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天下午,我正在工地上抬石头,忽然我舅舅来了,他当时已经是公社兽医站的兽医了。
他很兴奋地告诉我说:“公社宣传干事刘波要我来通知你,叫你马上到公社文艺宣传队报到。这是大好事啊!”
舅舅知道我在水库工地抬石头很苦。
我问:“什么时候去?”
舅舅说:“现在就去,刘干事要我带你一起去,我帮你拿行李。”
我说:“我没什么行李要拿,你先回去吧,我回住处清理一下东西就去。”
舅舅自己回镇上了。
我当即回到住处收拾行李,夏天的行李太简单了,衣服用床单一包,把琴插在包里,网兜把吃饭的洗脸的刷牙的一装,就可以走了。
走的时候,一起在工地抬石头的一个人非要送我。
这个人是我在这水库工地上刚结识的一个朋友,我们很谈得来。
他姓周,名文,原是武汉某中专学校的学生,因在学校被打成□□,加上又出身于地主家庭,就被学校开除了。
周文已经三十多岁了,单身汉。晚上我俩就跑到村后面的山上聊天,有时还弹琴、唱歌。
他很喜爱音乐,是很不错的男中音。《花好月圆》、《莫斯科效外的晚上》和《 红梅花儿开》这递进歌,就是他当时教会我唱的。
我背着包袱,他帮我提着网兜。我们一边走一边聊。
他对我说:“你长得太漂亮了,会招女人喜欢。一定要注意和女人保持距离,不要轻易对女人动感情。”
他讲了许多他自己的经历,谈到他的初恋,谈到他失败的婚姻,他总结说:
“我是成也女人,败也女人啊!你千万别蹈我的覆辙!”
从水库工地到镇上,有十几里路。
走着聊着,走着聊着,不知不觉走了一大半路了。
我对他说:“不要再送了,谢谢你了!你说的话我一定牢记,就此别过,今后多联系。”
我走了好远,他还站在那里向我招手。
下午两点多,我就到了公社党委办公室的门口了。
我向门卫说明了情况,门卫的人告诉我刘干事的办公室。
刘干事坐在办公室里等我呢。
刘干事很热情,一见面就说:“听说你在文艺方面很不错,有人向我推荐你。公社成立文艺宣传队了,是全脱产的,基本队伍是“七建”的宣传队员。”
原来七建的总经理张吉庆调到红云山茶场当党委书记了,所以他搞的宣传队就改组成公社的宣传队了。
我一听“七建”二字,心里就想,真有意思,这不就是我本来要去没去成的那个宣传队吗?
于是心里马上有了疑虑,就对刘干事说:“我们大队同意吗?
刘干事笑着说:“成立这个宣传队,是公社党委决定的,招人不需要征求大队的意见。”
他又接着说:“手续问题不用你们操心,我都为你们安排好了。所有宣传队员的工作关系都分别转到公社的几家企业,工资由各企业发,工资标准按企业平均工资发。你马上去宣传队排练厅报到吧,宣传队排练厅就在公社大礼堂。他们都知道你要来,好几位你都认识,还有你的几个老同学呢。”
真是福从天降啊!我高兴极了,兴奋极了!
告别刘干事,我拿起行李就往宣传队排练厅快步走去,哪里是走,简直是一路小跑。
一到排练厅门口,一位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就跑上来问:“你是古之华吧?我叫郝苹。”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又不认识你。”我感到很突然,也感到很奇怪。
“你认识我爸爸吧?”她有点调皮的样子,歪着头说。
“不认识,你爸爸是谁?”我反问道。
她摸了模我插在包里琴,说:“我爸爸弹过你这把琴呢。”
“不会吧。”我记不起来了。
“我爸爸是郝军呀,他让我告诉你,你来了就到我家里去一趟。”说完她就跑开了。
我想起来了,郝军是我们公社党委副书记,曾经在我们大队蹲点。
去年我和他见过一面,当时他和大队的几个干部到村里检查工作,路过我们家,我正在门口弹秦琴。
他很感兴趣地走过来,说:“弹得不错啊!把你的琴给我弹一下行么?”
我站起身,把琴递给他,没想到,他竟坐在我的椅子上弹起琴来。他弹得比我好。
我说:“您弹得真好!”
他弹了一曲,我当时还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很好听。
他一弹完,旁边的人都一起鼓起掌来。都说郝书记真是多才多艺。
他把琴还给我,从椅子上站起起身来,笑眯眯地打量着我,问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还问我爱看些什么书。
就见过这一次面,郝书记还记得我?
我当时只想过,这个人记忆力真强!
别的都没想,更没想到,我的初恋就要开始了。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鹅蛋脸,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又大又黑,一对辫子又长又粗又黑,穿着一身白色的练功服,一副既天真又有点调皮的样子。
忽然心头闪过几小时前周文对我说的话:
“我是成也女人,败也女人啊!你千万别蹈我的覆辙!”
