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烽眉头一皱,刚将符纸掸开,那几个字便消散了。
“这哪儿来的?”
小蕙流着眼泪,朝他手掌上咬了一口,拔腿就跑。
单烽道:“你见到你的雪绒鼠了?”
小蕙到底抵不过心里的委屈,扭头叫道:“我看到我娘亲了!她还给我扎辫子,都怪你!”
单烽道:“是我不好。还给你。”
他将符纸重新卷成一束,递给小蕙,小姑娘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挨过来接了,将纸筒抵在眼睛上,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眼泪又涌出来了:“看不到了,乐极没有了。你把它弄没了。”
单烽道:“它叫乐极?谁给你的,你向他再要一支,他肯不肯?”
小蕙道:“哪有那么容易,猴菩萨庙香火那么盛,我等了好久好久!呜呜呜呜……没有了!”
单烽道:“这么多人求符?为什么不找人菩萨,非要找猴菩萨?”
小蕙听出他话里不敬的意思,叫道:“当然因为猴菩萨灵验!他们都赶着找菩萨,死了儿子的,失了娘子的,害了毒病的……只要登了乐极,便好啦!我的雪绒鼠……呜呜呜,娘亲……”
单烽道:“那样厉害,庙里岂不是挤满了人?”
小蕙道:“庙哪里进得去,得先求符,做,做有缘人!我还是等了许久,才等到坊市里有人放乐极符。你看我的手,都被挤得肿了。”
她无限委屈,袖管里两支细瘦如柴的手臂,果然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指甲的抓痕。单烽向茯苓要了罐伤药给她,道:“行了,明白了,我也去讨一张还你。”
小蕙怔怔的,将嘴一瘪:“你不知道那符有多难抢。”
单烽道:“我能把他们都挤开。”
茯苓听了半晌,忍不住道:“小蕙,你放心吧,凶哥哥可厉害啦,我师兄说,他的力气比牛还大,最会欺男霸女了,能将他们统统撞飞出去。”
单烽向着玄天药铺的方向,面无表情地盯了片刻。
仿佛远远感知到了杀气,那铺门砰地一声,就在他眼皮底下落了闸了。
小蕙踟蹰片刻:“你真能要回来?可你看起来也不伤心呀,白护法才不会给你呢。”
单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伤心?”
“哭得越伤心,乐极就越灵验!”小蕙道,鼻子一酸,眼泪滚滚而落,“呜呜呜,都怪你……”
单烽道:“大人的伤心事,可不挂在脸上。行了,指个路吧。”
东郊。小蜃集。
息宁寺附近,庙宇连绵,又多淫祠,是影游城里香火最盛的地方。
小蜃集就在数巷交汇处,每逢双日而开,善男信女互换香花供果,一派热闹景象,也有游方僧道和各路散修专挑集会时走动,布散些祈福传道的经文。
蜃海珠市被捣毁后,采珠人唯恐遭了谢泓衣清算,不断抛售手里的东西。因而,小蜃集里涌出不少珍宝,更是客如云集。
这一日,有志于传道的散修照例是一人占一条巷子,打起幌子,盘坐在由箱奁和毡布搭成的小台上,高声讲经,一阵阵抛洒着香花和干果,引着信众钻进巷子里布施。
来客稀少时,更要各逞本事,有变幻恐怖故事的,有替人随缘画符的,更有两两捉对论道,争得面红耳赤,以此引人注目的。
单烽走到巷口时,正见一僧一道扭打在一处,你踹我一脚,我擂你一拳。
这样的热闹,却依旧乏人问津,这二人白卖了一身的力气,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
“不打了,不打了,”胖和尚道,“脸都抓破了,连问一声的都没有。”
瘦道士道:“早同你说了,今日那位白护法放乐极符,这不,白现眼了——哎呦,好大的动静,快挡着头面,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黑压压的人潮向这边巷子席卷而来,声势浩大,速度却不快,是一路哭嚎着,长跪膝行,以头抢地,虔诚至极。
“白护法,我只求一道乐极符!”
“猴菩萨在上!”
“白护法,你看看我,我是虔心皈依猴菩萨。我有两日没见到我女儿了,行行好吧!你要什么我都给!”
