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反反复复昏昏沉沉的过了不知几个月,玉皎尘才觉得痛楚稍稍减轻一些,这期间苏琴青他们来过几次,但都只是在洞外问候了几声,连自家祖宗的面都没见着。
苏琴青少见的有些焦躁,灵尊虽瞧着没心没肺,但灵界万不可缺了他坐镇,这都几百年没见着灵尊的面了,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这仙山石洞中做什么,归砚渊也不清不楚,尨凨也没法子,只能安抚道:“祖宗在洞口设了结界,我琢磨过,咱们破不了的,只能等祖宗自己出来。”
苏琴青扶额叹气,那就等着吧,灵尊经常不在灵界,向来都是他代灵尊主事,只是这次不知又要多久了。
玉皎尘也没想到,自己在这洞中,一待就是一万年。
大概是他干的这事儿太惊天动地了,光尝试就尝试了五百年,事成后又伴随着疼痛恢复了五百年,起初的那一阵子玉皎尘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修为居然少了五成,他在这凉飕飕的石洞中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还是小瞧这次历劫了,反噬的有些厉害。”
后面那些年岁几乎是在重新修炼,每每恢复一成法力,玉皎尘都在想,不知那小神官回仙界后怎么样了,自己在这眼巴巴的惦记着,如果人家转身就忘了呢?
玉皎尘摸着自己的脉搏跳动和心口微热的灵元,心里有些苦涩的想着:自己竟也有单相思的时候。
但灵尊是何人,执掌半个神界的主,顷刻间就下定决心,这罪不能白遭,不管是身心痛,还是相思苦,都不行。
山中日月长,玉皎尘倒是越发的不急不慢,他除去修炼,就是盘算着怎么将那位小神官捕获到自己身边。他为此设下了一步步的圈套,想方设法的都要将人钓到手,然后同他说:瞧瞧,你早就在我心尖儿上了。
直到出方外灵山之时,已经将人在心尖儿上藏了一万年了。
纪怀卿无意识的抬手抚上去,沉稳有力的心跳在指尖回应,每一下都震的纪怀卿指尖发颤。只听他喃喃道:“怪不得我后来感知不到怀卿簪。”
玉皎尘握住他的手:“一直都念着你呢,别气了,嗯?”做戏要做全套 ,该哄还是要哄的。
纪怀卿本来也没真的气,但此刻却故意想报复他,佯装嗔怒道:“我也等了一万年,这气,一时半会儿的,不好消。”
玉皎尘瞧他那表情,便知他成心的,但也不戳破他的小性子,就顺着他的话,含笑后撤一步,半跪下去。
纪怀卿被他这动作惊住了,仓惶间就要把他拉起来,却被他以眼神止住了。
玉皎尘的眼眸中藏着星河万顷,让纪怀卿分不清那闪耀的是星光还是他的笑意。这可如何是好,目光被吸住了,怎么也挪不开眼。
玉皎尘将玉锦带一圈圈的绕在纪怀卿的右手腕间,缠好后抬头看他,口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缓缓说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纪怀卿就那么站着,连呼吸都忘了,时间好像被拉的很长,长到他每个一神情都纤毫毕现,他看见半跪在自己身前的人,美如冠玉,鹤骨松姿,上身挺拔,眼底映着自己的身影,就那么言笑晏晏的说出了下半句话:“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他看着自己的手被眼前人托在掌中,就像捧着珍宝宣誓:“此情天地可证,我意神鬼休阻。”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叫他说的信誓旦旦,平日里的轻浮被收的毫无踪影,只剩满眼的专注和真实的情意将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他是个高手,纪怀卿心想,一万年前就被他套住了,一万年后又被他拿捏的紧。
周遭星光繁密,却不如眼前一人来的夺目,纪怀卿微微叹了口气:“如你所愿,落入你的陷阱了。”
他们早就互相落入对方的陷阱了,在彼此相互不知情的一万年前。
两人相视而笑,玉皎尘又恢复了佻达的神情:“不枉费我设计了多年。”
纪怀卿失笑道:“灵尊心思巧妙,还不快起来。”
玉皎尘站起身,拉着纪怀卿的手,二人继续漫无目的的在银河中走着,玉皎尘想起什么似的:“要不别让归砚渊在外面费劲了,不出去了,这儿挺好的。”
纪怀卿莞尔道:“你在灵界时也偶尔这么荒唐?”
玉皎尘微微侧头冲他眨眨眼:“不是偶尔,是一直。”
纪怀卿没忍住,被逗出了笑声。
归砚渊不知自家祖宗那股子荒唐劲儿又犯了,还在幻境外冥思苦想的筹谋,他将自己有生以来看过的所有书目回忆了个遍,还是没寻到别的法子,但却萌生了一个离奇的思路。
他转头看向彧夙,彧夙正无聊的和九婴踢石子玩儿呢。
归砚渊清了清嗓:“小友如何称呼?”
彧夙听见话,转过身面对归砚渊回道:“上仙,我名唤彧夙。”
归砚渊双手拢在袖中,心里有了盘算:“彧夙可否帮我个小忙?”
彧夙也不问何事,“嗯嗯嗯”的点了头。这位上神长得这么好看,总不会坑骗自己,况且自己也没什么好坑骗的。
归砚渊不知自己这方法能不能成,但现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悄悄在袖中画了一道符咒,面上还在和彧夙闲聊:“一会儿我将你送入这幻境之内,你也能瞧见这九婴,但只是它的幻象,只需将这幻象斩杀,你便是立功了。”
彧夙一脸无辜:“我为何要斩杀它啊?”
