忘的、关于“苏云卿”的小小坟墓。

我抬起头迎上裴寂的黑眸,“督主说得对。”

我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

“刀钝了,就该磨。”

“路断了,就该修。”

“至于那些碍手碍脚、乱人心神的……”我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团废纸,“……就该……碾碎。”

裴寂摊开的手掌收了回去,“很好。”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随即转身,身影重新融入门外的黑暗。

“青鸾。”

“属下在。”青鸾无声上前。

“药上好后,带夫人去‘砺锋堂’。”裴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明日辰时之前,分筋手第二重‘指透金石’,需有小成。”

“是。”青鸾应道。

砺锋堂。

没有窗,只有墙壁上几盏镶嵌的铜灯,灯油不知是什么材质,燃烧时发出近乎无声的青白色火焰,将偌大的石室映照得一片惨白幽暗。

光线下,地面坑洼不平,颜色深一块浅一块,像是被反复冲刷却洗不净的污血。

石室中央,矗立着几十根粗壮的黑铁桩。

这些铁桩并非笔直,而是扭曲虬结,如同被巨力强行掰弯又冷却凝固的巨蟒。

表面布满尖锐的凸起,深陷的凹坑和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在幽青的灯光下泛着乌沉沉、令人心悸的冷光。

空气中,那股铁锈混合血腥的味道更加浓烈。

青鸾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道:“分筋手第二重,‘指透金石’。”

“三日。”

“这些玄铁桩,便是你的磨刀石。”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石室中央那些扭曲狰狞的黑铁桩。

“力透一点,凝而不散,是第一重根基。”

“第二重,需‘金石可镂’。指如钢锥,力贯千钧,破甲穿石,只在瞬息。”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我被细棉布包裹的左臂,又落在我那只裹着药膏,指甲翻裂的右手上。

“督主交代,雪魄玉露膏已用,断续药力催生的新骨,如同初生牛犊,需烈火淬炼,重锤锻打,方能成钢。”

“玄铁桩,便是那锤。”

“每一击,需用尽全力,以指为锋,叩击桩身凹坑凸起。”

“力散,则骨裂筋断。”

“力凝,则金石洞穿。”

左臂断骨处,雪魄玉露膏带来的清凉早已被一种深沉的酸胀和隐隐的灼痛取代,仿佛新生的骨肉在无声地呐喊和抗议。

右手指尖的伤口在药膏下麻痒依旧,每一次轻微的屈伸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我走到最近的一根玄铁桩前。

它比我高出许多,一个边缘锐利的凹坑似拳头大小,如同怪兽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高度。

坑底残留着暗褐色的,不知是铁锈还是干涸血渍的痕迹。

“呼……”

我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

右臂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同心环贴合着劳宫穴。

分筋手的口诀在脑海中流转。

“气贯少商,力透中冲……凝神!聚意!破甲锥锋!”

食指如同蓄满力量般狠狠戳向玄铁桩上那个狰狞的凹坑中心!

“铛!”

如同洪钟炸裂般的巨响,震耳欲聋。

反震力顺着食指、手腕、手臂,一路凶悍无比地撞向肩膀,再狠狠轰入胸腔!

“噗!”

喉头一甜,一股滚烫的腥甜猛地涌上,又被我死死压了下去!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一片,几乎失聪!

食指更是传来一阵仿佛指骨已经彻底碎裂的可怕痛楚!

包裹的棉布瞬间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身体踉跄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稳住,左臂的剧痛更是雪上加霜!

我盯向指尖落点,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只有那个微不足道的白点,如同无声的嘲笑,狠狠刺伤了我的眼。

“力散七分,凝不足三。”青鸾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毫无征兆地抽来,“指骨未碎,算你运气。”

右臂剧烈地颤抖着,食指的剧痛几乎让我无法握拳。

我低笑,“哪有那么多运气被我挥霍……再来!”

我猛地吸了一口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力的眩晕感。

右臂再次抬起,这一次,目标换成了旁边一根玄铁桩上,一个更小、更深、边缘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凹坑!

“铛!”

更加沉闷刺耳的撞击!

更大的反震力!

更剧烈的痛楚!

一次又一次。

石室内,那震耳欲聋的“铛!铛!铛!”声,如同丧钟,永无止境地敲响。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我压抑不住的闷哼和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晃动。

汗水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又被石室的阴冷迅速冻干,留下白色的盐霜,紧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右手的棉布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变成了深褐色,黏腻地裹在指上。

指尖的皮肉在反复的撞击和玄铁粗糙表面的摩擦下,早已皮开肉绽,露出里面粉色的嫩肉,甚至隐隐可见森白的指骨!

左臂断骨深处,那酸胀灼痛感越来越强烈,每一次发力牵扯,都像是新生的骨头在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拉扯和扭曲!

雪魄玉露膏带来的清凉感早已被这狂暴的锻打彻底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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