烨空山最负盛名的大弟子秦峥公然叛出师门,扭头就跑到死对头驭星阁去了。
驭星阁主当场赐下第八堂主的名头,然而这受封仪式上却被人钻了空子,秦大仙师的亲师弟唐东君一桶农家肥浇下来,活生生把祭典泼了个臭气熏天。
该厮当场被抓住,关进了驭星地牢。
当天晚上,慕予潜入地牢把这厮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呲哇乱叫——
“师叔!你放我回去,看我不去杀了秦峥,狗东西竟然敢这么对我,竟敢这么对师尊!你放开我!快放开我!唔——唔唔唔!”
慕予扯下条破棉絮子把他的嘴堵上,不由分说踹开两个驭星修士飞出窗外,好家伙,他刚出关这小兔崽子就搞这么一出,是不是觉得他什么都不用干了,天天就蹲在后面给这帮死孩子擦屁股?
外面罕见的热闹,今儿三月初三,这骊川的恩春节到了后半夜还没闹完,七八岁的丫头小子们豁着参差不齐的大门牙在大雪里疯跑,不时被爹娘揪一个回去,发出一阵阵杀猪似的嚎叫。
慕予用块黑布把头脸蒙起来,背起来被地牢毒老鼠啃去了**斤肉的唐东君,顺着最近的一道大哭声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咚咚~”
里面的哭声戛然停止,只听那孩儿爹恐吓道:“再哭?把白毛子引来了直接把你一口吃了!”
“……”慕予摸了摸嘴,确认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一口一个小孩。
好在正值骊川恩节,人家到底把他们让了进去,慕予道了谢,用个银锭子换了间柴房,这才把那破棉絮从唐东君嘴里薅出来。
“唔!”唐东君呸呸两声,被身上的伤口扯得嘶牙咧嘴。
“现在知道疼了?”慕予丢给他一个药瓶, “自个儿擦上药。”说着自己倒头一歪,闭上眼睛就要睡。
“哎哎哎哎哎!”唐东君大虫子似的蛄蛹过来, “师叔我的好师叔,我最最英明神武的尊主大人!你来都来了,不去把那秦峥的头砍下来?咱不争馒头也得争口气不是?”
慕予一扭头,这厮一双赛过□□的大眼、大双眼皮,溜圆明亮跟俩白鸭蛋似的。
这小子是唐家这一代的独苗苗,被他爷爷如珠如玉地疼大,进入烨空山也改不了那个大少爷脾性,年纪不小了成天还跟头牛似的闯东撞西,像这回,也不知他是咋拖着两桶农家肥混进去的。
“甭多管闲事,”慕予扭头看了他一眼,“明儿机灵点儿在这呆着,自会有人过来接你,我暂时不回山。”
“啊……那你去哪儿玩?”
玩你爷爷个腿!
慕予腹诽到一半,才想起这厮的爷爷是他那先师的唯一师弟,也就是自己的亲师叔。
“……”慕尊主早年是个色胆包天的孽徒,对那先师不恭不敬,但对其他长辈都还好说。
“……”
他蒙住头往被子里一钻,剑指往自个儿睡穴上狠狠一按——
“……”嗷——!
两个时辰后,天色微明,慕予收拾了起来,依旧把头一裹出了门。
大街上这会儿正盛传着驭星阁地牢逃犯的事,说是为这事儿,阁主离琅境还亲自出动,一大早就领着修士走街串巷挨户搜查。
慕予对唐东君的机灵劲儿很放心,但对那离琅境的蜂窝煤心眼子也深有体会,不由得加快脚步。
到了一个巴掌大的铺面前,那小老板正在给人刮胡子,一抬头,与慕予四目相对。
“哎呦!疼!干什么呢剐我肉了!”正坐着刮胡子的大汉喊起来。
“不做了,今天的生意不做了,钱退你!”小老板三两下把身上的围兜扯下来,两只满是油污的手很不自在地在侧面衣服上擦了擦,在客人的叫骂声中有些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慕予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微一敛眸,走进了铺子里。这人名叫刘嘉,三年前被他所俘,他留了他一条命,让他潜伏在骊川监视驭星阁动向。
“尊主!”
一进门,刘嘉就“扑通”一声跪下,慕予没回头,兀自解下脸上黑布,放出一瀑白发。
“尊主,昨夜救走唐仙师的是您吧,您……您有没有受伤?唐仙师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人去接应?”
慕予阖了下眼。
这几个月来烨空接二两三损失了好几个修士,都是来骊川执行任务时突然暴毙的,任是离琅境加强了防范也该做不到这样,倒像是从里面烂出去的。
“你去接应?”慕予微一弯腰,慢慢俯下身来与他平视,“三年之期已到,刘仙师倒是坐得住啊,看来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刘嘉微微颔首,豆大的汗从脑门挤出来,他卷着油亮亮的袖口去擦,胳膊举到一半,掌心里一道白色一闪而过。
狗东西。
慕予猛地起身,飞起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图谋本尊!”
那刘嘉的背砸在墙上又滑下来,阴鸷眼睛下的嘴狞笑起来:“晚了,慕予,离阁主已经收到了消息,你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他突然兽一样暴起,猛地扑上来抱住了慕予的腿,黑乎乎的牙齿照着他的脚脖子咬了下去:“你这个恶棍!暴徒!我生是驭星阁的人死是驭星阁的鬼,谁要投你?要不是你,我驭星早就一统天下了!”
“……”
嗷嗷嗷!