白术高坐在一顶由四人抬着的软轿上,戴了顶高高的蜀葵花道冠,岔开两腿,从一众伏地哀求的信众头上越过去,袖中洒下大把花瓣,飘飘洋洋,香气扑鼻。
他这辈子从未有过这样光鲜的时刻,随手两张符抛下去,便有的是人扑过来亲他的鞋!要不是得端着护法悲天悯人的架子,他早就笑出声来了。
他手里捧着一只神龛,拿深紫色的丝帛遮罩得严严实实,里头一尊猴子陶偶,是猴菩萨新修成的分身,叫他带出来吸食些香火。
白术眼下已对猴菩萨死心塌地了,一路上拿丝帛擦拭个不停,唯恐祂沾上半点儿灰。
佛龛中砰砰作响,陶偶不耐地甩动着尾巴,白术的心也虚了,到处洒符纸是他自个儿拿的主意,做的是有些大胆了。
“停,”猴三郎忽而在他神识中道,“这一个。”
白术连忙喝停软轿,面前是个遍身疮疥的老头儿,脓液都流到眼珠子里了,还抓着符纸傻乐。
陶偶一个倒挂金钩下了神龛,向纸筒另一头窥看了一眼。
幻境里赫然是个大腹便便的富商,正搂着数名美貌男女快活,妓子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每一抓挠,老头儿肉身上的脓包便迸破一处。
猴三郎眼前一亮。
刚到手的极乐生悲符,效力着实微弱,充其量让人美梦翻成噩梦,惊悸一阵。
他在这些人身上大肆试阵,渐渐的,终于能影响到现实了。这老头儿在梦中纵情享乐,殊不知浑身脓疮迸裂,危在旦夕,说是杀人于无形也不为过。
他手头能杀人的符多了去了,唯有这一道,承载着深不见底的怨恨。
有些人,春风得意太久了,他所辗转求不得的种种,对方却唾手可得,何其不公。
他非要将他们一个个地,拽到永世不得超生的烂泥潭里,夺去一身禀赋,夺去赫赫声名,夺去谢泓衣的青眼……一脚一脚地,踏成肉泥!
高冠华服的小陶猴刚咧嘴一笑,就瞥见一道熟悉的影子,猛地荡回龛中,喝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变了调的声音异常刺耳,白术一哆嗦,定睛一看,一众伏地跪拜的信众里,一道抱臂倚墙的身影格外醒目,那体格本就足够使人畏服了,偏还穿一身赤红蟒缎洒金的袍子,襟口斜翻,比城头的大红灯笼还招摇——不是单烽又是谁?
白术也是大惊,差点没从软轿上跌下去,先前那鲜花着锦时的得意,眼下全成了懊悔了。
糟了,白日见鬼,竟把他给招来了。只是,猴菩萨怎么也怕他?
白术抄起神龛,跃下软轿,与此同时挥出一把符去,大叫道:“猴菩萨开恩啦!”
众人霎时间乱作了一锅粥,尖叫争抢着,将巷子堵了个水泄不通,白术在人缝里钻挤着,便要跑回庙里,猴三郎却已从短暂的失态中镇定下来,喝道:“跑什么?蠢材!他敢送上门来——赏他一张符。”
白术一愣,陶猴踹他一脚,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去啊!”
一支黄符纸筒,在众人争抢间,一头栽进了单烽袖管,被他两根指头轻轻截住了。
得来如此容易?
符纸透着一股邪气,闹不明白里头的名堂,他是绝不会交给小蕙的。
乐极……一想到谢泓衣当时的噩梦,这玩意若跟猴三郎没关系,他便将符纸生吞下去!
单烽漫不经心地朝纸筒里看了一眼。里头雾蒙蒙的,像有水汽流转,半天也看不出个名堂。什么玩意儿就敢妄称乐极?
只是凝视之时,他耳中也传来了汩汩的水声,是从许多排箫般的玉管里淌落的,潺潺汇入池中。
水面上漂来许多浮萍般的药草,映得水色越发冷翠。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惠风的声音高声道:“殿下,水引好了,能洗沐了!”
单烽顾不上发怒,神识忽而一轻,被一把拽进了纸筒深处。
迎面就是一架黑漆围屏,曲折处,透出影影绰绰的一抹蓝衣来。
单烽这些日子没少和谢泓衣肌肤相亲,一眼便认出来了,霎时间一股邪火直窜天灵盖,吐出来的气息都淬了火了。
这便是乐极?屏风都不撤,算哪门子的乐极?
这念头才一动,屏风后便探出一只手。
衣袖轻轻滑到肘上。从指尖到手肘,颜色冷素,是壁画上运笔极度优美凝练的菩萨手,能镇住旁人的眼睛,禁绝一切邪念。
偏偏那只银钏残损不堪,被水汽浸湿了,有如困蛇的银钵破了一角,使得红痣的颜色横斜逸出,不由得人不看。
一正一邪间,简直将人的心思扯碎了。
宽衣解带的声音,环佩叮当。
拔簪解发,蓝衣被搭在围屏上,衣裳洇湿了大半,滴答淌水。
单烽的耳目本就敏锐过人,这阵子又跟火药桶似的,经不起半点儿撩拨,眼看禽兽念头都压不住了,便将那衣裳攥在手里,用力得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谢泓衣将指尖一勾,道:“还不进来?”
什么意思?操,他唤我共浴!
吗喽发威了,单某人的绿色风暴来袭[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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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悲中闻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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