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无尘是被敲门声叫醒的。
很有规律，急促的两声之后是间隔相当的三声。
文无尘迷迷糊糊坐起来，看着窗外天色依旧昏暗，怎么就要起床了？文无尘理了理头发，把昨晚睡觉前摘下来的木簪子插好，确保衣冠得当了这才去开门。
然而开门却无人，只有昏暗的天和门框上那盏随风摆动的红灯笼。
文无尘心里惊讶无比，出了门四处查看，就看见小楼高层上，随月生穿一件玄色衣袍，袖口隐有红纹，头发半束，正不紧不慢地往下走。
随月生到了文无尘跟前，文无尘才赶忙作揖：“恩公......”
随月生摆摆手：“不必这样叫我。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了吗？”
他看着文无尘，嘴角微扬，然而话语间和眼睛里全无笑意，又瞥了一眼文无尘门框上的红灯笼。
心不甘大约是害怕，抖动了几下。
随月生收回眼神，不再说这个，转而从衣袖间拿出一件叠好的衣服来：“你去换上这个吧，穿你这身不太方便出去。”
文无尘身上还是那件红色的喜服。他正愁没有衣服换呢。文无尘双手接过衣服，道了声谢，就进屋换去了。
随月生在外面，看着心不甘，心不甘害怕地摇摇欲坠。随月生伸手一摘，就把这盏颤悠悠的红灯笼拿在了手里，也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根黑色的木杆，当做了灯笼杆，正好提着。
随月生朝着红灯笼伸手，红灯笼又开始颤。然而随月生只是从灯笼顶拈下一片糖纸来。
他刚把这片糖纸攥紧掌心，门便“嘎吱”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头发戴一只木簪，身上的衣服素白，样式简单，鬓角两侧跑出两缕不听话的头发。
“怎么样？”文无尘张开了手臂，转了一圈让随月生看。
这里没有镜子，也没有亮光，文无尘不知道自己穿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随月生眼睛暗了暗，并未评价，只道：“好了，走吧。”
他左手成剑指，在空中划了两道。接着文无尘就听见有什么东西破开水面，正往这边过来。
他往前走两步，只见不知从哪里，慢慢悠悠过来了一艘乌篷船，这船通体漆黑，并不大，坐两个人倒是够。
乌篷船上并无人，它慢悠悠地靠在了岸边，还晃了一下。
文无尘眨眨眼，看向随月生：“这是？”
“是送公子出去的船。”
“可这天还没亮......”
随月生看着他道：“这里的天是不会亮的。”
“这.....”文无尘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公子上船吧。”随月生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文无尘无奈，只好弯着身子上了这乌篷船。然而乌篷船里并不是漆黑一片，里面有盏小小的油灯，灯花如豆，虽不是特别亮堂，但总好过没有光。
小小的油灯摆在一张矮几上，上面摊着一本书，像是有人以前在这里灯下苦读过。
文无尘正要去看那书，下一刻随月生就提着心不甘进来了。
随月生一挥袖，那本就不大的灯花瞬间熄灭，乌篷船内便彻底黑下来。文无尘只能看见站在船头，手提红灯笼的随月生。
红灯笼透出的红光并不强烈，像是蒙着一层纱，居然把面无表情的随月生衬出了几分柔和。
随月生转过身去，把灯笼挂在船头。这船就又自己动了，飘飘悠悠，摇摇荡荡，文无尘能听到船划开水面的声音，甚至能想象到一道又一道的波纹。
随月生在船头站得像根桅杆，并没有要和文无尘说话的意思。文无尘也识趣，在里面坐着，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透过乌篷弯出的小口看去，天色当然依旧昏暗，只是不如昨夜那般漆黑，能朦朦胧胧看见一些黑色庞大的事物，那些事物起伏有致，文无尘猜测那应该是山。
只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奇异之地，居然不会天亮。
两人不发一言，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端坐在里面。只有水声波纹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无尘只看见周围天色越来越亮，也能看得见这岸边的树林和山了。他视力极好，能看得出岸边的树是槐树，都高大茂密，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
这便更是奇怪，槐树很少生长在水边的。
想到这里，随月生总算开了口：“出了这里，你就可以回到人间了。”
文无尘急忙站起来走到随月生跟前，拱手作揖：“既然如此，我以后该怎么报答恩......阁主呢？”
