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门前有片空地，路边植有冷杉，秋冬时节落叶蓬松，随风萧萧而下。
“赵泽今是万相科技的董事长，案发当晚，他也在乔家酒庄。据陈甄所说，赵泽今曾经在一次酒后威胁他，说要杀了他的女人，还给我听了录音，”谭捷抬手拂去肩膀上的落叶，摇了摇头，“我问过乔彤，宋温的确有一段时间到处宣扬她是陈甄的女人，可能赵泽今错把宋温当成陈甄老婆了？误杀了？”
李未明站在他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刑警不是向来凭证据说话吗？你的证据呢？”
“只是假设，”谭捷挠了挠头，又瞥他一眼，“你不是专家吗？说说你的发现。”
李未明冷冷一笑，谭捷又见到了通常只有办案时，才会在他脸上出现的神情，兴致勃勃，甚至可以说是渴求，眼里闪烁着压迫性的光芒。
“凶手不是女人，”他说，“很抱歉，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调查方向。”
谭捷一愣，低低地骂了一句：“我靠，你怎么不早说？”
但他对自己的办案思路有自信，又立马怀疑起来：“你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有那么无聊吗？”李未明话音一顿。
谭捷知道他开始认真了，也安静下来，洗耳恭听。
“首先，陈甄是来捣乱的，他跟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或者说，没有直接的关系。”
谭捷点头：“这个我也知道，陈甄有不在场证明，但他不是怀疑凶手是赵泽今吗？”
“凶手也不是赵泽今。”
“啊？为什么？”
李未明侧眸看他，语气冰凉：“你平时不看新闻的吗？”
谭捷：“…什么意思？”
“赵泽今所在的万相科技是目前国内最大的智能机器人企业，而孝盛集团年初给旗下子公司唯安机器人注资百亿，目的就是为了快速抢占市场——如果这时候赵泽今传出谋杀丑闻，即便只是被警方传唤接受调查，公司股价肯定也会大跌，受益者是谁？”
谭捷吃惊地张大嘴巴：“这招高啊，也许赵泽今当时只是喝多了随口一说，没想到会被陈甄录下来，当做杀人动机的证明。但案发当晚，赵泽今也在乔家酒庄，你怎么就能确定凶手不是他呢？”
“废话，”李未明不耐道，“你没仔细看过监控？”
百思不解的谭捷，急忙回办公室，把赵泽今出现过的监控视频全找出来，仔细看了一遍，仍是摇头：“我还是没看出来。”
“赵泽今的不在场证明，就在这些监控视频里。”李未明随手拿了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个圆：“乔家酒庄在半山腰，地形是圆形，但后山因为场地施工，暂时封路了。”
他又用红笔，在那个圆形的上半部分，描了个边：“能通行的只有前面这个半圈——而宋温的死亡地点在泳池区，在这里。”
他在半圆的左端点处，打了个星号。
“宋温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谭捷说：“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
李未明：“赵泽今出现在监控视频中的顺序又是怎样的？”
谭捷思索片刻，说：“八点五十五分在洗手间，然后往右走，九点十分出现在吧台，之后一直呆在那里，有人证——如果他想杀人的话，那就要在八点五十五分到九点十分之间动手……”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但是后山封路了，而泳池区在最左侧，赵泽今如果想过去的话必须要再一次经过洗手间!”
而洗手间的监控视频中却没拍到赵泽今第二次!因为他根本没去泳池区!
凶手的确不是他。
照这个逻辑的话……
只需要从洗手间附近的摄像头拍摄下来的监控视频中，找到九点至十点之间往左边走的人，就能大大地缩小搜查范围!
