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
只有痛苦,无休无止的痛苦,和那一次次徒劳无功的撞击。
“铛!”
又是一记倾尽全力的撞击!
这一次,反震力前所未有地巨大!
右臂仿佛被彻底撕裂!
左臂接合的骨头茬子,在这狂暴的反震和自身力量的拉扯下,好像再次错位断裂!
“呃啊——”
无法抑制的凄厉惨嚎冲破喉咙!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我重重砸在地面之上,冷汗浸透全身!
青鸾没有上前搀扶,只是冷冷地抛过来一句话:“骨头断了,就接上。”
“手废了,就换一只手。”
“督主府上,不缺续骨的药,也不缺练功的靶子。”
废物……
连做弃子……都不配!
裴寂的话与当下重叠在一起,在我脑海中反复响起。
不!
我自己的价值,我自己创造!
还有什么痛和事,是比死还严重和难完成的呢!
我挣扎着,用右膝和右臂肘部支撑着身体,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却依旧试图撕咬的野狗,一点一点,挪向那根玄铁桩。
背靠着玄铁柱身,大口喘息,右臂颤抖着抬起,五指张开。
“气……贯……少商……”
“力……透……中冲……”
“……凝神!聚意!”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强行凝聚!
“破——甲——锥——锋!”
用尽灵魂最后一丝力气的嘶吼。
右臂带动着整个残破的身体,猛地向前一送!
食指带着一股凝聚了所有痛苦、屈辱、不甘和毁灭意志的恐怖力量,狠狠捅向玄铁桩上那个最深、最锐利的凹坑中心!
这一次,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我的食指,整根没入了那个拳头大小的凹坑深处!
号称“金石可镂”的坚硬玄铁桩身,在食指落点处,赫然被洞穿!
巨大的穿透感过后,是瞬间席卷全身的剧痛和彻底的虚脱!
右臂软软地垂下。
食指依旧嵌在玄铁桩的孔洞里,指尖传来滚烫的触感和皮肉被灼烧的剧痛。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沿着玄铁桩身,缓缓滑倒在地。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瞬,我似乎在青鸾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难得的波动。
还有她那清冷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分筋手第二重,‘指透金石’……”
“……成了。”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沉,温润的声音,直接响在灵魂深处。
“……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皮坚而毛长……”
“……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
“……经脉者,所以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
这声音……不是裴寂。
是谁?
意识挣扎着,试图浮出黑暗的水面。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我努力睁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浓雾。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不再是砺锋堂那冰冷死寂,充满铁腥的石室。
而是一个……药香弥漫的所在?
身下是干燥柔软的铺垫,带着清苦的草木气息。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
离我不远的地方,一个白发老者,正背对着我,站在一个咕嘟冒泡的药罐前,口中念念有词,正是我之前在昏迷中听到的声音。
“……故邪风之至,疾如风雨,故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
药老!
他竟然在……诵读医经?
就在我惊疑不定之时,药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诵读的声音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
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脸旁上,此刻没有平日的暴躁和嫌弃。
“醒了?”他声音异常平静,仿佛我只是一株需要照料的药草。
不等我回应,他又自顾自地嘟囔道:“醒了就好。省得老头子我浪费一副‘九转还魂汤’的底子。”语气里是熟悉的嫌弃,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佝偂着背,慢吞吞地踱到白玉操作台前,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碟,里面盛着一点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碧绿色膏体。
他走到我躺着的矮榻边,枯瘦的手指精准地捏住我被重新包扎过,但依旧肿胀发亮的左臂上方。
“骨头又裂了。”他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沾了点碧绿膏体,动作异常轻柔地涂抹在我左臂断骨周围的皮肤上。
那膏体触感冰凉,瞬间缓解了皮肤下的灼痛,但断骨深处的剧痛依旧清晰。
“断续膏催生的新骨,如同新铸的剑胚,看着硬,实则脆。不经千锤百炼,强行动用蛮力,不断才怪!”
