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生辰宴刚过几日,宫墙内流言四起。
有人说五公主在御书房内直言不讳,拒了燕皇招驸马的提议;也有人暗传似乎北宁的郡王从中作梗,皇帝犹豫不决。
夜色深沉,鸿胪寺内,陈洛匆匆而来,将一封密信放在赫连憬案上。
"殿下,最新消息。"陈洛压低声音,神色凝重,"暗桩来报,千杀阁最近的账目中,有燕国皇室子弟的巨额款项。只是......还无法确定究竟是谁。"
赫连憬摩挲着密信边缘,眸光如刃:"查,还有那杀了惊鸿的人,也务必找出来。"
与此同时,平北王府内,赵池攥着帕子,直直地盯着兄长赵汾:"三哥,琉璃巷刺杀案,你当真与此事无关?"
赵汾的脸“腾”地涨红,打翻的茶碗在地上洇出深色水痕:“你怀疑我?我敢对天发誓,要是碰过五公主一根手指头,让我不得好死!”
“那你为什么总针对赫连憬?”赵池攥着帕子的手指发白,“每次他一出现,你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狗!”
“够了!”赵汾猛地站起来,撞得椅子轰然倒地,“我看你才是着了那蛮子的魔!三年前你偷跑去北宁玩,回来就像变了个人!说,是不是在那时候勾搭上他了?!”
这话像把淬毒的刀,赵池的巴掌比反应更快,“啪”地甩在赵汾脸上。寂静中,她的声音发颤:“你不是我哥,真让人恶心。”
赵汾摸着火辣辣的脸,看着妹妹转身时剧烈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发烧说胡话,攥着自己衣角不肯松手的模样。“阿池……”他伸手去拉,却只抓到冰凉的空气,“我……我胡说的,你别……”
这几日赫连憬在国子监过得波澜不兴,只是某些时候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有些无趣。自生辰宴后,赵渺便称病告假,连新进宫的大儒讲学都没来听。
午间阳光斜斜切进书斋,赫连憬握着狼毫平静地抄着《周记》,太医院王太医弓着背掀开她左腕上纱布,铜盆里的艾草水还冒着热气。“郡王恢复得不错。”老人絮絮说着金创药的用法,忽听头顶传来漫不经心的问话:“五公主的病…… 如何了?”
王太医叹了口气,往药罐里添艾草:“可真奇了… 公主殿下近来忽然胸闷气短,夜里常疼得睡不着,怪的是脉象平顺,汤药灌下去却如石沉大海,太医院众同僚束手无策啊。” 他摇头时,手碰着药罐发出轻响,“陛下已让人贴了皇榜,再寻不着名医,怕是要……” 王太医没再多言,余光却见这位殿下的笔尖在 “车舆” 二字上洇开墨团。
不动声色的送走太医,赫连憬继续抄录,待最后一字落笔,轻轻搁笔平静道:“雪灵,去告诉陈洛 ——”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去揭皇榜,进宫治病,借机查查皇室勾结千杀阁的事。”
陈洛隔天便揭了皇榜进宫,乾元殿偏殿里挤满了太医和宫人。赵渺斜靠在金丝楠木床榻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只盖到腰间,露出的手腕苍白得近乎透明,却比平日多了分病态的柔美。她看见陈洛跨进门槛时,指尖不自觉攥紧了帕子 —— 怎么会是她来,是赫连憬叫她来的吗?
赵渺并不清楚这位洛医师和赫连憬的真正关系,只知两人关系不简单。
“公主脉象平顺,却心腹剧痛……” 陈洛的指尖按在赵渺腕间,目光忽然凝在她食指内侧的淡青血管上。殿内烛火摇曳,她忽然抽出袖中银针,在众人惊呼声中刺破她指尖。血珠滚落在白玉盘里,却在触及银盘的瞬间,让针尖泛起诡异的青光。
“不是毒药。” 陈洛捏着银针转身,目光扫过屏息的太医们,“是蛊。”
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燕皇猛地握紧龙椅扶手,“说清楚!”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上前,抖着胡子道:“此症倒像是…… 北境的寒蚕蛊。寒蚕生于冰原寒潭,寄生于活人心口,中蛊者初时胸闷气短,继而气血亏空,不出两月便会……” 他忽然噤声,偷瞄了眼床榻上的赵渺。
“北境?” 燕皇皱眉,众人垂首,可小声议论之声不绝,陈洛也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对赫连憬起疑。
陈洛皱眉正要开口,却见赵渺猛地按住心口,冷汗顺着鬓角滚进衣领。
“竟敢对朕的女儿下手!” 燕皇脸色铁青,翡翠扳指在掌心硌出红痕,“当务之急是解蛊,洛医师,你既是名医,可知解法?”
