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京，乍暖还寒。午后的阳光透过补习教学楼的大玻璃窗洒进来，落在课桌上，勾勒出清晰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暖意，春天的气息已经潜伏在每一个细节里，但偶尔袭来的微风，依旧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
“去一趟卫生间。”
林亦尧随意地对数学张老师说了一声，得到应允后，慢悠悠地站起身。路过陆霁的课桌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懒懒地扫过陆霁认真翻阅的书页。
“陆霁，你知道吗？”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几分随性，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某种蓄谋已久的试探。
陆霁的视线依旧落在书页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角，微微偏头，淡淡问道：“什么？”
林亦尧轻笑了一声，语调懒洋洋的，带着点他特有的漫不经心：
“身先爱己，而后爱人。”
这句话落入陆霁耳中，让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
教学教室里很吵闹，传来的翻书声、老师的讲授声音、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阳光落在林亦尧身上，将他的半张脸镀上一层暖色。他随意地靠在陆霁的课桌边，低头看着陆霁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唇角微扬，继续道：
“想要得到别人的喜欢，首先得学会好好爱自己。”
陆霁微微蹙眉，没有立刻作答，仿佛在消化这句话的意义。
“所以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所以啊——”
林亦尧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分。他看着陆霁，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太装了。”
这句话带着一点轻飘飘的调侃，但却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陆霁心里激起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陆霁没有回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继续翻动着书页，仿佛没听见一般。但实际上，他的思绪已经偏离了书中的内容。
“先爱自己”——他很少听到这种话。
他一直觉得，克制是生存法则，冷静是必要的保护壳。面对生活，他始终理智得近乎冷漠，从不轻易展露情绪，不给任何人攻破自己防线的机会。可是林亦尧……
他总是在强调“先爱自己”，总是轻描淡写地将一切复杂的情绪化作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难题都能用一种洒脱的方式解决。
或许，正是这种随性，才让他显得那么不一样。
林亦尧没有等陆霁的回答，他知道陆霁不会轻易搭话，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了教室。
陆霁垂眸看着书页，手指在某一处停顿了一瞬，心底某个角落隐隐泛起一丝微妙的波澜。
夜晚的大厦，沉静而空旷。通八的课程刚刚结束，楼道里还残留着白天未散去的暖气，但夜晚的凉意已经悄然浸入空气之中。陆霁独自走进电梯，指尖滑过手机屏幕，正准备回复沈予安的信息。
下一秒，电梯门缓缓合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紧随其后，带着一阵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走了进来。
“叮——”
电梯启动，数字面板上的红色数字缓缓跳动。
狭小的空间里，一时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手机屏幕轻微的滑动声。陆霁的注意力仍然停留在对话框上，眉眼低垂，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下一秒，手机却骤然被一只修长的手夺走。
“林亦尧？”
陆霁猛地抬头，目光里带着些许诧异和不悦，却并没有立刻抢回来。
“嘘。”
林亦尧勾起唇角，笑得狡黠，像只偷腥的猫。他低头快速操作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跳跃。电梯里柔和的灯光映在他微微下垂的睫毛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更加悠然自得。
陆霁微微皱眉，双手抱臂，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林亦尧的侧脸上。
几秒后，林亦尧满意地将手机递还给他，语气懒洋洋的，带着一丝得逞的戏谑。
“这样你找我就方便了。”
陆霁眉心微蹙，低头解锁屏幕，随即发现微信聊天框的最上方，赫然是——
林亦尧（置顶）
他沉默了几秒，指尖停在屏幕上，目光微微闪动。
“毕竟，”林亦尧单手支着电梯墙，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可不想被别人抢走聊天优先权。”
陆霁盯着屏幕，半晌没有动静。指腹滑过取消置顶的选项，他完全可以在这一刻改回去，可是——
他最终什么都没做。
没有改回去，也没有删除。
手指轻轻一划，划过对话框，随后锁上屏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手机收回口袋。
然而，他的心底，却在这一刻掀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奇异的顺从。
“叮——”
电梯到达目标楼层，门缓缓打开，走廊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映在陆霁微微低垂的眉眼间。他迈步走出去，林亦尧懒洋洋地跟在他身侧，忽然轻声笑了笑。
“陆霁。”
“嗯？”
“你真的不改回去？”
陆霁脚步一顿，偏头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你希望我改回去？”
林亦尧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一分，耸了耸肩：“当然不。”
然后，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陆霁的肩膀，语气里带着点得寸进尺的笑意：“以后有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找我。”
“……”
陆霁没有回应，抬步走向夜色里的校门，身后，林亦尧悠然自得地跟了上去。
而他的微信置顶，仍然停留在原位，未曾改变。
自从林亦尧强行把自己的微信置顶后，陆霁的聊天列表里，第一个对话框几乎从未变过。
