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有病吧……
“小八。”
前面那道君又喊了一声。
“……”呸,你才是小八,你是大八,老八!王八!
“哦。”慕予慢吞吞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到离那道君一步之遥的时候,那人微微侧了下脸,对他道:“俯身。”
“……”
“俯身。”
他爷爷个腚的!慕予生平连天地都不跪!谁都不服,谁都不怕,今儿竟然因局势所迫被迫对人行此大礼!
“来了!”慕予极不情愿把蒲团一扒拉,两膝一跪,双手往前一囫囵搭,把头伏在地上。
前面的人终于动了动,慕予偷偷抬起压在胳膊上的两只眼睛——视线里,那身飘逸的墨色道袍在地上微微曳动,而那勾着一尾红线的右腕微微抬起、渐高、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最后落在了他的脚踝。
痒痒的。
他动了动脚丫子,想把那人放在上面的手甩开。
慕予自小就长得晚,以前头发没白的时候外号就是小矮子,现在他用的是自己十四五岁的模样,个子矮不说,脚丫子也就巴掌点儿,被这人一只手就握住了。
褪去鞋袜,皮肤触到的那只手骇人得凉,像只千年老尸。
“咔叭~”
脚腕骨头被掰动,惊悚的痛感转瞬即逝,慕予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那只冰手就放开了他的脚。
哎?刚才崴的脚,好像不疼了。
白日的清光在地上映出那人流动的影子,似乎越来越近了,一大片阴影遮蔽下来,覆住了慕予半跪的整个身体。
他不得不把偷偷抬起来的眼睛重新压在胳膊上。
“滴答~”
有微凉的东西滴落下来,一滴,两滴,三滴……不多不少正好八滴,落在了他的头上。
“今日不宜出门。”那人这般说着,在他头上轻轻叩了一下,一瞬间天灵盖像给洒了灵水似的那么一激灵,就像是……自己真的是个受他驱使的道童小八。
慕予晃了晃脑袋,抬头欲看清这人究竟是何模样,对方却悠悠然往外走去,他在大殿门前站定,仰头时无意落在肩头的长发散落,神情应当是庄重肃穆的,对着某个方向静静望着。
恰是时,慕予胸口一阵锐痛,他猛然看向西南方向——远山外,雪山巅,雾瘴大起、遮天蔽日,围绕着殁魃山的一座座雪峰如春日弱柳拦腰折断,齐刷刷倒了下去——
“轰!”
“轰隆隆!”
殁魃山倒,红砂阵破,魃尊殷洪曌的头骨终于重见了天日……
慕予从地上爬起来,心底的极致兴奋让他不得不攥紧发颤的拳头!好好好!看来那边得手了,大功告成!
而门口的人似乎意有所感,微微侧了下脸,像是在看着什么,但终究没有转过头来。
“小八。”他忽然叫他,让他去把几案上的玉净瓶取来。
那是一支乳白温润的羊脂玉净瓶,其中灵水清澈于无,瓶口落着一支枯了的含雪桃花枝。
抱着玉净瓶走到他面前时,慕予才意识到这道君何其高,以至于自己现在十四五岁时的个头,竟然还不到他的胸口。
是多久没有这种小矮子的视角了……
他不得不踮起脚,低下头,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这姿势下他站不稳,以至瓶身歪斜,灵水散落,漏了一滴在那桃花枝上。
枯木逢春,冰雪消融处,花蕊重见天日。
净瓶被接过,余光里,那人脸上的金箔微动,似乎是耳语似的,慕予听见他隐约是说:“徒不教,师之过也。”
他像是有什么急事,也不顾“八”个嗷嗷待哺的小童子,兀自乘云而去了。
仙门大会召开,二百三十七个仙门门主齐聚骊川,变故之下驭星阁主离琅境派人将坍塌的殁魃山团团围住,紧急召开了临时盟会。
红砂阵是五百年前封印魃尊殷洪曌的大阵,五百年屹立如当年,威力丝毫不减,却突然迸裂,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殷洪曌的骨头还没被炼化干净。
谁也不能保证里面不跑出脏东西来……危机之下,众仙门决议合力将残阵炼化。然而就在众人跟着离琅境即将到达殁魃山的时候,驭星阁竟突然警铃大响,屏蔽冰川飘雪的万仞灵障突然无故碎裂,一瞬间刀片似的残片冰雹似的砸下来。
正如烨空的守山大阵是以尊主的心头血为引,驭星阁的万仞灵障亦与离琅境的灵脉息息相关,他当时就喷出一口淤血从半空跌下来,却也顾不得这些,当即就领着万千驭星修士紧急回援。
而待他回到一片狼藉的驭星阁,百般寻找之下,竟发现灵障只是碎于第九百九十一阁夜星台的一个小支点。
“阁主,这阁您拨给了谁住,属下这就把他抓回来。”刚刚倒戈的秦峥这几日一直殷勤得很,这会儿上前来,虽然依旧挺直着腰,却陪着笑,与当年有“铮铮骨”之名的武尊第一首徒判若两人。
离琅境的心情不由得好了点儿,瞧着他的两个发旋儿打趣道:“本座的东北堂主这么有能耐?要去擒扶荒教主?”