陈洛皱眉:“得用寒潭草,以人血为引。但这草只长在北境寒潭,现在去采,来回便要两个月……”
赵渺等不起。
陈洛回去复命时,赫连憬眼中依旧如一汪静池,只是听到寒潭草时有所触动。
“那帮臭虫,本王记得杀光了的,看来还有漏网之鱼。”
雪灵抱剑的手一抖:“殿下,现在必定有人要怀疑…… 是我们下的蛊。”
“呵。” 赫连憬扯下腰间荷包在手上把玩,干枯的寒潭草簌簌掉落,“当年本王在寒部杀那些巫人时,这草还是他们求着塞给我的。” 她碾着草叶冷笑,“下蛊的人挺聪明啊......先用刺客杀我挑拨燕宁,再用北境蛊毒害赵渺嫁祸我,想两边挑起火来。”
“算准了我救不了是吗?”赫连憬眼神微眯,想到方才陈洛说的赵渺的病症,将手中荷包丢给陈洛,“拿去,救下她。” 她忽然笑起来,“可惜本王偏不认常理。”
陈洛皱眉,雪灵也阻拦:“可您此时献药,不是坐实了嫌疑?”
“她死了于我无益。”赫连憬起身,从陈洛手上拿回荷包,“算了,本王亲自去见皇帝。”
乾元殿内烛火摇曳,赫连憬单膝跪地,掌心摊开的寒潭草在龙纹砖上投下细碎阴影。燕皇盯着她未戴面具的脸,忽然轻笑出声:“看来郡王不仅生的好样貌,胆识也过人。你就不怕朕顺势定你个‘下蛊弑杀公主’的罪名?”
“陛下若想治罪,何须等到现在?” 赫连憬抬头时,面色平静,“小王来南境不过是游历山水,若真想让五公主死 ——” 她起身,理理袍角,“琉璃巷刺客放箭时,臣只需侧侧身。”
燕皇指尖敲了敲龙椅扶手,翡翠扳指与鎏金纹路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倒是个爽快人。” 他忽然话锋一转,“你们大宁当年青安山一战后,二王子残疾,三王子战死,如今只剩太子与你那小叔赫连珣。你们那位姜常侍近日总往赫连珣府上跑,你说……”
赫连憬的脊背骤然绷紧,却在面上扯出散漫笑意:“陛下今日召小王来,是聊家常的?” 她将寒潭草往前推了推,“小王只知道,五公主的病等不得。”
殿内忽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燕皇盯着她紧握匕首的手,忽而大笑:“好个赫连憬!不卑不亢,倒有你祖父当年风范。” 他挥了挥手,案上《天元政要》被风掀开半页,“朕问你,若将来坐上那把椅子,如何待这天下?”
“小王愚钝,诗书平平,只懂骑马射箭。” 赫连憬垂眸避开帝王审视的目光,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燕皇忽然收敛笑意,目光沉沉落在她面上:“朕倒有个想法。” 他指了指偏殿方向,“渺儿乃朕心头爱,朕有意将她许配给你。”
赫连憬猛地一怔,“陛下说笑了,本王婚事不由自主,五公主…… 该配良人。”
“良人?” 燕皇挑眉,“渺儿的心思朕多少也能看出几分。” 他忽然起身走向赫连憬,低声道,“北境与燕国,终究要选个太平法子。你姐姐和潇儿成亲三年未有所出,你若娶了渺儿,或许是件好事。”
赫连憬攥紧寒潭草,却在此时听见内室传来细碎响动。抬眼望去,却见赵渺不知何时正扶着窗框看她,容颜憔悴,发间银钗坠着的珍珠随呼吸轻颤。
“小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并非良人。”
她不是良人,也不懂风月,少女笔下的公子小姐皆佩玉簪花,与自己腰间匕首格格不入。若真应下婚约,将来某日赵渺发现枕边人竟是女子,震惊与背叛会否化作利刃?她不敢赌,更不愿拿对方的人生做筹码。
殿内一时寂静,赫连憬垂眸避开帝王审视的目光,片刻,听到燕皇略显冰冷的声音:“传旨,安南郡王献药救治五公主有功,赐金带钩,九镶宝石如意十柄。”
殿外蝉鸣又起,赫连憬抬头再看时,已不见赵渺身影,心中本该释然,此刻却又似明珠蒙尘,染了些阴郁之气。
偏殿内,赵渺跌跌撞撞回到床边,喉间泛起苦涩,比太医院的药汤更难下咽。
她想起赫连憬拒绝父皇时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 —— 原来自己在这人心里,连赌一把的分量都没有。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绣着并蒂莲的被面上,洇出深色的花。
“公主?” 宫女捧着药碗推门进来时,赵渺正背对着门抹眼泪。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已扬起下巴:“药拿来。”
药汁入喉的瞬间,她尝到铁锈味。不是苦,是恨。恨赫连憬的退缩,恨自己的心动,更恨这深宫里连哭都要藏起来的规矩。
“赫连憬,” 她对着虚空低语,“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拒绝本公主,很会装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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