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走正门。
苏婉清此刻是太子妃,国公府今夜守卫必然森严,我这副模样闯过去就是自投罗网。
看来只能将希望投向府邸后墙那个位置了。
那里,在靠近西角荒废小佛堂的位置,有一段年久失修,被茂密藤蔓覆盖的矮墙。
前世……
前世为了偷偷溜出去给母亲采药,我曾无数次翻越过那里。
记忆像泉水,注入干涸的脑海,心里一阵酸楚。
我拖着残破之躯,艰难地挪向坑边。
断裂的左臂完全无法用力,我只能咬着牙,用右臂和身体的重量把自己往上蹭。
指甲在泥土和碎石中折断,鲜血混着泥污。
粗糙的土石摩擦着身体,每一次发力都像是在撕裂伤口。
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我终于狼狈万分地翻出了坟坑,重重摔在坑外的草地上。
不能停!
我挣扎着爬起来,辨了辨方向,像一抹游荡在黑夜里的孤魂,朝着记忆中西角矮墙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去。
国公府很大。
白日里雕梁画栋,仆从如云的庭院,在深夜里反而空旷寂静得可怕。
只有风声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低语,如同鬼魂的叹息。
惨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黑影,每一步踏下,都像是踩在未知的陷阱边缘。
冷汗早已流干,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是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生理反应。
眼前景物开始晃动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西角……佛堂……矮墙……
这几个词在脑中反复回响,成为支撑我不倒下的唯一目标支柱。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
终于,在绕过一片杂乱丛生的竹林后,那座荒废的小佛堂模糊的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
那破败的飞檐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佛堂前荒草蔓生,几乎淹没了路径。
而佛堂侧面,那段记忆中的矮墙,就在那里!
爬满了枯藤和不知名的野草,墙体斑驳,砖石松动,但高度确实比别处低矮不少。
一股力量猛地注入疲惫不堪的身体。
我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那堵矮墙。
砖石触碰到指尖那一刹那,竟带来一丝粗糙的真实感。
到了!
顺势拿出了那把一直藏匿于墙缝中的利刃。
还好它还在!
当下只要翻过去就能暂时离开这个吃人的魔窟!
我喘着粗气,背靠着墙壁稍作喘息,试图积攒翻越的力量。
就在这短暂的喘息间,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声音,钻入了我的耳中。
“嗒……”
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敲击在硬物上。
很轻,很脆。
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
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感官在瞬间提升到极致!
背紧紧贴着墙壁,屏住了呼吸。
声音似乎是从佛堂里传来的!
这座荒废多年,连下人都嫌晦气不愿靠近的地方……怎么会……
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
难道是苏婉清的人?
她料到了?
不……不可能!
她此刻正在享受太子妃的荣光,怎会分心关注这废弃角落?
难道是那个逃走的婆子引来了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走?还是留?
翻墙的动静太大,若里面真有人,必然暴露!
可不走……留在这里更是等死!
就在我脑中念头飞转,身体紧绷不敢松懈的瞬间……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突兀地响起。
是佛堂那扇早已腐朽歪斜的木门。
它竟然……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
月光只吝啬地勾勒出那人一个模糊的轮廓。
高,瘦,挺拔。
一身深色的衣袍几乎与佛堂内的黑暗融为一体,看不真切。
唯有一张脸,被门内更深的阴影覆盖着,只能看到一点冷硬的下颌线条。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门槛内,站在破败佛堂的阴影里,像一个从古壁画上走下来的,没有温度的剪影。
无声无息,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深冬的寒潮,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荒芜的院落,也笼罩了紧贴墙壁,浑身僵冷的我。
他是谁?
府里的护卫?
不可能!
国公府的护卫没有这种沉凝如渊,和带着死气的压迫感。
苏婉清派来的杀手?
逃!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
身体比意识更快。
我猛地转身,完好的右手不顾一切地去扒拉墙上缠绕的枯藤,试图借力翻越。
“嗒。”
又是那个声音!
比刚才更清晰,更近!
仿佛就在身后咫尺!
一股带着奇异檀香的气息,拂过我的后颈。
那檀香本该是清心凝神的,此刻却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的阴冷腐朽味,钻入鼻腔,激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他过来了!
竟快如鬼魅!
翻墙的动作僵在半空。
我能感受到一道目光,冷漠如毒蛇,正缠绕上我的后颈,在缓缓游移。
那目光里没有杀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仿佛在打量一件意外闯入他领地的,沾着血污的玩物。
跑不掉了!
绝境之下,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了!
我猛地转身!
顾不得疼痛,右手下意识地快速朝着腰间摸去,那里本该有一把防身的匕首,可指尖只触碰到破碎衣料下冰冷的皮肤。
空无一物!
心猛地一沉!
而就在我转身,右手摸空的这电光火石之间,那道黑影已经近在眼前!
月光滑过他的脸。
一张年轻,甚至堪称俊美的面容。
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如同上好的寒玉。
鼻梁高挺,唇线很薄,颜色极淡。
那双不似活人的眼睛,深邃得如同无星无月的子夜寒潭,深不见底。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连一丝好奇的波动都没有。
只有一片死寂,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黑。
那黑沉沉的瞳仁深处,倒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影子:披头散发,满脸泥污血垢,单薄的中衣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泥土和暗红的血渍,断裂的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着,整个人如同从地狱血池里刚刚爬出的恶鬼。
他静静地看着我,或者说,透过我这副可怖的皮囊,看着更深的东西。
那目光很是寒意,没有一丝温度,却直刺灵魂深处。
一丝若有似无的,极淡的檀香,萦绕在他周身,与这荒坟般的死寂格格不入。
时间仿佛被冻结。
我的右手僵在半空,保持着摸向腰间的姿势。
他动了。
不是攻击,只是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皮肤同样苍白得没有血色。
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腕骨凸起的形状,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脆弱感。
而他的指间,正慢条斯理地捻动着一串深色的佛珠。
珠子不大,看不出材质,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随着他指尖的捻动,发出轻微而附有规律的“嗒……嗒……”声。
正是我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一个在深夜荒废佛堂出现的,捻着佛珠的年轻男子。
这画面,好是诡异。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串缓缓转动的佛珠上抬起,重新落回我的脸上。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清晰地映出我眼中翻腾的绝望和近乎疯狂的戒备。
薄唇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笑容。
没有丝毫暖意,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玩味。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温润平和,如同上好的玉石轻轻相击,在这死寂的夜里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施主……”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只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地狱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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