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步伐很快,微祈宁几乎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书里对军营这段一笔带过,她急需找一个本地人快速了解情况,这位同是女性的大姐自然成了最好的打听对象。
“哎,这位姐姐,你慢点。”她拖着半残身体跑的气喘吁吁,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这天……才……刚刚亮,我们……这么早……给谁做饭啊?”
女人回头又冲她翻了个白眼,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很蠢:“当然是给将爷们了,他们晨练完要有饭吃的。”
“啊?做上万个人的饭?”微祈宁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对方,“你?我?”
“当然不是!我们只给当官的做饭。”
得到否定答案,她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那大概有多少人啊?”
“大官小官加一起,拢共三百多个吧。”
微祈宁扯着笑脸:“还好,还好,对了姐姐,怎么称呼你呀?”
“铃兰。”
“真好听,对了铃兰姐,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呀?”
不知是装没听见还是真没听见,铃兰没接这个话茬,而且脚下步伐走的更快了……
不多时,二人已走到做饭的伙棚处。女人冲前方扬扬下巴:“到伙棚了。”
微祈宁顺着看过去,这里说是伙棚,其实也就是几根柱子和一块布临时支起来,圈出一块防止起风时锅里荡灰的地方。
显然灶台也是现搭的,她还眼见地看见锅最边缘扁下去一块。
不算她俩,有六个女子守在里头,净碗,传菜,烹饪……各有各的忙碌。看起来都十四五岁的少女样子,年纪不大,却能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仅一照面,微祈宁便注意到所有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死寂。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即便听见有脚步声接近,她们也只略一抬头扫了眼,便继续手中的活计。还有人干脆连头也不抬,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至少和身前这位壮硕的铃兰姐姐相比,这帮人的精气神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微祈宁眉头一皱:这里头绝对有事。
铃兰睨了她一眼:“做饭会吗?”
她看了看不远处临时垒起来的火灶,摇摇头。
“择菜会吗?”
她看了看地上几片烂的看不出什么菜的叶子,又摇了摇头。
“那洗碗总会了吧?”两次询问两次得到否定答案,铃兰语气明显挂了不耐烦,并且眼神已经瞟向柴火那边,“你若再不会,只能……”
“会会,洗碗会。”
怕铃兰真的打发她去山里砍柴,她连忙蹲到净水桶边,表现似的从水中捞起一个碗搓洗。眼睛还不忘暗搓搓的观察四周。
铃兰见状,又狠狠翻了个白眼,拎着把斧子离开了。
目送她走后,微祈宁又开始转着脑袋四处找人聊天。在这个人人头顶悬刀的地方,她的求知欲达到顶峰。
毕竟只有多知道一些,活下去的希望才能增大一分。
“诶,妹妹,怎么称呼你呀?”
“……”
“妹妹,这是做的什么饭呀?”
“……”
“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
不是,怎么问了一圈没一个人搭理她,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她不死心地又尝试了几次搭话,终于彻底意识到这帮人不是演的,是真的不想搭理她。无奈,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碗上。
还是当碗好啊,不用说话不用害怕,洗洗就能和新的一样,上下左右干干净净。
等等,光洁如新?
微祈宁意识到什么,猛地瞪大双眼,抄起一个碗翻来覆去的看,恨不得要把碗盯出个窟窿。
手中的碗虽不像现代用的白瓷那般漂亮,也绝不是破破烂烂的,甚至只有极个别的才有一点不影响使用的小缺口。
……似乎太完整了些。
军营里,连抗造的锅都坑坑洼洼的,最易碎的碗居然能保持的如此完美么?
“……你别盯着那些碗看了,待会铃兰回来看见还没洗完,会不高兴的。”
微祈宁吓的浑身一颤,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料到身旁一起蹲着洗碗的姑娘冷不丁说了句话。
声音不大,但能让人听出其中好意。
她顺势提出自己的疑问:“铃兰是专管咱们后勤的吗?”
“不是。”
“那为何我见大家似乎很怕她的样子?”
“不是怕她,是……”女孩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无奈的摇摇头,一副拒绝沟通的态度。
“总之她是上头的人,你别再问了,知道的太多对谁都没好处。”
“是陆无砚派来的吗?”
