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十三年,春三月,雪未化,江府的石阶上积着厚雪,丫鬟与小厮三三两两地伫立其上,他们手中执着扫帚,缓缓清扫着阶上的残雪。
远外,驶来一辆马车,马车不疾不徐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江府朱红的大门前。
帘动处,一少女与老者缓步而下,老者须发皆白,年逾耄耋。少女眉似春山,不施粉黛却肤若凝脂,她的乌发如墨,以一玉簪轻挽垂于肩。
府门外小厮看清那两人面容后,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他脚步踉跄着冲进府中报信。
“大事不好啦,老爷!”
正院主位上,江晦璞倚着华贵檀木椅,右手轻握着白玉茶杯,正细细品着下人新泡的雨后龙井。
见有人匆匆而来,他淡淡开口:“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谢……谢太傅与小姐已至府前!”
“什么!”
江晦璞顿觉惶恐,茶也顾不上喝了,内心警钟大作,暗叫不妙:此番,怕真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一会江婉卿扶年近耄耋外祖父已至正院,一老一少来势甚猛。
江晦璞站在院前迎接,他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开口问道:“岳父,你怎么来了?”
谢屹是三朝帝师德高望重,便是当今圣上见他也要礼敬三分,太傅老来得女,就一个宝贵掌上明珠,早年间,江晦璞上门求娶谢家小姐,谢屹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江晦璞一个乡野来的穷小子没钱没势、行事油嘴滑舌没一句实话,谢太傅断然不能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人。
奈何架不住江晦璞嘴甜会哄人,将谢歆韵哄得是团团转,谢歆韵是哭闹着非他不嫁最后闹了一出绝食才逼得谢太傅同意。
婚后短短几年,江晦璞凭借谢氏在朝中的权势一路高升,待其成为权贵之后,很快便换了一副嘴脸。他接连纳了好几房妾室,甚至以谢歆韵怀孕期间辛苦为由,剥夺了她的当家之权,转而让一个妾室管理家中事务。谢歆韵身为名门贵女,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只是她为了自已的一双儿女,隐忍了整整七年,最后谢歆韵疯了,谢屹得知女儿在江府遭遇之后便将女儿与外孙女带回了谢府,寻医问药,期盼着有一日他的女儿能够清醒过来,然而,谢歆韵自回了谢府之后,病得越重了。
谢太傅嗤之一笑:“你的礼老夫可受不起,今日登门是为我儿讨回公道。”
江晦璞晒道:“岳父说笑了,我这哪有公道可讨。”
他瞪眼,骂道:“巧言令色的东西。”
江晦璞丝毫不生气,给谢太傅倒了杯茶:“韵儿可还安好?”
“安好?”
谢太傅气的捂住胸口,破囗大骂:“白眼狼,你可别忘了,这些年若没有谢家、没有我在背后支持,凭你的家世、你的才学,让你做八品县丞便是高攀了。如今我还没死,你便敢如此对待我的女儿,现下我只给你两条路,要么和离,从此你我两家分道扬鞭,要么将那小贱人和小贱种一同发卖,你我便还是亲家。”
江晦璞说:“谢家于的确我有恩,小婿一直不敢忘,若韵儿愿意回来,我一定会好好待她,只是岳父年事已高,应当在家多歇息,这是江府的家事你还是别插手了。”
谢太傅冷冷哼了一声说:“你既不愿和离也不肯发卖那贱人,那我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向皇上求一道圣旨,准你与韵儿和离。”
“岳父,我与韵儿夫妻十几余载,若说没有一丁点情是假的,小婿不愿将事闹僵,可谢歆韵为妻不顺夫君、不敬父母,如今身患恶疾按律例我是可以休妻的。”
谢太傅指着他怒道:“你敢威胁我。”
江晦璞满脸堆笑:“小婿岂敢。”
他气结,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咬着牙骂道:“卑鄙小人。”
“江待中怕是贵人多忘事。”
江婉卿突然开口说,“你与李氏的那点子龌龊事京都城内谁人不知,按你所说我阿母犯了七出,那江待中宠妾灭妻又该按哪条律例处置?”
江晦璞一愣,陡然变了脸色:“放肆,长辈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她听闻此言,脸上浮现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
“外祖父。”
江婉卿目光越过江晦璞,轻声对谢太傅说道,“我与父亲尚有要事相商,您今日奔波劳顿,还是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随后,江婉卿从屋外喊来一个人,吩咐说:“夙羽,务必将太傅平安送回府中。”
谢太傅一走,江婉卿立即命人紧闭大门。原本在院子里的下人转眼不见了,门外换上了几个持刀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站着。
这几个人江晦璞看着眼生,他脸色铁青:“你这是何意?”
