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生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鼓点仍盖不住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六中教学楼外墙的爬山虎在暮春的风里翻涌，他数着台阶上被学生踩碎的粉笔头，却在转角处撞见最不想见的人——陈锦舒正用脚尖碾着一只折翼的蝴蝶，浅粉色指甲油在夕阳下泛着血痂般的光泽。
"表哥。"她突然抬头，发梢上的劣质草莓香精味混着操场的橡胶味扑面而来，"姑父让我把这个给你。"沾着水未干的指尖递来保温杯，杯身贴着"补脑口服液"的便利贴。
沈裴生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凉的铁艺栏杆。陈锦舒校服领口歪斜，锁骨处下方若隐若现——和那晚l表姑掐着他脖子按在碎玻璃上的姿势一模一样。
"不需要。"他转身要走，陈锦舒突然攥住他腕表。反戴的表盘硌着未愈的咬痕，裂纹里的标本被捏碎一角。
"你以为转学就能躲开？"她虎口处有道月牙形旧疤，是十二岁那年抢他父亲遗物时钟表碎片划的，"我爸说你最近总和些不三不四......"
篮球砸在铁网上的巨响打断对话。沈裴生转头看见王憬叶站在球场边，白色校服被夕阳染成蜜橘色，手里握着瓶喝了一半的橘子汽水。气泡在玻璃瓶里升腾，折射出细碎的彩虹，像极了去年盛夏他们躲在物理实验室偷喝汽水时，阳光穿过棱镜投在黑板上的光斑。
班长突然从楼道窜出来，薄荷糖的凉气喷在他耳后："转校生！老班找你！"他书包带勾住沈裴生的耳机线，扯落的瞬间《波西米亚狂想曲》倾泻而出。陈锦舒的冷笑混在鼓点里："现在连优等生都勾搭？"
沈裴生弯腰捡耳机的动作僵在半空。王憬叶的球鞋碾过满地槐花，细碎的咔擦声像表姑父摔碎他珍藏的航模时，塑料件迸裂的声响。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王憬叶用铅笔在《时间简史》扉页写下的批注："虫洞或许能通向没有你的宇宙。"
"还不走？"班长的脾气上来了，拽着他胳膊往教学楼拖。沈裴生最后瞥见王憬叶仰头喝汽水时滚动的喉结，阳光穿过玻璃瓶在他颈侧烙下晃动的光斑，像某种隐秘的烙印。陈锦舒的半高跟鞋声在身后渐远，混着蝴蝶残翅被碾碎的细响。
实验楼走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沈裴生摸着腕表裂纹里的碎屑。班长突然说："刚那女生像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
班长见他不讲话，又多嘴问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不走？”
沈裴生没有回答，他咬碎第三颗薄荷糖，"你欠她钱？"
沈裴生望着窗外被暮色浸透的操场，王憬叶正把空汽水瓶投向垃圾桶。抛物线划过紫藤花架时，他想起去年教对方投篮的午后——"手腕要像甩量角器那样"，而此刻那道弧线精准得让他心悸。玻璃瓶落入铁皮桶的脆响惊飞麻雀，也惊碎了两年未变的黄昏。
讲座教室的百叶窗漏进斜斜的夕照，将空气中的粉笔灰切割成悬浮的金箔。王憬叶转动着中性笔，看光斑在吴魍的眼镜片上跳跃成碎钻。前排女生发梢的樱花香波味被电风扇搅散，混着老教授讲解傅科摆的沙哑嗓音，在初夏的燥热里发酵成昏昏欲睡的醺然。
"......当摆锤轨迹发生偏转......"老教授突然提高声调，粉笔在黑板上画出颤抖的弧线。王憬叶的笔尖顿在笔记本边沿，墨迹晕开成小小的黑洞——去年秋天沈裴生用吊灯和钥匙串给他演示傅科摆，钥匙扣上的校牌在暮色里晃出银亮的光轨。
走廊忽然传来球鞋摩擦地板的锐响，惊起后排打盹的学生。王憬叶偏头望向窗外，呼吸在玻璃上呵出薄雾。紫藤花架下掠过几个追逐的身影，某个穿黑色连帽衫的背影让他指节骤然收紧，笔杆在虎口压出月牙状的白痕。
"看什么？"吴魍用竞赛真题集戳他手肘，"这道题要用拉格朗日乘数法......"
话音被下课铃截断。人群如解冻的溪流涌向走廊，王憬叶被推搡着经过高二（1）班时，突然钉在原地。后窗半开的窗帘被风掀起，沈裴生正趴在倒数第二排的课桌上，脖颈后未愈的擦伤泛着淡粉色。他枕着左臂睡觉，右手垂在椅边，指尖离地面滚落的粉笔头仅剩半寸。
光斑沿着他凸起的腕骨攀爬，照亮表盘裂纹里卡着的标本。王憬叶想起去年图书馆闭馆时，沈裴生用镊子将落花夹进《时间简史》的扉页，花瓣的汁液在纸面洇出心电图的纹路。
"走啊！"吴魍拽他衣袖，"不是说要去买汽水......"
沈裴生突然动了下手指，粉笔头被弹向讲台方向。王憬叶看着那道抛物线穿过光尘，精准落进板擦盒——与去年篮球赛时沈裴生压哨三分的弧线如出一辙。教室后排的男生发出压抑的笑，沈裴生仍保持着假寐的姿势，嘴角却勾起熟悉的弧度。
冰柜里的橘子汽水凝着水珠，王憬叶握瓶身的手微微发颤。便利店玻璃映出高二（1）班的后窗，沈裴生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正用美工刀在课桌刻着什么。他的刘海被电扇吹乱，露出额角结痂的伤口，像落在白瓷上的樱花渍。
预备铃猝然响起，惊飞栖在紫藤架上的麻雀。王憬叶仰头灌下最后一口汽水，气泡在舌尖炸开的酸涩让他眯起眼睛。再望向教室时，沈裴生已支着下巴望向窗外，睫毛在夕照里镀成金棕色。两人的视线在暮色中短暂交错的刹那，值周老师抱着教案从走廊尽头走来，皮鞋跟敲击地砖的声响惊碎了凝固的时光。
教室窗帘被彻底拉严前，王憬叶瞥见沈裴生用刀尖在桌面刻完最后一笔。暮风穿过空荡的走廊，卷起几片零落的槐花瓣粘在窗玻璃上，恰好遮住那道未完成的抛物线。吴魍咬着冰棍含混不清地催促，王憬叶转身时，余光里最后的画面是沈裴生将刻下的木屑拢进掌心，像在收集散落的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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