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房间里多了股淡淡的草药味。
遇逢夏转动眼球,看到床尾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低头翻看病历本,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着,带着温和的笑意。
“听舫?”遇逢夏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有力气了些。
满眼不可思议的盯着他,遇逢夏还以为自己做梦没醒,往他身后瞧了瞧,见没有人就放下心来。
“醒了?感觉身体好点没?”
窦医生耐心询问他的感受,瞧见他面色苍白,神情失落。
按下手中的笔帽,将病历本放在床头柜上。
他走过来,伸手想探遇逢夏的额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缩回手,在白大褂上擦了擦:“忘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体温正常,伤口没发炎,恢复得比预想中好。”
“那我的手呢?”
遇逢夏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医生,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带着口罩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的眼睛流露出对自己技术的自豪。
“接上了。”
“你怎么在这?”遇逢夏问。他记得窦医生一直在市中心医院坐诊,离这老城区远得很。
“被调过来的呀。”窦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轻松,“这片区的社区医院缺人,我申请过来待半年,刚好也能歇歇。”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没想到这么巧,刚过来就接到温洱的电话,说你……”
遇逢夏明白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是温洱请他来的,用的还是“调过来”这样体面的理由,既照顾了他的面子,也保全了窦医生的立场。
那个看似凉薄的人,总在这些细枝末节处,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
“阿许呢?”遇逢夏问起另一个人。
“他知道我调到这里来了,自然是也跟着过来了。”
说这话的语气都拔高了,明显能听出里面的趣味和开心。
接下来的语气就淡了些,似乎只顾及到遇逢夏的心境变化,说出的话给人一种很有安全感。
“放心,不告诉他。”
房间的氛围僵持不下,他又开了句玩笑:“他要是知道了,非得大半夜来敲我的房间门。”
“辛苦来这里了。”
窦医生明白这知道其中的事情,一笑了之:“没事。”
他能来这里,绝不会是“刚好”被调过来。是温洱请他来的,甚至可能……是用了些不那么温和的手段。
无聊是比疼痛更难熬的东西。
遇逢夏躺在病床上,左手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台。
手机好不容易借来了一个充电宝充电,结果是个半吊子,充了三小时给了三十格电。
天呐,天要亡我。
电视里播放的电视剧和动画片,完全没有兴趣看下去。
甚至在无聊的时候,看了一个文学讲座,没看到半小时,先睡了一个小时左右。
现在是大半夜。
循环往复的失眠和催眠的交织下,遇逢夏成功的熬到早上。
换到本地新闻频道时,他的手指顿住了。屏幕上出现的是遇氏子公司的大楼,门口围满了记者,闪光灯此起彼伏,人声鼎沸。
黎明慨站在台阶上,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对着话筒痛心疾首地说着什么。
依然掩盖不住浑身恶心的感觉。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多人会觉得我不近人情。可遇逢夏毕竟挪用了公司三千万公款,这笔钱关系到几百个员工的生计,我不能因为他是我侄子,就徇私枉法。”
黎明慨的声音透过电视传出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三年前他突然失踪,我没把这事说出来,是因为没找到确凿证据,怕冤枉了他。可现在证据确凿,我身为代理总经理,必须给股东和员工一个交代!”
记者们的问题像雨点般砸过去:“黎总,您说的证据是什么?”
“遇逢夏当年为什么要挪用公款?”
“您打算什么时候向法院提起诉讼?”
黎明慨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证据我们已经提交给警方了,包括他当年伪造的转账记录和银行流水。至于原因……”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痛心”,“可能是年轻气盛,被外面的浮华迷了眼吧。至于诉讼,我们会尽快启动,绝不姑息!”
装好人装上瘾了。
遇逢夏心里卷起漫天大火,眼神愤怒的看着插着葱装大象的黎明慨,肥头肥脑的干的也不是些人事。
静静的看着他当着记者的面慢条斯理的说着自己的坏话。
这点话其实并威胁不到他。
但接下来他拿出了一份合同,上面是股份协议转让书。
上面的红印子特别显眼。
当时的红泥印颜色太浅,称得上是劣质货,在上面根本印不出什么。
他们就用自己的血抹在手指指纹摁在上面。
电视屏幕上,黎明慨低眉沉思的表情演的假惺惺。
面色不改的说:“他可能深感愧疚,托人递来了一份股份转让书。”
遇逢夏马上冷静下来,分析其中的利害。
先说挪用公款的诬陷。三年前他离开得仓促,本就给了外人遐想空间,黎明慨现在把“畏罪潜逃”的帽子扣死,不仅能彻底败坏他的名声,让董事会和老员工彻底放弃他,更能顺理成章地把他钉在“罪人”的位置上。
还有……
电视机里冒出来特别熟悉的声音。
摄像机正对着俞揽夏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相反是一脸的沧桑。
这种状态遇逢夏很清楚,他一般在特别无奈的情况下就这样子,喝了不少于几十杯酒,抽的烟想来是一夜未断。
本来他就是个冷脸话少的人,摄像机的闪光灯不停的在他脸上打转。
嗓子特别沙哑,说出的话没有半点起伏:“这次能够拿到东南亚航线合作项目,得多亏黎总。”
镜头又转到了笑脸和蔼的黎明慨,给足了那帮记者的报道素材,特意去握俞揽夏的手,呲着一口大黄牙,看的人犯恶心。
俞揽夏客套的笑着,也没有给他多少面子,一句话都没说。
见到两人尴尬的场面,记者来帮腔:“在谈合作的时候记得遇总也去了,根据公司楼下的监控来看,俞总你单独跟遇逢夏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还给你起了一番争执,是否跟这件事情有关。”
“无可奉告。”
记者不死心的又问:“当时在恒航公司客区,有人见到你和遇逢夏不对付,这次的失踪是否与与你有关?”
