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砚清与月儿一路行至侧东门,此时,天色微沉,雪意渐浓。
她将伞递给月儿,语气平和却坚定:“回去吧。”
“我求你,不要赶我走,”月儿的反应极为激烈,她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纵然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心软。
“是李阿贵打的你?”
“是,”她边哭边哽咽着说:“我原是待奉明嫔娘娘的宫女,那日,娘娘差我去尚书房请皇上一同品尝小厨房新制的点心,却没曾想,李阿贵对我心生觊觎,让我与他结成对食,但我不愿,他便让明嫔做主将我赏给了他,自那之后,每一日都是我的噩梦,他要稍有不顺心,便将气都撒在我的身上,我实是受不住,所以我求你,救救我!”
南砚清沉默半晌,看着月儿身上的伤痕不似做假,但人心最是难测,凡事还是谨慎为上,她便说:“你已入了宫籍,我帮不了你。”
“不,你能!”
她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你肯帮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哪怕要的是我的命!”
南砚清觉得有些好笑:“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一个李阿贵。”
“死了便不会疼了,可活着在那个人身边的每一刻都是折磨。”
南砚清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你既有这个决心,我倒是有个法子,就看你敢不敢了。”
“只要能够摆脱他,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南砚清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一会话,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月儿原本紧皱的眉眼慢慢舒展开。
“多谢,”她道完谢,便转身朝着宫门跑去。
南砚清望着她的背影,只是须臾,便消失在了那茫茫的大雪里。
“信来咯,信来咯!”八哥儿张开双翅膀,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
夙清手中拿着一封信,江婉卿接过信,便刮起一阵风,轩愰被掀开一条缝口,顺着缝,将屋内的烛火熄灭。
她重新点燃烛火,将信置于火上烘烤片刻,纸上文字随之显现。墨与纸经人特制,墨遇纸无影无踪,火遇纸原形毕露,江婉卿仔细看过后,那封信在火光中一点点消失。
夙清说:“明日南砚清还有百里烜溯会去京郊马场驯马,一切皆已打点。”
她轻轻颔首,随后伸手抓一把鸟食,朝笼中投食,逗八哥儿:“走吧。”
夙清明白江婉卿的意思,“阿三已经带他沐浴过了,这老东西挨了好几天的打,一天也只给一顿饭,却依旧生龙活虎,还是真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
江婉卿浅浅一笑,意味深长说道:“半死不活的可就没用了。”
三人一同来到院中,阿三几人守在屋外,江婉卿推开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桌丰盛的菜肴,再看江晦璞,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呢,他看着瘦了不少,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跟前几日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江晦璞瞧见江婉卿走进来,放下手中的梜,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这,一抬眼,就看见跟在江婉卿身后的夙清夙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跟个鹌鹑似的。
夙羽搬来一张置有软垫的凳子给江婉卿坐,她坐下后,夹起一块鸭肉,放入江晦璞的碗中:“此乃醉江南师傅所制之炙鸭肉,听闻阿父向来喜爱,可多尝些。”
江晦璞瞄了一眼站在江婉卿身旁的左右护法,颤颤巍巍地夹起鸭肉,塞进嘴里。
“多吃点。”江婉卿笑盈盈地往他碗中继续夹菜。
那笑落在江晦璞的眼中却是不安好心,可他哪敢不吃,只得不断将食物往嘴里塞。
江婉卿瞧着他那一副滑稽的模样,心情颇为愉悦,“吃饱了,谈一谈吧。”
江晦璞楞了一下,随即说:“我与你无甚可谈,我承认,我确有对不住你阿母的地方,可这世间的男女之事,又哪能全怪一方呢,难道你阿母就没有错了吗?”
“我阿母当然没有错!”她冷冷地盯着他,克制住想杀他的冲动。
江晦璞望着她眼中的杀意,心中一阵酸涩:“你心中眼中唯有你阿母,又何曾有我这个父亲的半点位置?”
江婉卿冷笑:“你想当一位好父亲,眼下倒是有一个机会。”
江晦璞眉头微微皱起,内心满是不解,他不知江婉卿所言“机会”究竟所指何事。
“我同你做一个交易,我放你出去,日后我嫁入东宫,你须得在朝中替我办事,我的身份不宜抛头露面。”
“荒唐!”江晦璞下意识惊呼出声。
“你觉得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她笑着,却又带着点威胁的意思“只要你听话,你所渴望的地位、权力我都能助你达成所愿。”
听她所言,江晦璞陷入了沉思,她说的不错,待来日江婉卿嫁入东宫,她便是太子妃,只要太子顺利登基,自己便是名副其实的国丈,这桩美事,可谓是百利无一害,至于是否真的依照她所言去做,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我答应。”
“很好,阿三送老爷回望月阁。”
阿三与另外几人一同上前,伸手架住江晦璞的胳膊,准备将其带出门去。
江婉卿回头又对他说“哦,我奉劝你,别耍什么花样,你心里所想,我一清二楚。”
江晦璞被戳中心事,心虚地对阿三喝道:“你没力气吗?”
