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晨雾还未散去,连港镇已然苏醒。连日阴雪初歇,天光尚未透彻,薄雾自东海飘来,在港口铺出一片灰白,像是谁不经意洒落的绢帛,将岸边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静谧之中。
林雪飞立在码头的高台上,披着一件深灰狐裘,手中握着一卷帐册,望向下方缓缓调度的车马人流。她生得清秀,眉目温和,只是眼神间藏着几分寒山雪水的清隽,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与敏锐。
她自小便在连港镇,出身并不显赫,幼年家贫,曾跟随当时的商队替父亲跑货、替母亲熬药,从连港最底层一步步爬起。十岁出头家逢变故,被迫出外游历,十余年过去重新归来,起手便是收购了镇中一个将要倒闭的药材铺仲景堂,苦心经营三年,初期也吃了不少亏,但如今仍然是稳稳地成为了连港药材最大的商路主事,并且与连港镇上属的冰峰城城主王铁山交情不菲。她一向言出必行、身先士卒,做事看得细,想得远,对人以诚,对局以智。在连港镇风头正盛,也招来不少目光和嫉妒。
坊间常传,早年刚回镇收购仲景堂时,一开始连港码头那几个老字号的掌柜对她不以为然,最著名的是王记的掌柜王三福,号称港口通天眼,曾笑她不过黄毛丫头。结果不过三月,王三福那批原定高价卖给冰峰城的药材,却被林雪飞早早以低价收购了东海备货,白白看着自己的货在仓里烂了个季。王三福立刻知道林雪飞在东海找到了更低价格的上游靠山,本想打上一打,但并未有一次成功。再后来,他转而求和,甘心出三成利润,做她旗下分销点。林雪飞做生意倒也并不赶尽杀绝,对王三福承诺的利润点也是言出必行,平时对他很是尊重。
林雪飞看着不远处正在忙碌指挥卸货的王掌柜,心知这些年在连港镇里积累的胜利只能立一时,如今跟随自己的兄弟渐多,吃饭的嘴也多了,药材之路也被迫渐渐扩张。今年在王铁军的引荐下,生意开始逐步跨出连港,直通冰峰城与雪京,但是到了雪京,一步一步踏入京中官场的边角,如今雪国内政不稳,雪京中势力自己从未认真探查,这条供货之路的铺设怕是难以风平浪静。
雪京......她摩挲着账本的一角,这是一个遥远又似乎有些熟悉的地方,十余年来虽从未踏足过,却总觉得那里有一些自己想要探究的人和事。与之前一样,这份情绪未让自己细想,便被自己将这模糊不清的念头扫去,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生存是第一要务,总是占据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如今面临的局势也是一样,林雪飞知道,风浪未起之前,才最需稳舵,而这稳舵的人,必然是得她自己。
“第五列换三匹骡子,第三车的缚绳松了,昨夜下潮车轴受了潮气,须得重新绑牢。”她收回思绪,看着下方忙碌的车队众人,温和地提示道,语气清晰有力。
不远处的车夫应声而动,一时之间人影交错,却不显纷乱。她低头略看了眼帐册,又缓步走下高台。
前厅内暖炉正旺,三人已在等她。
郝青岚立在火炉旁,穿一袭藏青短甲,身姿笔挺,背脊如削。她比林雪飞略小两岁,眉目端正,眼神清冷,唇角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忧思。那是一种只有在真正挂念某人时才会出现的神情——她望向林雪飞时,那情绪更是分明。
魏烛则坐在窗边,头发有些凌乱,嘴里叼着草根,手里转着一块银牌。他身着一件旧皮袍,神情懒散,眼角总带笑意,嘴上不饶人,实则心思机警,是商队情报和交涉中少有的滑头。
“你总是比鸡还早。”魏烛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打趣,“雪港的雾这几日愈发重了,可挡不住咱林主事的脚程。”
林雪飞莞尔,脱下狐裘,交给伺候的小厮:“今早风从东海转了,怕是三日内又有降雪。”
“降雪对我们是好事。”郝青岚轻声接话,盯着林雪飞目不转睛,语气沉静,似乎是一向知道林雪飞心中所想,“能掩住出行的痕迹。”
陆重山坐在角落,神情稳重。他个头魁梧,肤色偏黝,鬓角风吹日晒刻出一道道纹痕。今日穿得简单,身上还有些东海返程的海腥味,头发乱得像个鸟窝,一看就是刚赶回来没来得及整顿。他出身军伍,带兵有一手,行事果断,如今在东海这条船线上更是显山露水,被称“镇海山”,曾经多人想要从林雪飞这儿挖他墙角,只是至今未成功。
林雪飞将信笺放在几案上:“今晨来信,王铁山那边来急报,送往雪京的药材车队,在雪京外往东两百里的冰川道被劫,三死两伤,两车尽毁。”
屋内一时静了。
“是我们的人?”郝青岚眉头微动,声音低,却有一丝迟疑。
“是三批中的第二批。”林雪飞语气依旧温和,却压不住一丝冷意,“出事地点,离知鹤台在冰峰城西部新建的西林哨点不过三十里。”
魏烛神情微敛,脸上常挂着的懒散一扫而空:“三十里,哨点未动?是哨废了,还是……有人通风?”