他一边涂药,一边毫不留情地数落,“裴寂那小兔崽子,心比玄铁还硬!把你当铁砧上的生铁在打!哼!也就是你命硬,换个人,早成一滩烂泥了!”
他的动作很轻柔,但话语却像刀子一样扎人。
涂完药,他又检查了一下我被重新处理过,依旧裹着厚厚药膏和棉布的右手食指。
“啧,指骨也裂了。”他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肉痛,“‘雪魄玉露膏’都压不住你这股子狠劲!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间冲入鼻腔。
“忍着点!”他低喝一声,将瓶中一滴粘稠如胶、闪烁着赤金色光芒的液体,精准地滴落在我右手食指包裹的棉布上。
“呃!”我痛哼出声,身体猛地一弹!
却被药老的手死死按住!
“别动!”他厉声道,“‘金乌髓’霸道,专克你指骨里残留的玄铁煞气!忍过去,你这爪子才算真正保住!”
就在这毁灭性的剧痛中,药老那沙哑的诵读声,再次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经脉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间,深而不见……诸脉之浮而常见者,皆络脉也……”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
剧痛在诵读声中似乎被强行分散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那噬骨的灼痛感终于缓缓退去,只余下深沉的麻木和一丝微弱的清凉。
药老收回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长舒了一口气。
“算你命不该绝。”他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像想起什么,脸色一沉,对着空气骂道,“裴寂那个混账东西!把人往死里练!老头子我这点压箱底的好药全搭进去了!败家子!早晚跟他算总账!”
他骂骂咧咧地收拾好东西,佝偂着背,又慢吞吞地踱回那个药罐前,拿起那卷泛黄的古卷,继续他被打断的诵读:“……六经络,手阳明少阳之大络,起于五指间,上合肘中……”
我躺在铺垫上,身体依旧虚弱,但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而梦醒之后,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夫人。”
诵经声带来的片刻安宁……瞬间被击得粉碎!
裴寂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那双深潭般的眼眸,越过药老佝偂的背影,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蛇……该出洞了。”
我撑着身下柔软的铺垫,挣扎着坐起。
药老背对着我,仿佛没听见门外裴寂的声音,口中依旧念念有词,是那古老的医经:“……营气之道,内谷为宝。谷入于胃,乃传之肺,流溢于中,布散于外……”
诵经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试图抚平空气中骤然绷紧的杀机。
“看来……”裴寂开口,“药老的‘金乌髓’和‘断续’,效果不错。”他缓步走入药庐。
药老搅拌药液的动作猛地一停,枯瘦的手指捏紧了银匙。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毫不掩饰的怒气和嫌恶,“滚出去!没看见老子在炼药吗?药气要是被你身上的腌臜味冲散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裴寂的脚步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他径直走到白玉操作台前,随手拿起一个巴掌大小闲置的白玉药钵。
那药钵通体温润,内壁光滑如镜。
他的指尖在钵沿上轻轻拂过,动作优雅随意,如同抚弄一件古玩。
“药老的火气,还是这么大。”他淡淡开口,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身上,深不可测的眼瞳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戒备的姿态。
“本座只是来告知夫人一声。”他将白玉药钵轻轻放回原处,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今晚子时,太子萧琰,会乘轿辇,自东华门出宫,经‘青云道’,往西郊‘揽月别苑’。”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青云道中段,‘听风亭’侧,有一处宫墙年久失修,砖石松动。是处……风口。”
手指缓慢划过一颗深色的珠子,“风口之上,蛇……最易受惊。”
“受惊的蛇……”他唇角上扬,带着诱导之意,“……才会不顾一切地……探出头来。”
他这是要我去刺杀太子!
在宫墙之内!
在禁军环伺之下!
用我这刚刚接好,尚未痊愈的断臂?
用我这根勉强洞穿玄铁,却不知还能承受几次反噬的右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