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单烽抓着谢泓衣右爪,将它拨回了背后。
“你没穿衣裳,绒毛也单薄,当心被他们扇着凉了。”
轰地一声,又一道晴天霹雳。
这一回笼罩在单烽身上的可都是杀气了。
可不是么,那样单薄柔软的雪兔,落入贼人之手,不知得受怎样的把玩羞辱。
阊阖也忍不住两手捧着小垫子,道:“殿下,你下来吧,莫不是他胁迫你?”
单烽甚是可恶道:“我可没强逼着他,不信问问你们兔子殿下,看他乐不乐意下去。”
阊阖一片赤胆忠心,四只眼睛都泛红了,雪兔反倒往单烽背后缩了缩。兔耳消失的一瞬间,阊阖心中何止是凄凉。
兔大不中留啊。
黑甲武士们还在拱火。
“杀单烽,救城主!”
“是啊,殿下有苦说不出。你可曾见殿下同什么人这般亲密过?”
阊阖心道,见过。
那日寝殿的景象他都竭力忘却了,又被唤了出来,不由面色扭曲。
单烽却是越发的得意了,伸了个懒腰,肩后的兔影若隐若现,两只爪子牢牢地扒着他,好不亲密。
阊阖兵败如山倒。
殿外却脚步声大作,惠风冲了进来,抱着一只天衣坊的丝衣盒,喝道:“护卫长,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我都向楚药师打听来了——你看他后颈。”
单烽的奸计,终于被揭穿了。
他颈后插着一支药师针,长出了几枚水灵灵的萝卜,个头不过拇指大小,看起来却异常鲜嫩。
雪兔嗅了又嗅,眼神中似有嫌恶,却依旧抵不过那天性中的吸引,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咀嚼着。
单烽还要作恶,不时将脑袋一歪,引得雪兔一口舔在他脊背上。
阊阖动怒道:“他要吃便吃,你躲什么?”
与此同时,惠风冲上前,将天衣坊的衣盒一举,大义凛然道:“请殿下更衣!”
不枉他快马加鞭,将谢泓衣化兔的消息带去了天衣坊。
仙子们大喜过望,凑在一处给兔窝打了几十种花样子,可一听到城主竟落入单烽那登徒子之手,又骇得花容失色。
叶霜绸连忙拆了个香囊,改成了一身小衣裳,遣着惠风飞也似的送去府上。
谢泓衣点一点头,跃在单烽头顶,平伸出两只兔爪。
影子一掠而过。
雪兔转眼穿戴齐整,一袭淡蓝绸衣,牢牢护着肚腹,外罩云锦镶毛斗篷,两耳间还戴着一顶玉簪花小冠,端的是仪态端方,再不容狂徒放肆。
单烽大为遗憾,还要去摸它兔尾,却被一爪拍开了。
谢泓衣撇了他,跃到案上,以爪尖蘸取朱砂,批起卷宗来。那卷宗堆积如山,它越钻越深,几乎被淹没在里头。
单烽立在案边,撑开双臂,笑道:“殿下勤政,只是够不着边,我抱着你?”
他晃来晃去的,挡着卷宗不让看。谢泓衣倒没扇他,而是抬起一爪,在他面上拍下一团鲜红印泥。
众黑甲武士齐齐侧目。
单烽扬眉道:“城主给我盖了戳,怎么,没见过?”
惠风道:“他叫你滚。兄弟们,上!”
如此鸡飞狗跳地隔过了数日,清肠稻药效不稳,谢泓衣不时变作雪兔。
他已颇为镇定,熟悉的眩晕感一来,便躲过单烽,飞快奔去找小衣裳。
单烽是属狗鼻子的,每每循着路上的三两缕兔绒,将它从窝中强抱出来,转眼就被影子击退了,再没有恶犼扑兔的惨祸发生。
但单烽却时不时看着他,用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既然能变回来,”单烽道,“霓霓,还有一件事,你答应过的。”
果然,更麻烦的事情,摆在了眼前。
谢泓衣冷冷地和单烽对视,快刀斩乱麻:“什么时候?”
单烽道:“晚上。寝殿见,把眼睛蒙上。”
仅这么一句话,就让谢泓衣指尖掐进了桌案里,微微发麻。
但他也不会露怯,收了卷宗,道:“不是现在?”
单烽瞳孔缩了一下:“现在?”
谢泓衣道:“我现在就有空。你不是讨要承诺么?”
单烽猛地抬起一手,捂住鼻子:“这么多人,你确定?”
阊阖在不远处的屋檐上,闭紧了四只眼睛。
谢泓衣道:“既然是不能见人的事,就算了。”
“我再练一练!”单烽道,又飞一般转身跑了。
单烽冲回寝殿,身上已出了汗,一颗心跟砸鼓似的,隔了一会儿,才对着镜子自照。
他连发冠都戴上了,还把碧雪猊狂摇一通,喷了点儿香,整个收拾得极为清爽。
想亲谢泓衣,是不假。还有更要紧的事。
两人在寝殿里共度数日,谢泓衣也没那么排斥他了。他当然忍不住,要把心思挑明了。
“霓霓,你可愿和我结为道侣?”