“……”
得,又不说话了。
看来还是得把突破口放在铃兰身上。
……
静了半晌,突然被一娇滴滴的女声打破。
“哎呀!这么烂的菜吃的得吗?将军们因此坏了肚子谁来负责?”来人大呼小叫着用两根手指捻起菜叶,脸上表情嫌弃的不行。
同灰头土脸干活的众人不同,女人杏眸粉腮,发髻精致,连身上穿的都不是普通的麻布衣裳,是鲜亮的孔雀蓝缎子。
虽听语气有些眼高于顶的意思,却也真真一颦一笑皆是娇韵。
微祈宁目光不着痕迹的巡视一番,越瞧越纳闷:这身打扮可不像个随军之人,再说她在这盯了这么久不见有情况,这位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看什么看,你们几个贱蹄子定是把好吃的偷偷藏起来了,待我回禀了将军,一个个要你们好看!”
几个女孩被吓住,谁也不敢再动。洗菜的姑娘胆子大点,主动站出来解释道:“丁香姐,这是最好的菜了,我们连烂叶子都没……”
“啪——!” “啊!”
“还敢顶嘴!”丁香以巴掌强行打断她未说完的话。
微祈宁见状赶忙凑过去,不着痕迹把挨了打的姑娘护到身后:“丁香姑娘,她们真的很尽力的在弄吃食,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上来就打人,不太好吧?”
丁香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拭净了净手,话里话外透着嘲讽:“呦,我当是谁敢如此出头,原来是咱们相府千金微大小姐啊。”
“你认识我?”
“神神叨叨一句话就咒死全家的微大小姐,军营里谁不知道。”
“是吗?”微祈宁压着眼皮反问,面上喜怒不显,“你既然也知道,不怕我一句话咒死你?”
“一个疯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我是不是东西你说了不算,但你确实认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她语气依旧平静,但刻在骨子里的上位者姿态使其不怒自威。“更何况……你背后有人,怎知我背后没有?”
“即便你背后的主子来了,也不敢这么对我说话。”
“少吓唬人!你现在是带罪之身,连最低等奴隶都比你高贵!”丁香只觉得全身被无形压迫感笼罩,目光不自觉开始闪躲。
她是歌女出身,运气好演出时被路过士官看上带在身边,哪里见过真正的高门贵女,更别说是丞相千金这种大身份,若放在以前,她连去丞相府做丫鬟都够不上格。
卖笑讨生活的人最会看的就是眼色,有没有底气一眼便知。
微祈宁作思考状:“军中铁令如山,不过在营里杀人却不用偿命的,我应该还是第一位。”
“你……你等着!”
本想耀武扬威却碰了根硬钉子,丁香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留下一句示威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目送丁香走远,微祈宁才回过身查看刚才被打的姑娘。“你还好吧?”
结果不问还好,这一问,几个女孩对视,统统下跪拜她。
“多谢贵人相助” “多谢贵人救命之恩。” “多谢贵人”
“好了好了都起来,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顶多是路见不平而已。”她活这么大还没受过旁人如此大的礼,扶了这个扶那个,忙的不亦乐乎。
被打的女孩跪在地上,邦邦磕了几个响头,语出惊人:“听闻贵人有法子让人不痛不痒的死去,求贵人成全我们一死!”
微祈宁呆住了:“哈啊?”
女孩们纷纷仰起脸,用满是渴求的眼神盯着她。“求贵人成全” “求贵人成全,我们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
“诶诶诶不是,先等等,为什么要求死?”
……
在众人一言一语的讨论声里,微祈宁逐渐拼拼凑凑出一个残忍的故事。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这几名女孩,原本是住在附近的村民。
由于战火,家人们全死光了,她们无处可去,被哄来做些后勤洒扫。
起初只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结果没过多久演变成白天做饭洗衣,晚上供畜生们取乐。
还有丁香,仗着身后有人,对她们动辄打骂。
包括一开始没人搭理她,是因为大家都在害怕她与丁香是同类人。
这番话正好解释了为何那些碗如此完整,因为都是她们从自己的家里背来的。
一帮畜生,连这么小的女孩也下的去手。
不清楚陆无砚对此得知多少,或者是一切均在他的默许下。
真该死啊。
洗碗女孩抹去眼眶里的湿润,对着她扬起一抹微笑:“姐姐……就让我们死在这里吧,至少还能留在家乡,和父母永远在一起。”
她笑的阳光,微祈宁却听的满眼含泪,心痛如刀绞,浑身颤抖紧紧抱住她,再次重复那些虚无边际,却在乱世中能为说人带来一线希望的话:
“听我说,听我说……我是神明派来的使者,神说一定会满足你们的愿望。接下来这场战争我们会取得胜利,带你们脱离苦海。别害怕,相信我……好吗?”
“求求你们……活下去,我一定会让你们回家的。”
眼看女孩们一个个重燃希冀的眼神,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虚妄的言语无比有力量。
她恍惚间意识到,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已经抽不开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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