“扶……”秦峥抬起脸,这下没再作声。
离琅境蹲下身,捕捉到一抹残存得微乎其微的灵力,薄唇微微一勾,笑道:“能毁了我的万仞障的天下能有几个人?这人所遭的反噬不比我少……烨空的人还没到?”
秦峥似乎很懂得他的心思,回道:“……慕予,没来。仁尊方才刚到,已驱着青兕往殁魃山去了。”
这会儿工夫,其余门主已赶至殁魃山下,抬头一看,那山顶悬着的红砂阵尚鼎立于上,整整十道乐奏“铮铮”有声,尤其最中心的玉箫照夜清甚至不奏自鸣,奏出一阵阵金戈铁马的战曲。
“这可如何是好!红砂阵挡在外面,我们如何动手……”
离琅境迟迟不来,众人谁也没敢去打这个头阵,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当年昭尊魂飞魄散才把殷洪曌封住,按说过了这么多年,红砂阵也该成强弩之末了吧——哎怎么不见烨空的人,他们自己家的阵法肯定会破解吧,那白毛子没来?”
“来了有什么用?白毛子那个人……哼也不知昭尊怎么教出个这样的徒弟……嘘。”
正说话的人不约而同噤声,远方冰川残垣之间,恰是一只通体碧青的巨兕踏雪狂奔而来,再观其上,一富态仙人满身暗红袍稳稳端坐,手持金灵芝、怀抱雪里红,走得近了,愈发瞧着慈眉善目。
“哟!”洄汐楼楼主周奚先人一步上前,微微一拱手,“这不是烨空仁尊嘛,娄长老,您不在满月郡养老,跑到仙门大会干嘛?莫不是……”他一掀眼皮,轻笑一声,吹跑了两片额前发须,“莫不是慕尊主每日在四海折腾,终于身体抱恙了?”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事了。
其余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心有灵犀默不作声。周奚是离琅境的第一狗腿,而仁尊娄溪阁虽是慕予的师兄,却是烨空武尊、修尊、仁尊三位长老中修为最弱的,他不及慕予有手段,不及武尊勇猛,也没有修尊的贤名,多年来都是居于晟域的满月郡一隅,少有如此露面的时候。
娄溪阁微微弯腰,拿了株雪里红喂给灵兕,像是压根儿没听见这番挑衅之词,只抚着灵兕的头赞道:“好牛儿,比乱吠的狗听话。”
灵兕细嚼慢咽,衔着青翠欲滴的雪里红,对着天空发出舒服的“哞哞”声。
“喂!娄溪阁,烨空仗着是大仙门就欺侮人吗!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你竟然爱答不理!”周奚忍不了这一人一兕的反应,双手掐腰一站,看样是要骂战。
灵兕似乎吃饱喝足,往前慢悠悠走了两步,路过周奚身边的时候,前蹄轻轻一抬——
“啪!”
一蹄把他踹了下去。
这一踹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奚那干瘪的小身板已经咕噜噜滚了下去,“啪”地磕在石头上,又“唰唰唰”地被滑落的雪埋了下去。
一摔一磕一埋不要紧,倒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冰山倾倒后四处原本都是白茫茫一片,这会儿,大家才发现那周奚磕倒的位置还有一片片大大小小的黑点,甚至仔细一闻,竟然有一股血腥味。
走得近了,众人终于看清了那黑点的真切形容,一时间不知是吓是骇,皆是连连后退几步——
那原本是水泽之源的灵地处,横七散八陈着的,全都是硕大孟魑邪灵那黑淋淋的尸体!这尸体竟非一般死状,倒像是被什么猛禽啗咬似的,鲜嫩可口的脖子被齐根咬断,肥硕的肚皮被剖开硕大的口子,空洞洞的连内脏都被啃得一点儿不剩!