“父亲莫急,女儿有一份大礼要送给父亲,只是这份大礼见不得人,需得自家人关起门来慢慢说,来人,将人押上来。”
只见一名女子与一名男子一同被押了上来,二人衣衫不整,尽显慌乱之态,尤为刺眼的是,那名男子脖子上挂着一条赤色肚兜。
江婉卿不动声色站在一边,她瞧见江晦璞那铁青的脸色,心里那叫一个快活。
“老爷,救我,她要杀我!”李萋萋看见了江晦璞仿佛看到救命稻草,她艰难地爬到他的脚边哭喊着。
李萋萋饿得面瘦肌黄,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地方浑身臭得不行,令人退避三舍,江晦璞下意识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几步。
江婉卿说:“李氏与奸夫皆已画押认罪,这奸夫名为宋庄,祖籍庐州,李氏在庐州与他生养过两个孩子,后因灾荒宋庄带一家南迁,两个孩子在路上饿死只留下李氏与奸夫二人,二人靠着乞讨一路来到了盛京,迫于生计李氏做起皮肉生意,再后来便被父亲带回府中,这宋庄自称是待中府夫人的远房表娣,在府上自由出入不说,更是搜刮府中钱财变卖,我抓到他们时正躺一处厮混,李萋萋赤色肚兜还挂在奸夫脖子,简直不堪入目。”
接着她从衣袖里拿出一纸认罪书递给江晦璞。
江晦璞看过认罪后,脸色更绿了,他往李萋萋的肚子重重踢了一脚咒骂道:“贱人,还敢绞辨。”
李萋萋声泪俱下:“即便妾身真的有做对不起您的事,可是清儿的确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妾身愿以一死还清儿的清白。”
说罢便向柱一头冲过去。
然而预想中的碰撞并未发生,她站柱前左顾右盼,似是在等什么人。
实际上,在关押期间,江婉卿每日仅给这对奸夫□□供应一顿馊饭。即便如此,李萋萋见到掉落在地的米粒都会急切地捡起吃下,这般对生存有着强烈渴望的人,又怎会真心求死呢?
一转眼她又坐下了,用起耍无赖那套:“谢歆韵这个贱人疯了也不让人安生,生下你这个小贱种来狗仗欺人,我还偏就不死了,我要看着你们这对母女如何自食恶果,看你们日后狼狈不堪的模样!”
江婉卿轻蔑一笑,捏住李萋萋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那你最好长命百岁,否则你等不到我死的那天。”
屋外忽起喧嚣之声,但见房门訇然洞开,一女子疾步闯入。
两名护卫紧随其后,旋即跪地,拱手禀道:“小姐见谅,是我等失职,即刻便将其带离。”
江婉卿摇头说:“不必,你们回屋外继续守着。”
护卫领了命令,出去后重新将门关上。
江清瑶满脸泪痕,发乱如蓬,裳边沾上泥土,狼狈地扑进江晦璞怀中,她手中紧紧握着三尺白绫,一进门便哭闹着要上吊。
“阿父,女儿不想活了。”
江晦璞眉头紧锁,赶紧按住江清瑶冲动的身体将她拥进怀中,嗓音变得急促:“到底发生了何事?阿父在这里。”
江清瑶不停抽泣,指尖微颤指向江婉卿站得方向,江婉卿轻睨了一眼,吓得她身体瑟缩躲到江晦璞身后。
江晦璞焦急又问了一遍:“到底发生何事?”