阿三暗自翻了个白眼,若不是看在小姐面上,他真想再揍这厮一顿,边想着,手下不停使劲。
江晦璞,被几人高高架起,他满脸惊恐,扯着嗓子大喊:“慢些,慢些……”
望着江晦璞越来越远的背影,江婉卿略有所思的说:“你二人今日好好歇息,明日才是重头戏。”
————
次日,天色尚还熹微,江婉卿就已经醒了,她走到镜子前,梳妆打扮。
江婉卿刚到京郊马场,便见一名马童神色匆匆,朝着某个方向疾步而去。
“江…江…寺正。”马童跑得急,脸十分涨红,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江予彰缓缓转过身,仰头看他:“何事?”
马童拍了拍胸口,顺一口气说:“昨日张厩官一大早便召集奴才们在后院,说是有贵人要来,提醒奴才们仔细当差,今早在门口迎接,奴斗胆看了几眼,看身形是一位女贵人,昨日探了他们口风,今日来的应当是江待中府的七小姐。”
江予彰意味深长一笑,轻挑上眉:“江婉卿?”
马童点头,江予彰将牵马绳丢给了马童,快步疾走,没走多远,就在路上和江婉卿踫个正着。
江予彰先开口道:“阿姊何时来的,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江婉卿面露微笑说:“不妨事,我来看你,顺道办些事,不带阿姊进去瞧瞧。”
江予彰微怔:“好。”
江予彰与江婉卿虽为一母同胞,然而,二人却仅在三年前的宫宴上匆匆见过一面,彼时初逢,只觉得她果真如外界传言一般,温婉美丽,今日再度一见,竟比当年更甚了。
江婉卿边走边说:“这些年,阿母在病中时常念叨你,听闻你素来爱吃枣泥糕,府里每日都会备上一盘,你若得了空便去看她吧。”
江予彰尬笑几声:“阿母怕是记错了,我素来不喜枣泥糕。”
江婉卿一愣,随即解释道:“阿母久病难医,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可即便如此,每一回清醒之际,她挂念的人始终是你,你爱吃枣泥糕,也是阿母听江府的一个丫鬟说的,她并非是有意……”
“我原以为阿母心中应是记挂着我的。”
江予彰背过身子不愿再听,他几乎撕扯着嗓子,恨不得将这些年受过委屈吐个明白:“我不能吃枣泥糕,江府上下全都知晓,我每次吃完浑身便会起满红疹、高热不退,府中姨娘因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时常在暗中刁难。”
“一次她们趁阿父不在府中,在我的糕饼里掺了枣泥,发病后,李姨娘、夏姨娘阻拦奶娘不让她出府请郎中,最后是陈奶娘舍去了自己的一条命,夏姨娘怕事情闹大,便让人去请了郎中。”
“我在她们的一次又一次算计几乎折腾掉了半条命,府上的姨娘天天盼着我去死,只可惜我命硬,才能有我的如今,若你与阿母心中真的有我,那为何不来接我离开?”
“阿治。”江婉卿唤他乳名:“阿母她当年不是不想带你走,她是没办法了,你是江府唯一嫡子,江府是不可能让你离开的。”
江予彰摇头苦笑:“别叫我阿治。”
一时间,双方陷入持久的沉默。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嘶吼声,两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一匹白驹呼驰而过,江予彰眼晴一下亮了,那匹马儿的铁蹄踩进烂泥地,四蹄翻飞,长鬃在风中飘扬,浑身散发着野性。
“这匹马可是好东西,”江予彰忽然说道:“白色通体无杂毛,马蹄刚劲有力,鬃毛油亮,腱子肉长得结实,威猛雄壮,若能有幸一骑,显予此生便无撼了。”
江婉卿接他的话道:“这马儿的确是佳品,能够驯服烈马的人定是出将入相之人。”
“你说对了,”江予彰说:“这白驹的主人,是我见过最果决的将军。。”
南砚清策着马跑了一圈,片刻之后,她行至两人面前,纵身下马,她走过江婉卿身旁,朝两个人颔首,一旁马待接过她手中的牵马绳,带白驹去一旁吃草。
江予彰看着她轻挠后勺,含糊开口道:“南统帅,这马可否借在下一试。”
南砚清微微蹙起秀眉,婉拒道:“此马乃恩师所赠,于我而言意义非凡,实难外借。”
江予彰尬笑:“是我冒昧了。”
“呦——今儿可真热闹!”