依旧四个字:“无可奉告。”
短短的四个字结束了他在镜头前的任何发言,面子是一个人都没有给。
俞揽夏拿到了这个合作,黎明慨拱手相让的。
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合起来却是最不可能发生的。
黎明慨不是不知道他和俞揽夏的旧怨,却偏要把俞揽夏拉进来。
对外,这是“强强联手”;对内,是在逼他和俞揽夏彻底对立——一个抢了他项目的“合作者”,他怎么可能再信?
俞揽夏为什么要跟黎明慨合作?
以他的能力要这个项目轻轻松松,犯不着和黎明慨合作,他被威胁了。
那是什么威胁到他?
换一个思想,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
遇逢夏闭了闭眼,胸口的气血又开始翻涌。
不管是哪种,黎明慨的目的都达到了。
但黎明慨越想让他乱,他越要稳住。诬陷他挪用公款?敢甩锅到我头上,看你有多少力气能应付过来。
待会儿就打电话去问。
黎明慨,我看你有多少能耐?
至于股份……遇逢夏低头看了眼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眼底闪过一丝狠劲。
先活下去,再撕开这张网。
黎明慨敢在这时候抛出“挪用公款”的旧账,绝不是临时起意。三年前的账目早被他动了手脚,现在翻出来,无非是想借舆论把他钉死——一个“畏罪潜逃”的前科,一个“被当场抓包”的股份转让。
这步棋,是为了断他的后路。
董事会那群老狐狸,向来见风使舵。黎明慨把舆论造得这么足,无非是想逼他们站队。
可惜,黎明慨算漏了一点。
三年前遇逢夏离开前,偷偷在公司的老电脑里备份了一份原始账目。那里面记着黎明慨早年挪用公款填补私人亏空的证据,只是当时急于离开,他没来得及翻出来。
遇逢夏最原本的目的并不是拿到东南亚那个合作,尽管黎明慨能百分百的拿下,但在挪用公款的证据下他能接受公司时。
料就是没料到他会立马下手,或者是在遇逢夏重新来到北城就打算好了。
那备份藏得极深,连黎明慨都不知道。遇逢夏摸了摸枕头底下,那里压着一把小巧的U盘,金属外壳被他体温焐得温热——昨天俞揽夏过来时,他特意带来的。
这是他手里第一张牌,不能轻易打出去。
黎明慨把这块肥肉给俞揽夏,明着是拉拢,实则是埋了颗雷。
那航线的水深得很,沿途几个港口的负责人都是公司当年的老部下,黎明慨镇不住,俞揽夏却未必——这层关系,黎明慨未必摸得透,俞揽夏却一定知道。
俞揽夏对这条航线特别熟悉,更具体一点,他懂得这里面的暗流分布。
黎明慨之所以敢放心的交给他,因为有几个港口是他的人。
藏得很深,但仅限于他自己本人觉得。
俞揽夏当时酒后说胡话,遇逢夏听得明明白白,这个项目他本来是势在必得,不存在一点拿不到的可能。
只不过这个偏差出现在自己身上,导致他没有去争取。
现在都能想象到黎明慨以为自己得到便宜的窃喜,以为自己布的局无人知晓。
实则他才是棋子。
如果俞揽夏真的在暗中布局,那这条航线会是他反击黎明慨的关键——一个能卡住黎明慨资金链的关键。
但前提是,俞揽夏没打算把自己也一起拖下水。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温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进了。”
遇逢夏将手中的u盘塞在枕头底下,将电视关上。
遇逢夏没接话,只是问:“你干什么去了?脖子那里一片红。”
温洱满不在乎的摸了一下脖子,声音在一个调上:“蚊子咬的。”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温洱将手中的云吞面放在床头柜上,静静的打开塑料盒。
扑面而来的香气引得遇逢夏毫无食欲的味蕾瞬间被激活。
右手受着伤没法吃,左手拿筷子吃面,有点别扭。
遇逢夏吃面整个过程困难重重,刚夹好的面又因为力道不够,面条滑了下去。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不下十几次,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温洱实在看不下去,但这种事情还是征求了下他的意见:“要我喂你?”
遇逢夏本来只是夹不到面感到焦急,现在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旁边有个人在看着,感觉不好意思。
完全能想象到他看着一个人滑稽夹面的样子。
一脸尴尬的笑:“不用,放心。”
温洱没有任何反应,平静的坐在椅子前,拿着手机查看东西。
里面更难夹的是碗里那几个云吞,特别费劲,稍不留神就滚落到汤里,汤水溅在柜子上。
十几分钟过去,遇逢夏吃完了。
他特别喜欢吃云吞面,大概只有几个人。
逆悯知道,俞揽夏知道。
但他不会像逆悯那样会时常带自己去吃,而是对着干,偏不让遇逢夏吃。
温洱怎么知道的?
在他上高中的时候,只是跟他提了一嘴,到现在还记得。
温洱抬起头对上一直盯着他看遇逢夏,突然一对视,遇逢夏心虚地看向窗外。
“俞揽夏接受采访时说,东南亚航线的合作只是‘初步意向’,具体条款还在谈,没签最终合同。”
遇逢夏仔细的听他说,俞揽夏在等待时机,准备逆风翻盘。
“看来他还在等。”
这句话让遇逢夏脊背发凉,他对这里的局面很熟悉,甚至是背地里的关系。
“最多这几天,他不会接手这个项目。”
什么?
遇逢夏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意识到自己算错了时间,自己住院已经有二十天,为什么是现在才初步意向?
他不打算接手这个项目!
他在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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