江清瑶怯生生地看着江婉卿,声音逐渐小了:“女儿不敢说。”
江晦璞说:“你不要怕,无论你受了何种委屈,阿父都会为你主持公道。”
江婉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晦璞膝下儿女成群,要说真正能让他系在心上的,只有那唯一的儿子,只是因谢歆韵之故,江与彰早已与他心生隔阂,后来,江与彰高中状元,皇上许他官职府邸田产,如今已搬离江府。
江婉卿上头有六位阿姊,如今都已出阁,其中三姊四姊进了宫,成了皇上的妃子,除了六姊江汐瑶仍是待嫁之身,其余的则都嫁入了朝中权贵之家,可惜的是她的三姊四姊在那宫里并不得皇上的宠爱,连跟皇上说上几句话都成了奢望,于是,江晦璞便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江清瑶身上。
要说这江清瑶,虽说脑子不太灵光,可模样却是生得极美的,而那皇上,偏偏就喜欢这种没什么心眼的女子。如今,他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宝贝疙瘩受到半分损伤呢。
“你笑什么?”江晦璞盯住江婉卿,似乎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江婉卿微微仰头,与他的眼神相撞:“阿父这又没外人,演这出父慈女孝是要给谁看。”
“你………,”江晦璞显然有被气到,往后踉跄了几步。
她接着往下说:“李萋萋呢,左右不过一个窑子里头出来的贱妾,为何敢越俎代庖?不过是仗着有一个不分是非的夫君,当今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妾越过正妻代行掌权,何况我阿母一没死二没与你和离,你便着急李氏扶为正妻,按当朝律法,无论原配休弃或身故,夫都不可将妾扶正只可另娶良家妇女,若夫将妾扶正室,夫与妾同罪,若有官职,打二十大板,剥夺官职,财产尽数充公,流放十个月,若无官职,打一百大板,缴纳罚款200石,流放十八个月。”
“你难道就不怕明日江侍中宠妾灭妻事迹传满整个盛京?”
“届时,且不说你这顶乌纱帽能否安稳戴在头上,就连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名声,也会像那轰然倾颓的大厦般,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江婉卿所言,每一句皆具杀人诛心之效。她深知,江晦璞这个人向来把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
江晦璞闭上眼睛,松开江清瑶的手:“你想要什么?”
江婉卿嗤声道:“我在柳州为清瑶妹妹寻了门亲事,柳州张家世代行商,家底殷实,清瑶嫁过去也算高攀,他家老爷中风急着寻个小妾冲喜。
言罢,她眼神冰冷,语气森然:“至于这对不知廉耻的奸夫□□,杀之便罢。”
江晦璞一脸不可置信:“你怎能如此狠毒,清瑶可是你的妹妹。”
“她算我哪门子的妹妹,只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罢了。”
李萋萋双目圆睁,死死地盯住江婉卿的身影,那眼神似淬了毒一般,须臾,她仰头狂笑,笑声如破锣般刺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
那笑声,听着格外瘆人。
她从发上取下一根银簪,挣扎地爬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江碗卿扑过去:“你去死吧!”
就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
江婉卿身侧的夙清不知在何时潜至李萋萋身后,手中刀刃如寒星坠地,径直穿透她的身躯。
鲜血迸溅而出,几滴温热的血珠溅在江婉卿的脸颊上,她神色平静,缓缓取出一条素色绢布无声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江清瑶一腚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她捂住耳朵,嘴巴半张着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
随后,她将白绫片片扯碎,化作条条素练,她把这素练紧缠在身上,而后疯疯癫癫夺门而出。
李萋萋最后死不瞑目的模样,倒是把她自己的女儿吓个不轻,这也算是恶有恶报。
江晦璞身子一颤指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俯下身去在他耳旁轻声道:“倘若我说想要你死,你会去死吗?”
他瞪大了眼睛,退后踉跄几步怒喊道:“我是你的父亲啊,你怎么敢!”
江婉卿眨巴着眼睛,装出一脸无辜的小样儿,“如何不敢?”
“好,你若真有这狠心,你尽管来!若我死了,我定要你为我抵命,我会在阴曹地府等着你,向阎王诉清你的罪孽,让你坠入那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
江婉卿笑了:“只可惜我命硬,阎王不肯收我。”
只听见刀剑摩擦声响,一道锋利的光直冲江晦璞身上,刀剑偏移几分,他被吓得浑身发抖,裆湿了一片,直接厥了过去。
江婉卿:“来人,把老爷抬回房中歇息。”
夙清踢他几脚说:“怂货,还以为他能有多大骨气。”
随后,屋外那几个壮汉,宛如拖拽毫无生气的死尸一般,粗暴地将江晦璞拖了下去。
“不过小姐,您当真要把那江清瑶送去柳洲吗?”
江婉卿满不在乎地说:“吓唬她的,我向来不会做父债子偿这种事,更何况若说父债子偿,江晦璞何尝不是我的父。”
“也不知道是真疯假疯。”
“你派人给我盯紧了,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只管好吃好喝待着,一旦她有风吹草动,立马给我把事儿掐灭在萌芽里。”
……
一周双更,目前在卡文中[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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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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