这狗东西牙里不知淬了什么东西,刺进皮肉里疼得厉害,那牙也不知哪儿来的死劲儿,任慕予怎么甩都甩不开。他不得不暗暗运力,积聚全身灵力于掌心,自上而下泰山压顶般拍出一掌——
“嘎!”对方脖子一歪,死了。
而与此同时他的脚踝也嘎巴一声,崴了。
当是时,只听得大街外锣鼓喧天,透过窗户一瞧,正是浩浩荡荡一列银甲兵,隐隐的,似乎簇拥着正中间一人往这赶来,这泼天的架势,除了离琅境那只骚狐狸还有谁?!
说时迟那时快,慕予把崴了的脚一抱,另一脚在地上狠狠一蹬,全身登时斜飞而起,撞开窗子摔了出去!
哎呦。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他掉在了个银丝儿的蒲团上。
定睛一看,四处尽是散落的修服、拂尘、神仙帽,不远处一方金黄轿顶、明黄轿帏的轿子,几个道童模样的人正哎呦呦地从地上爬起来。
轿中恍若有人,慕予定睛瞧看的时候,那轿帘自内轻轻一挑,熨帖道袍半遮的一只玉手露了出来。
霞光在云层间窥头,阳光绚烂,天光瑰丽,天地在一刹那色彩斑斓,时光流缓,莫名地,慕予就这样晃了下神,余光里那手腕上的一抹红线一闪而过。
不知何处一阵鬼风来,隐约递来两三铃铛声。
怎么回事……
又老眼昏花了……
慕予摸了摸自个儿手腕上的红线铃铛,下了个隐诀把它藏了起来。
三月初正逢仙门大会召开,这大会依例由驭星阁、烨空山、吟风门、长乐间四大仙门轮流召开,今年便轮到了驭星阁,这几日,正是各仙门门主来骊川赴会的日子。
但各门主中哪有这做派的,该是个什么不起眼的小门?慕予这样想着,趁几位小童晕乎的工夫,偷了身小道服。
往个小巷里一钻,再出来的时候,慕尊主那名扬天下的满头“白毛子”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黑团团的小揪揪,再看脸上,哪儿还有四五百岁的派头,活脱脱是他十四五岁时的样子了。
他正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去,这下可是误打误撞得来全不费工夫。
驭星阁九百九十九层,九百九十九阁,立于千仞雪山之间,四季飘雪,不见春日。慕予瘸着腿跟在这小门主的轿子罪后边儿,不费吹灰之力混进了阁,待上了云梯,愈往上愈冷,颇有点儿高处不胜寒的味道。
最后一行人停在了第九百九十一阁前。
头顶上那一道气派典雅的牌匾高高挂着,上面是离琅境狗爬儿似的的三个字:夜星台。
慕予微微眯起了眼睛,驭星阁最高九百九十九层,离琅境那驴脾性,最上边十层从不让其他人住,就连他也只住得九百八十九阁,今儿怎么突然转了性儿?这小门主什么来头?
小轿落地,有童儿慢步上前,倒是有模有样的一搭拂尘,躬身道:“宫尊,到了。”
这童儿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语调起伏,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慕予心觉有异,往前一瞧,正巧明黄的轿帘掀开一角,一只云鞋携着飘逸的墨缎道袍踩到了黑玉似的地上。
当真是个道君。
离得太远他没看清这人的样子,只见着身量颀长,背影飘逸得很。他跟上几步,走过其方才踏足的路,依稀闻到若有若无一道清淡的檀香味。
进了阁中,里面已经布置了素雅的袇房,那道君手中不着一物,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焚香时微微颔首,眼尾半露,自鼻峰蜿蜒至耳廓一道薄硬金饰,竟有几分说不尽的华美风流。
他背对着众人而坐,三千墨发曳地,肩宽而润美,被柔缎道袍勾出的腰线劲瘦而有力,那右手松松垂于地上,宽大墨袍间便溢出了一尾红线来,红线下坠一铜铃,在偌大的空荡殿室里发出悠远空灵的“叮铃”一声。
慕予猛地拧起了眉。
不是眼花!
怪了怪了。这东西是当年他年少轻狂贼胆包天时送给他那可人儿师尊的,现在该先师都死了快五百年了,尸骨被魃尊殷洪曌的鬼火烧得灰都不剩,这东西也早该没了啊。
虽说红线铃铛常见,但他用自己的头发丝缂的线、心头血浇的红,怎么也不会认错。
捡的?
莫非那老顽固死前终于幡然悔悟,痛惜没有与孽徒狼狈为奸共赴巫山,故而良心发现,在最后一刻把这定情信物抛了出去?
那有个屁用!
慕尊主暗暗缅怀了一把情窦初开的青涩岁月,回神时不老实的眼睛愣是不由自主地往那道君身上瞥,可那人老僧坐定了似的一动不动,又背对而坐,任慕予在后面如何变换姿势就是窥不得庐山真面目。
不多会儿,一炷香尽,那道君微微抬了抬手,手中的那尾红线便被慢慢拖起来一点儿,旖旎而缠绵地偎在地上。
接着,那只手似乎是朝着慕予所在的位置一指,食中两指浅浅勾了一下。
殿内静得能听见软袍滑过地面的声音。
慕予用胳膊肘捣了捣左边的童儿,对他一抬下巴,意思是:哎,你家宫尊叫你呢。
这童儿转过脸来,极其对称的一张脸,弯弯的一双眼睛,两颗乌黑的瞳仁沉在眼睛里,一动也不动。
“……”什么鬼东西。
“叮铃”一声,前面的铜铃触及地面,红线悠悠儿地荡起来,余光里,那人的手又抬起一些,依旧是正对着自己的位置,食中两指屈起,勾了两下。
“小八,过来。”
声音明明近在身前,听来却如古旧山林中一只历经风雨的沉钟,余声且长,隐约辨音。
不过……小八是谁?
慕予往左扭头一看,恭恭敬敬的七位童儿闭目俯首,圆滚滚的头上整整齐齐的依次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墨点儿。
难不成小八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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