“怎,怎么会……”
纵是见惯了风浪的一众门主们也不曾料到这种场景。孟魑本就为庞大邪灵,非修行之人难以降服,日常更是为害人间啗食人族无数,却从未听过其有什么天敌,看这血盆大口,究竟是什么怪物,能把它们残害成这个样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的心正悬着,尸首横陈的冰湖中突然蒸腾起一阵阵诡异的白气。白气咕噜咕噜从冰湖的水泡中冒出来,扶摇直上,直冲得周边冰岩融化,有人好奇用手碰了一下,当时就被烫出了几个大血泡。
“这!冰湖怎得像是煮沸了!”
“是邪灵!”一行人当机立断,迅速抽出佩剑,“刷刷刷”朝着已沸腾的冰湖刺了过去!
水花四溅,冰刃翻飞!水汽迷蒙的天地间,诡异雾瘴间的一抹白色幽灵一闪而过。
“这……这是什么!”
“啪!”
话音未落,那白色幽灵突然从沸水中跃起,竟是体型硕大堪比大半个冰湖!却丝毫不失矫健!其利用白雾做掩在湖面上鬼魅般穿梭,一个摆尾就将数位大修顷刻扫落。
“大家一起上!”
“铿铿铿!”
“唰——!”
数剑齐发,任是再灵动的生灵也无以全然躲避,几抹红痕在白影中绽开,有人终于看清了那幽灵的真身——竟是一只通体莹白的江竹白叶鲟!
鲟族生于江泽,最善变化,原本以啗食魃族为生,但随着沧海桑田之变,世间水泽渐少,鲟族日间凋零,在千年前就举族灭于魃族之手,更何况是最为罕见的白叶鲟。世间谁人不知,鲟族最善汲取灵力,而近些年来各仙门争斗不休的原因,就是世间的灵力即将耗竭,已然不够用了。
“杀了它!”
“杀——!”众人举起剑“唰啦啦”冲上去,很快地,白鲟一个不察被剑气击中尾鳍,轰然从半空砸进湖里。
“唳!”它哀嚎着翻腾于沸腾冰湖之上,于挣扎间几度露出雪白的柔软肚皮,又硬生生被叠来的灵剑刺得弹回水底。
“它尾巴有伤!”有眼尖的人大叫道,“快!我们一起上杀了它!分了它的灵力!”
众人旋即应和,不约而同将全部灵力汇于剑端,飞身就要砍向白鲟那柔嫩的脖颈!
“——啪!”
却没想到看似柔弱纤细的白鲟突然反击!渗血的银白长尾猛地甩过,“啪”地揍了众人响亮亮的一个巴掌!
“咕咕咕!”
白鲟红宝石般的眸子动了动,柔美似长剑的长喙发出一声幼童似的的咕声,忽而一个俯冲——
像是渴极了般,白鲟张开血盆大口,牙齿尖锐雪白,开始大口啗食满湖沸水,身形迅速,逐渐潜入湖底深处。
“上!抓住它!”众人紧追不舍一拥而上,齐齐闭气游至冰湖深处——不曾想湖底白鲟未见一只,眼前赫然是一座水下囚城。
举目望去,一片黑压压的魃族幼兽、壮年孟魑、甚至魅族魔族……数不尽的邪灵,一只只都被铁链拴着,封在泛着幽蓝暗光的万丈湖底。
鲟族亡后,魃族统御天下,以天下生灵为食,至五百年前,人族揭竿而起掀起殁魃之战,终于杀死魃尊殷洪曌,将魃族余孽驱赶至离界一带。而此后百年,魃族及以其为首的孟魑、魅、魔等邪灵又开始在离界以外的地方出现,杀而不绝,也正是因此,众仙门每年都举办仙门大会,为的就是商议灭魃良策。
而对此坊间一直传闻,邪灵不尽,乃因各仙门已争相豢养。
今日一事果真印证了这个说法。
不出半日,驭星豢养妖兽的消息就跟长了脚似的,被背后的大手推着,一溜儿烟就把整个天下都窜过来了。
罪魁祸首小白鲟顺利逃之夭夭,早顺着湖底暗流游出了大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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