谭捷这才明白，李未明说他搞错了调查方向，是什么意思了。
他之前大费周章，甚至已经派人去把案发当晚乔家酒庄的所有客人都调查一遍，实在浪费人力物力，还耽误时间。
“你昨天就看过监控视频，不会早知道了吧？”谭捷不可置信地问，“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白忙一场？”
“这是你工作还是我工作？”李未明的回答照样那么冷酷，“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迷途知返，看来我高估了你的判断力。”
谭捷沉默了一会儿，果断转移话题：“按照你的判断方法，案发时间有可能去过泳池区的，加上祁同玉，也就只有五人而已。”
他很快找到那五人的资料。
祁同玉已经审了很久了，自不必说。
还有三个酒庄的工作人员，都是女人。
剩下的一个，是乔彤。
“那三个工作人员，事前和宋温没见过面，没有杀人动机，不大可能是她们，”谭捷摩挲着下巴，“除非是买凶杀人。”
李未明嗯了一声，认可他的判断。
“祁同玉也不能排除，目前她仍是嫌疑最大的，”谭捷皱眉道，“但乔彤是乔家酒庄的老板，如果她想要删掉监控视频，岂不是轻而易举？”
李未明没有解答他的疑问，只说：“我们先去听听乔彤的说法。”
＊
乔彤还在审讯室陪着祁同玉，见李未明走进来，急忙起身问：“怎么样了？”
李未明往右瞥了一眼玻璃墙，谭捷和一众警察站在后头，不过她们看不见。
“案子还没破，需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乔彤面对李未明，明显抱着十分的信任，“未明，怎么是你来问，谭警官呢？”
“他要处理一些事情，由我来代劳。”李未明拉开椅子坐下，微微一笑，目光分外柔和。
祁同玉坐在他对面，经过长时间的审问，身处封闭的环境，已明显没有初时的定力，她有些烦躁地说：“既然你要问的是乔彤，能让我先出去透透气吗？”
李未明唇角轻勾：“不行。”
祁同玉瞪着他。
“不过你坐在这里，我没法专心跟乔彤说话，”李未明随手一挥，指向窗边的单人桌，“祁小姐，劳驾挪个位吧。”
哦。
祁同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挪去了窗边，心里暗骂一声。
呸，眼不见为净。
现在中间的桌子旁，只有李未明和乔彤相对而坐。
乔彤发现自己不能和眼前的男人对视超过三秒钟，他的气质太特别，像一汪冷冽的冰泉，又像黑暗神秘的迷宫，疯狂吸引着她去深入，去探寻，当真如同深海旋涡一样。
“未明，你想问什么就快问吧。”她很害羞地小声说。
“案发当晚九点到十点之间，你在哪里？去过什么地方？见了谁？”
即便问话的人是李未明，乔彤也不禁吃惊地睁大眼睛：“这话什么意思？警察在怀疑我吗？”
“只是例行询问而已，”李未明脸上掠过淡淡的笑意，“不用紧张。”
乔彤居然也就真的不紧张了，努力回想了一会儿：“那天晚上，你也知道的，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还待在房间里。”
“那天晚上乔彤还给你打过电话？”李未明眉头轻皱，听见耳机里传出谭捷的怒吼，“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他直接无视，看向乔彤：“继续说。”
乔彤语气里带着埋怨：“八点多的时候我不是打电话约你过来嘛，你说你在忙，谁知道你早就过来了。”
李未明：“怕你亲自来接，我只是普通人，不想让乔小姐这么兴师动众。”
乔彤被他逗得直笑：“哎呀，未明你真是的……”
“快继续问!”耳机里谭捷的声音有些抓狂。
李未明笑了笑：“后来呢，我在露天花园见到你的时候是九点半左右吧？在那之前你去了哪里？”
乔彤：“我去了个洗手间，过了不久就接到同玉的电话，说戚凯源闹事，让我过去。”
李未明：“通话记录有没有？”
“有的。”乔彤拿出手机。
通话时间是那天晚上20：58-21：00分。
“你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有没有去过泳池区？”
“你怎么知道？”乔彤一脸惊讶，“我本想先去后山看看施工情况，走到泳池区才想起来封路了，又原路返回了。”
李未明问：“你在泳池区，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乔彤摇头：“没有。”她迟疑再三，又问：“未明，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没事。”李未明又是安抚性地对她一笑。
这场景在一旁的祁同玉看来，醒目又扎眼。
李未明问完问题，看都没看她一眼，又推门出去了。
他来到玻璃的另一侧，站在谭捷身边，平静注视着审讯室内，靠窗而坐的身影。
“她们两个好像都有嫌疑。”谭捷说。
李未明摇头：“我早就说过了，凶手不是女人。”
“啊？”谭捷看了看他沉静的面容，又看了看玻璃后头，满脸疲惫憔悴的祁同玉，顿时暴跳如雷，“你别告诉我审错人了？怎么不早说？!”又疑惑起来，喃喃自语，“难道祁同玉真是无辜的？”
“她无辜？”李未明忽而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她还算无辜吗？”
祁同玉并不无辜，她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
错在不该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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