众人闻声看去,来者是皇二子百里烜溯,只见他穿戴奢靡,头束玉石金冠,衣袍是流光金丝云锦所制,腰间挂一颗饱满无比东珠,脚踩的靴子也是用金丝玛瑙一针一线缝合。
百里烜溯走到南砚清身前,一顿阴阳怪气:“南统帅好雅兴,先前皇兄为东夷之事忧心忡忡,听闻整日吃不下饭,如今却身陷囹圄,他的心上人却同旁的男子不清不楚,到底郎有情妾无意。”
南砚清冷淡瞥他一眼,并未搭话,缓缓地移动,挡在马儿身前,满脸写着不与小人论高低。
百里烜溯见她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地从心底蹿起,他伸出手指,指向南砚清的马,吼道:“就选它了。”
张厩官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处境极为尴尬,这两个人他是谁也得罪不起。
江婉卿在一旁听着,倒听出了睿王有几分愤愤不平,这不知晓内情还以为太子与睿王手足情深。
百里烜溯见张厩官不动手,怒火中烧,厉声命令:“张勤,还不动手,你这差是不想当了吗?”
张勤抬手抹一把汗,不敢答话,百里烜溯与南砚清这两人对视而立,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睿王殿下,”江婉卿突然喊道,“能否容小女多嘴几句,南统帅这匹马乃是恩师所赠,怎能假借外人,若马轻易借了,便可能有人趁机大做文章,说南统帅不敬师长,睿王殿下目中无人,流言一传到朝堂之中,在经小人变本加历一顿赘述,皇上又会如何想睿王与大帅?”
“你便是江氏?”百里恒溯将江婉卿全身上下打量个遍。
“是,”江婉卿把头低下,半掩住面,微微点头。
“倒是伶牙俐齿,把头抬起来。”
她抬起头,百里烜溯陡然睁大了双眼,就跟昏了头似地狠狠抓住江婉卿手腕便说:“父皇将你许给那废太子真是暴殇天物,况且我那皇兄朝三暮四,性子胆小软弱,怎能配你,倒不如跟了我。”
说话间百里烜溯凑近身子,深吸了一口气,好似上了瘾喃喃道:真香啊!”
“请睿王自重。”江婉卿用力别开身子,使劲挣扎,佯装出一副柔弱之态,那一双杏眼瞬间泛起一层水雾,她无助地看向南砚清。
南砚清未作反应,而是站在一旁,似在思索着什么:“四年前初见她时,她还是一朵带刺的花,美丽且危险,骨子透着一股疏离淡漠,而今再见她,却与记忆中的她大相径庭。”
“睿王!”
江予彰反而不淡定了,他疾步走到百里烜溯的跟前,提高声量说:“太子虽在禁足,但江氏与太子婚约并未作废,无论如何江婉卿也算是你的准嫂嫂,你怎能做违背伦理之事。”
百里烜溯却不以为然:“太子算什么东西,如今他己是废太子,再无翻身余地,明日便进宫请旨圣上把江氏赐予我,做妾。”
江予彰咬牙切齿道:“睿王慎言。”
眼看着百里烜溯第二只手即将碰在江婉卿脸颊上,南砚清果断出手。
她挡在江婉卿的身前,冷声道:“松手。”
百里烜溯自然没把南砚清当一回事,在他看来,区区一介女流之辈又能拿他如何。
南砚清却不是好惹的,她紧紧捏住其手腕她,高挑身形压制,百里烜溯不松,她便使上几分劲,直至百里烜溯彻底变了脸色。
百里烜溯松开手,南砚清随即放开了手,百里烜溯自觉遭受了极大的羞辱,此刻,他真想扑上去将南砚清撕成两瓣。
未等百里烜溯从这羞愤中回过神来,南砚清先一步走过去轻拍他肩膀,低头在他的耳旁轻声道“睿王切忽动怒,莺莺何处寻,芳香温罗帐。”
百里烜溯听了这话,脸色铁青,他一句话没说,甩下身后一众随从,拂袖而去。
那群人讨不到什么趣,便树倒猢狲散了,这时,给江予彰通风报信的马童又来了,他快步走到他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刹那间,江予彰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
“失陪,”江予彰简单吐出这两个字,便转身离去。
江予彰这一走,就只剩江婉卿与南砚清两人,微风拂过脸颊,撩动着她们的发丝,也撩动着她们的心。
……
改一周一更,等我忙过这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交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