我还没回过神来,一群宣传队员就围上来了。
啊!这么多老熟人呀。
指导老师,就是我初一时的班主任蔡老师,他调到这里来了。
初中同班同学蔡先明、张如之,初中同级不同班的余光明,也是我们学校宣传队的队员,我的老部下,还有原七建的工友王大友、于文学、熊春来等。
当时全国都在大唱样板戏,每个公社都有宣传队,除了唱样板戏,还排演各类文艺节目,歌舞、曲艺、话剧等都有。
我们公社的宣传队规模还不小,有60多人,其中有一半是城里来的下乡知识青年和本地的回乡知识青年,艺术素养都很不错,都曾经是学校里的文艺宣传队的骨干。
队里有一个很不错的乐队,小提琴、大提琴、小号、笛子、二胡、钢琴、扬琴,月琴等等,都不乏好手。
宣传队正在排练芭蕾舞剧《白毛女》,从县文工团请来了一位指导老师协助总导演蔡老师。
主演是一位名叫余芳的武汉下乡女知青。角色已经都定好了,我被分到了乐队里。乐队的负责人是镇上高中的一位姓吴的语文老师,他的京胡拉得非常好。
同时,另一个剧组正在排练京剧《沙家浜》,主角郭建光的扮演者是通用机械厂开小车的周能。
这两个大剧组之外,就是一些小节目组了。当时正在排练的小型节目有《洗衣舞》、《草原英雄小姐妹》、《蝶恋花》等舞蹈节目和一些曲艺类节目。
我来了后,加排了两个节目。
一个是快板剧《一条标语》,剧中同学蔡先明演爸爸,一位从襄阳下放的知青李书珍在《沙家浜》剧组中扮演沙奶奶,同时又在我们这个剧组中演妈妈,我演哥哥,报幕员郝苹演妹妹。
另一个是我们四个男生演唱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的一个唱段“党叫儿做一个钢强铁汉”。
宣传队的日程安排得很紧。每天早上集中练基本功,练声,吊嗓子,唱音阶。中午、下午、晚上都分组排练。
虽然有点累,但很充实,很快乐。
自从我到了宣传队,郝苹就一天到晚跟着我,我到哪里她就到哪里。
排练节目时不用说,不排练了她也紧跟着我,就餐也非要和我同桌。
我对她说:“别老是跟着我啊。”
她说:“就是要跟着你!见不到你我就好难受。”
看到她那天真无邪的样子,我也不好说什么。
她还经常硬拉着我要教我跳舞,是她们女生跳的《阿佤人民。唱新歌》和《洗衣舞》。
我说,这是你们女生跳的,我不学。
有时,他要我站在一个地方,不准动,然后,她站在我对面,呆呆地看着我,看得我很不好意思。
她竟说:“真好看!你为什么这么好看呢?”
在排练《一条标语》的时候,她叫我“哥哥”,还要拉我的手。
这与剧情不合,我不拉,她就撒娇。
虽然我已经19岁了,但对男女之事还很懵懂,是很呆痴的。然而,见到她时,有时也会心慌心跳。
没几天功夫,我就感觉到有几个宣传队员看我的眼神有异样。当时有点莫名其妙。
原来在我来宣传队之前,就有三个人暗恋着郝苹,但她什么都不知道。
我来了之后,郝苹一天到晚跟着我,他们三个人之间本来就有矛盾,现在就更不高兴了。
老同学蔡先明把这些情况告诉我了,叫我尽量少和郝苹在一起。
于是我就经常想办法躲开郝苹。虽然我行动上总是在躲避她,但心里好像还是愿意和她在一起,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态。
有一次,排练一结束,我趁郝苹不注意,就溜了出去,去找在化工机械食堂工作的老朋友,在他那里吃饭。
结果,郝苹端着碗到处找我,还边找边喊。没找到,就哭起来了。
这样一来就更糟糕了!
不少人开始说风凉话了,连蔡老师都偷偷问我:“你和郝苹倒底是怎么回呀?”
我说:“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们在一个节目组,接触多一点而已。”
“我听说,她找不到你还哭起来了,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年纪小。”我真不知怎么回答了。
当时,在我心里,她就是个还不大懂事的小姑娘,干部子女,有点娇气。
为了避嫌,我来镇上几个月,本来想去郝苹家里见见郝书记,表示感谢,一直都没有去,很是失理。
为此,郝苹很生我的气,但她生我的气也还是形影不离地跟着我。
这期间,也见过郝书记一次面,但不是在他家里。
那是一次开企业职工大会,我们宣传队也参加了,而且座位安排在听众席最前面。
入场了,宣传队员基本上都坐在前面的座位上了,我坐在第一排,别的座位都坐满了,而我身边的一个座位却没人来坐。
我几次拉人来坐,他们都不坐,都装出神秘的样子说:“这位子有人坐,我可不敢坐。”
领导入场了,郝苹才来,她大概是和她父亲一起来的。
她一来,就坐在我旁边的坐位上了,旁边的几个人都捂住嘴巴笑。
郝书记坐在主席台中央,他看到我了,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这次大会是他作报告。
会开完了,我也没敢上前去和郝书记说说话。
出会场时,郝苹很高兴地对我说:“我爸爸看见你了!”
我低着头没说话,总想着对不起郝书记,他帮我这么大忙,可说是把我救出苦海了,我连句感谢的话都没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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