最初，他只是出于习惯性地回复对方的信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注意到一个现象：每当他闲暇时，他的手指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总是会不自觉地滑向那个聊天窗口，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更令他意外的是——林亦尧的聊天方式，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今天你什么时候 下课？”
第一次看到林亦尧发来这样一条信息时，陆霁微微皱眉。字里行间被随意地插入空格，仿佛刻意拉长语气，带着点随性和漫不经心。
他没有理会这种奇怪的排版方式，指尖敲了几个字，简短回复：“下午四点。”
“那正好”
“陪我去买东西”
屏幕上的文字被一行行拆开，像是在脑海里自动变成了林亦尧说话时懒洋洋的语气。
最初的时候，陆霁只是感觉到对方在聊天时的方式显得特别随意，甚至带有一种刻意为之的散漫态度。他之前从未遇到过有人会以这样的风格来发送消息，因此他也没有考虑过要去适应或者迎合这种与众不同的交流习惯。
可时间久了，他发现，每次打开聊天框时，看到那些带着空格的消息，竟然会下意识地联想到林亦尧本人，想到他漫不经心地笑着，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的样子。
而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打字的方式。
【林亦尧】
你吃了吗
【陆霁】
还没有
指尖落下最后一个字时，陆霁怔了一下，盯着屏幕上那句无意识加上空格的话，眉心微微蹙起。
他删掉，重新输入。
还没有。
思考了几秒，又删除，再次敲下。
还没有
最终，他按下了发送键。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后来，陆霁偶然翻看自己的聊天记录，发现自己输入的消息里，空格已经变成了习惯性的断句方式。
而这个习惯，竟然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形成的。
他盯着屏幕，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片刻后，聊天框里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林亦尧】
今天想吃什么？
陆霁的手指落在屏幕上，顿了顿，然后缓缓地，像是某种本能一般，敲下了回复——
【陆霁】
随便
发出去之后，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林亦尧的回复弹出：
【林亦尧】
你变了啊 陆霁
学 我说话
陆霁怔了一下，指尖停顿了几秒，最终没有否认，而是淡淡地回了过去——
【陆霁】
别闲的没事 找事
下一秒，对方发来了一个偷笑的表情包。
那一刻，陆霁忽然意识到，有些习惯的改变，是不需要刻意学习的。
只是因为习惯了某个人，所以不自觉地，被影响了而已。
高三的课业繁重，日复一日的习题和模拟考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牢牢困住。压力如影随形，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林亦尧却总能在课间或午休时，捧着一杯焦糖玛奇朵，悠闲地靠在陆霁所在教室的后门，慢悠悠地喝上一口。
“你每天都喝星巴克的焦糖玛奇朵？”
某天，陆霁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是啊。”林亦尧嘴角噙着一抹笑，吸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眯起眼，“还有他们家的蛋糕也不错。”
“那么喜欢甜食？”
“当然。”林亦尧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语气轻快，但眉眼间却透着几分认真，“你不觉得嘛，高中生活就像黑咖啡，苦得让人头疼，能有点糖，就能熬下去。”
陆霁微微一顿，沉默地看着他。
“所以，我喜欢甜食。”林亦尧笑着补充，语气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吃甜的东西，会让人变得快乐。”
陆霁没有回答，只是将这句话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从那天起，他开始注意到林亦尧对甜品的喜爱。
他每天早上都会买一杯星巴克，而杯子里十有**是焦糖玛奇朵。午休时，他偶尔会拿出一块巧克力蛋糕或一小盒布丁，有时候还会拿着叉子挑逗地戳一戳，笑着问别人要不要尝一口。
他是真的喜欢甜食。然后，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周三的午休时间，林亦尧都会在自己的桌上发现一盒精致的甜品。
起初是星巴克的蛋糕，后来，精美的黑天鹅甜品也开始出现。
黑天鹅的店面在朝阳区，而他们的学校在海淀，单程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可是每周三，它都会准时送到。
风雨无阻。
“你……特意给我买的？”林亦尧捧着刚送来的黑天鹅包装盒，语气里带着些许讶异。
包装盒是低调的白色，打开后，是精致得像艺术品一样的蛋糕。
陆霁坐在座位上，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仍落在书本上，仿佛这一切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林亦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你不觉得麻烦？”
陆霁顿了顿，翻页的手指停了一瞬，随即语气平静道：“还好。”
不麻烦。
还好？
林亦尧低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眸看着蛋糕，嘴角的弧度却悄然加深。
——甜能让日子没那么苦，而有人愿意为你准备甜品，似乎让日子更加温柔了一点。
安排司机去黑天鹅订购，确保每周准时送到——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仿佛是一种不需要刻意去思考的事情。
林亦尧看着那盒甜品，忽然笑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陆霁，你是不是被我同化了？”
陆霁终于抬起头，皱眉：“什么意思？”
“你看啊。”林亦尧拿起叉子，慢悠悠地切下一小块蛋糕，“以前的你，不就是那种清心寡欲、对一切无感的人吗？”
他说着，将蛋糕送进口中，满足地眯起眼：“现在呢？你居然会花心思去买甜品。”
陆霁抿唇，没有接话。
林亦尧盯着他，忽然放下叉子，靠近了一点，语气里带着点探究：“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陆霁打断了他：“你不吃就还回来。”
“谁说我不吃了！”林亦尧立刻捧起蛋糕，笑着后退了一点，语气轻快又带着点得意，“既然都买了，我当然要收下。”
他说着，挑起一小块，随意地递到陆霁面前：“要不要尝一口？”
陆霁看着那块蛋糕，沉默了几秒，最终低下头，翻动着书页，淡淡道：“不吃。”
林亦尧耸耸肩，也没坚持，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但他低头时，嘴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风雨无阻的甜品——风雨无阻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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