林雪飞望着他,眼神凌厉:“魏烛,知鹤台是你掌控,这件事我交给你,三日内,知情者名录、鸽哨轨迹、谁放的风、谁接的信,一并查清。”
“好。只是...若是知鹤台出事,可能需要调出东线影针阁人员配合给我调用。”魏烛起身,拱手,语气虽不再调笑,却看着林雪飞眼神闪烁。
“你与青岚直接要人便是。”林雪飞思考片刻,心道,这两人风格不和,嫌隙也不是一天两天,但从未出过此等疏漏,知鹤台出事影针阁也未曾示警,反倒是王铁军传的信,只怕近日队伍都在着重东海的新路线,未曾及时关注雪京线的哨点变化,只怕也是自己的失误。便转头道,“青岚,你去一趟西林影针阁,让清昭安排两个人手出来,若有变数及时飞鸽与我。”
郝青岚微垂下眼眸:“我明白。”她知道魏烛未曾直接向她开口要影针阁的人手,而是先请示林雪飞,必然让后者觉得队伍人心不齐。但是见林雪飞未曾动怒,便想着自己还是尽力将这个吩咐办妥,也好让林雪飞安心。因此轻声答应,并未多言。
魏烛心里松快许多,看着她吹了个口哨:“郝姑娘一出手,锦衣卫怕不是都要换道走。”
郝青岚侧首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缓缓看向林雪飞,眼中情绪复杂,柔情、敬重、还有一丝不愿说破的情愫。
林雪飞装作不察,目光转向陆重山:“东海的船队情况如何?”
“东方河那边推迟三日,仍未起船。我派人探听,说蒲家的人近来常出入他府。”
林雪飞眉头轻蹙:“这边刚出事,东海就生变。看来蒲家在这件事情上脱离不了关系,要借东线试探我们反应。”
她缓缓踱至窗边,海风轻响,远处波涛如雪。
“魏烛你此行重点查一下青云堡的动态。只是你这一走,东海商谈没人了,重山你代魏烛赴东海吧,之前都是魏烛接洽,你第一次去,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带着见下东方河,探探他的口风。关键是看看他是想走冰峰堡王铁军这条线,还是青云堡这条线,我们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卷入朝局争斗。”
林雪飞指令下得清晰,魏烛和陆重山双双点头,道:“是。”
魏烛忽而出声:“主事,雪京这次要货的济雪堂是锦衣卫的王赡,怕不是和青云堡也有关联。”
林雪飞摇摇头:“若是王赡想问青云堡要货,这个单子就应该直接落给蒲家。”她目光平和:“曾经我只看生意,不问党争。只是如今对手逼近,我不能退。”
屋内三人六目相觑。
林雪飞心想:“虽说近日在向外走,却感觉风雨欲来,我们要做好准备才好。”
她转头望向各有所思的三人,略微笑了一下:“你们也是,对朝局要有足够的敏锐。”
郝青岚眼神微热,魏烛嘴角扯出一抹笑,陆重山依旧沉稳如山——他们都未答话,却已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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