镜子里的单烽直摇头。
不行,太直白,毫无情趣。
“日母在上,灵籁无终,我单烽在此……”
更不对劲,听着就会被乱影打出去。
“霓霓,我手头有座火牢……”
“单烽,男,火灵根,现年……”
他对着镜子,换了几十种说辞,都不满意。
算了,水到渠成,等夜里,对着谢泓衣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了。
他又从镜台底下翻了翻,抱出一个玉匣。匣子开了一线,凤冠上的虹影已能照亮半边寝宫,明珠都是他一颗颗从珠母贝里撬出来的。
还不够,得赶紧去一趟集市。
镜子照不到的地方,是耶非耶符轻轻翻动了一下,手脚伸开,牢牢抓住了他的后背。
纸猴子学着单烽皱眉,慢慢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是耶,非耶?
去集市的路上,城中风貌,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香饵雪过后,外头断断续续,又来了几场拥关雪。
白云河谷千里肃杀,人迹已绝。
影游城中却家家悬灯,户户诵经,为灯影法会做准备,一派繁华景象。
更有巧手的匠人得了城主府的照会,日夜赶制灯车,蜃壳磨成的车厢极为剔透,通身沁着淡淡的虹彩,引得城中小儿争相去看。
单烽也没什么心思去看,只专心攒他的凤冠。可路过药行巷时,一架碾香车倒在路中央,戴茉莉花帽的小童哭声震天。
茯苓带着几个小孩儿,正趴在街心斗草,还学蚂蚱蹦跶。
“你们……你们怎么当街斗草?我的丝都倒翻了,呜呜呜呜!”小童哭诉道。
单烽一手把那小车扶正了,又将小孩儿们挨个地抓起来,各抽了两下屁股。
他脸一沉,带头的茯苓已慌了,噙泪道:“凶哥哥,我们不敢了!”
“帮人捡丝去,”单烽罚小孩儿们将功补过,揪着茯苓道,“你师兄呢?这些日子往来的车马多,便由着你们乱跑?”
茯苓道:“师兄他这些日子都忙着切磋药理呢,进了玄天药铺,扯都扯不出来。”
玄天药铺?
单烽颇为讶异,转念一想,以小白脸儿的本事,只怕已将那些老药师哄得服服帖帖了,进了玄天药铺,可不就是耗子进了米仓?
果然,定睛一瞧,楚鸾回那药铺也旧貌换新颜了,里头青青郁郁的各色灵药,都快冲破花帘了。
单烽又道:“怎么不见楼飞光他们?”
茯苓道:“楼家哥哥又出去找雪瑛草了。他们打了个赌呢,比谁能先找着,输了的,得找我师兄在头顶上种一根羞羞草!”
单烽道:“跟两个木灵根比寻草,真有他的。”
他已预见倒霉徒孙的下场了。只是雪瑛草这名字——他这些日子成天琢磨着养兔子,倒是颇为耳熟,这灵草生在雪涧里,能把兽毛滋养得莹洁丰美。
莹洁丰美……
单烽意动,叫住茯苓道:“他们若寻到了,知会我一声。”
“凶哥哥也要养鹿吗?”
鹿?大风雪过后,白云河谷还有活物么?
单烽皱了一下眉毛,道:“我养兔子。”
“哇,兔子!”几个迫于他淫威捡拾丝线的小孩儿,闻言大叫起来。
“凶哥哥竟然养兔子!”
“我不信,一定是烤兔肉,啃兔耳朵,做兔毛衣裳!”
单烽将那小孩儿提溜起来,沉着脸道:“我还给它做衣裳。”
闹哄哄时,茯苓忽而想起什么,慌忙让小孩儿们压低声音:“别说了,一会儿小蕙又要哭了。你们忘了么,她的雪绒鼠饿死了。”
她对同伴的伤心事,了如指掌,几个小孩儿闻言低下头去,窃窃地:“真可怜,那是她娘亲留给她的灵宠罢?她日日给它寻灵谷吃,还一颗颗剥去了谷壳,竟还是饿死了。”
“她师兄还要将雪绒鼠的尸首吃了。真是个恶人,雪绒鼠才那点儿肉,我看他就是要欺负小蕙!我上次见小蕙时,她眼睛都哭肿了。”
“是呀,小蕙好些日子没来了。”
茯苓听到这儿,讶异起来:“你们说什么呀,小蕙来了呀,喏,就在墙根后头。”
单烽低头一看,墙根边上当真蜷缩着一道小小的身影,肩膀耸动。
“小蕙!”茯苓唤了她一声,见她不抬头,便着急起来,几个小孩儿纷纷围拢过去,更有人轻轻去拍她的肩:“你别伤心了——啊!”
蹲在墙边的小姑娘,竟然一把拍开了同伴的手掌。
那张苍白的小脸果然如同伴所说,眼圈微青,不知多久不曾熟睡过了,但此刻脸上却残存着淡淡的笑。
好梦被惊醒,她来不及发怒,攥紧手中的纸筒就要往眼睛上凑,却被两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抽走了。
“还给我!”小蕙尖叫道。
单烽在欺负小孩儿上,向来极有心得,一根指头将小姑娘弹倒在地,另一手则抓着纸筒打量。
说是纸筒,那根本就只是一张粗糙的黄色符纸,被卷成细细的一束,上头有鬼画符似的朱笔字,乐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