随月生淡淡道：“不必了，出了这里，你就什么都忘了。好好回去生活吧。”
眼看天光大亮，随月生眯起眼睛，将外袍的兜帽戴上，遮了眼睛。
文无尘看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正要问询。哪知一阵大风过来，连这船都差点要掀翻，文无尘好不容易站稳，就见心不甘晃了几下，然后倏地熄灭了。
随月生立马摘下了心不甘，在上面摸了两下，竟摸出了血迹。文无尘心下大惊：“这是？”
随月生又是一挥袖，乌篷船立马往回走。他兜帽落下，文无尘看到他冷冽的眼神。
“不好意思，得先回去一趟了。”语气也冷硬起来。
回程快得多，天色从亮变暗只在一息之间。文无尘站在船头，甚至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水汽裹着腥风。
乌篷船很快靠岸，两人又回到了木楼。木楼依旧漆黑，只有最上面随月生的房间还亮着一盏红灯笼。
随月生将手中的心不甘摘下来，递给文无尘：“你上去。”
文无尘踏上木板。随月生便拿着那根灯笼杆驱使着乌篷船往水中央去了。
文无尘抱着心不甘疑惑起来：“这是怎么了？”
心不甘又微微亮起。
“你怎么又亮了？”
心不甘化作一个三尺小童，被文无尘抱在臂弯间。心不甘皱着眉头，小肉脸白白的，语气虚浮：“血尸潭底下好像来了个什么东西，阁主去查看了。”
文无尘看去，随月生和乌篷船已经要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楚，遂抱着心不甘又上了几层楼，从高处来看随月生和血尸潭的状况。
乌篷船随着随月生的心念而动，在潭上四处徘徊巡视。他明显感觉到这底下有什么庞然大物，然而血尸潭下禁制颇多，业火不说，更有镇住九九八十一具血尸的大阵，他不能贸然下去。
可如今与血尸的联系他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随月生皱起眉头，看来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
乌篷船幽幽而动，波纹在水面荡开，随月生全身紧绷，只待那个东西沉不住气。
无声的对峙。
水面下的终于沉不住气了。只听一声响，水面炸开一般，一个黑影腾空而起，双手迅速结印，喷出一道耀眼的火焰，直冲随月生而去。
随月生的衣袍被热浪掀飞，他并不慌张，举起手中的灯笼杆就施法抵挡。
文无尘因为这火光看清楚了，随月生手中的灯笼杆叫做风狸杖，乃是风狸的宝物，传说中状如草茎，长尺许，飞禽走兽随指即毙，而有所欲者，指之如意。
这样的神器他这只在书中看见过，不想今天见到了实物。
随月生额头渗出了冷汗，这人对火的控制太过厉害，如今有不减反增之势。随月生心知不能恋战，于是一手持风狸杖抵挡，另一只手施法调动潭水。
潭水悄无声息，从那黑影背后升起，四面而来，慢慢逼近。随月生准备做个水笼，把黑影困在里面，水克火，再加上他施法，便一定能压制住。
那黑影似是感觉到了，手中火焰霎时收回，又在下一瞬朝随月生脚下的乌篷船攻击。
乌篷船通体木质，一旦着火便不好熄灭。随月生只得施法将自己和乌篷船腾空飞起，谁知黑影学他，用火焰将他四面包围住。火蛇肆虐，随月生正要调取潭水，那黑影就突然发难，直接一击而中乌篷船。
乌篷船瞬间化为黑灰，随月生一时没了落脚之地，就要往下坠去！
下头已是一片火海。
“糟了，阁主怕火。”心不甘担忧道。
文无尘转了转眼睛，立刻抽出头上的簪子，捏在指尖，轻道一声：“去！”
那簪子便立即飞向随月生，越变越大，变作了一只黑色硕大的燕子，它一头扎入火海间，火焰便立即散去了。
随月生稳稳落在这鸟的背上。
却火雀？
随月生朝文无尘看了一眼，文无尘抱着心不甘不作回答。
这却火雀也是神兽，其状如燕，能灭火，置于火中，火即散去。
随月生心里有了底，不再惧怕火焰，立刻调水，准备用水笼制住着黑影。
那黑影不可置信，又朝随月生攻击，随月生毫不畏惧，站在却火雀背上就迎面而去。
黑影的火焰全被却火雀消散，一点火星都不留。
随月生的水笼已经成型，马上就要罩住黑影。
远处却遥遥传来一声：“手下留人！”
随月生和文无尘俱是一惊，都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活人。
随月生手上不听，还是将黑影罩住了。
那出声的人就在顷刻间到了随月生面前。
他着一身黑色僧袍，脚下不曾乘什么神兽法器，却凌空而立，再往身后看去，只见他来时的路上，是一朵朵黑色的莲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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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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