九婴也是一副无辜模样,虽然它也没怎么听懂。
归砚渊仿佛教书先生似的,语重心长道:“一会儿这幻境内只有你们三人和九婴的幻象,我也是刚琢磨出来,斩杀幻象便是破这幻境的关键。因此需得劳烦你了。”
彧夙还是不太懂:“可是我打不过它啊。”
归砚渊极富耐心:“这无妨,你贴上这符咒,灵尊见到你,便会帮你的。”说罢便拿出袖中画好的符咒,递给彧夙,彧夙虽然纳闷儿,但还是依照归砚渊的指示将符咒贴在胸口处,嘴里还是忍不住疑惑道:“可我修为实在低微,要不我进去传个话,让灵尊或者纪神官亲自动手?”
归砚渊一本正经道:“千万使不得。”见彧夙又要开口,急忙补充道:“别问了,救人要紧。”
彧夙闭了嘴。
归砚渊开始故技重施,他准备再给彧夙造一个幻境,然后将他的幻境与灵尊二人的幻境融合成一体。彧夙眼瞧着周边的景象慢慢变换,归砚渊的身形逐渐看不清晰,石殿内的景象好似绸缎一样缓慢滑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星河。
归砚渊又将彧夙送了进去,在幻境融合好后,因耗费太多法力,他仿佛被风吹乱的烛火,整个人不受控的微颤着,归砚渊心里叹道:“这幻境多次融合,现下只能支撑两炷香的时间了,得抓紧啊。”
彧夙觉得十分新奇,他听说纪神官执掌的银河,连神仙都无法随意踏入,自己却在这幻境内,得了眼福。看来自己果真是个有仙缘的。
彧夙探头探脑的四下看着,恨不得在这撒泼打滚,他着实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景象——周遭一闪一闪的全是星星,太美了!
自打他刚被送进来,玉皎尘和纪怀卿就察觉了,此时远远瞧着彧夙兴奋的就差现原形的模样,纪怀卿有些不解:“他怎的这般激动?”
玉皎尘稍微能理解,但也觉得彧夙属实有些夸张了,他看着远处翻腾跳跃的彧夙,头疼道:“乍见这般壮阔的景象,有这般反应也属正常。”
纪怀卿就那么被玉皎尘揽着腰,二人长身鹤立的看着彧夙自己玩的欢腾,且欢腾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稍见消退。
玉皎尘叹道:“以前我在人界闲游时,见到这般卖力表演的,都会赏几两碎银子。”
纪怀卿瞧的无聊,微微转了转脖颈放松了一下,语气十分闲适:“想是归砚渊上神将他送进来的,他还在外面等着呢。”
玉皎尘颔首,对远处的彧夙轻轻喊了一声,声音虽不大,却像寻着人耳似的,恰好被彧夙听了个清楚。
彧夙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那是灵尊和纪神官吧!
彧夙欢欢喜喜的跑过去,跑到两人跟前已是气喘吁吁,躬身撑着双膝问道:“灵尊,纪、纪神官……你们何时……何时看到我的?”
玉皎尘笑言道:“噢,也是刚瞧见你。”
彧夙缓过了劲儿,直起身赞叹道:“你们也是被这景象迷了眼吧!我也头一次瞧见这么漂亮的景色呢!”
他一站直,玉皎尘和纪怀卿便瞧见了他胸口处的符咒,两人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什么,纪怀卿直接问道:“归砚渊上神让你来杀谁?”
彧夙奇道:“纪神官你怎么知道?那位上神叫我进来斩杀九婴的幻象,可我没瞧见它啊。”
纪怀卿闻言后气息凝滞了片刻,而后眼神躲闪,不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别处,他心道:这灵界不会没一个正经神仙吧。
玉皎尘看透了纪怀卿在想什么,挨近了低声说道:“归砚渊也是没法子了,不然不能用这办法。”
彧夙不明白两位神仙在嘀咕什么,刚想问,余光却瞥见九婴从远处缓缓走来。他下意识拽了拽玉皎尘的宽袖:“灵尊,我打不过它,归砚渊上神说您会帮我。”
纪怀卿干脆转过头,双目微阖,不忍看了。
玉皎尘将纪怀卿拉远了些,面上仍笑的坦荡:“好说,你先去与它对上几招,实在不敌,我会见机帮你。”
彧夙“噢”了一声,英勇的去迎战了。
纪怀卿觉得自己有了新的见知,感慨道:“归砚渊上神,竟会这生缘符咒,真是博学。”
玉皎尘习以为常:“书灵么,乱七八糟的歪门邪道没有他不知道的,估计他在外面也是着急了。”
纪怀卿无奈摇了摇头,看着彧夙同九婴打斗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生缘符咒,其实是下三滥的手段,符咒上会写有两人的姓名,中咒之人会对另一人生出丝缕情意,常有些爱而不得的阴险小人用这种法子,以满足自己求不得的扭曲心理。这符咒有解法,却也有后遗症,且这后遗症十分歹毒——解咒之后,中咒人会变得比原先憨傻一些,但也不是一直如此。至于这后遗症具体多长时间能彻底消除,就要看中咒者的修为了,有可能是一两月,也有可能是三五年。
生缘符咒的首要条件是目标为“人”,九婴是个凶兽,归砚渊也拿不准这办法能不能成,但他确实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纪怀卿心里五味杂陈,觉得彧夙这次受委屈了。
玉皎尘猜得他的心思,安慰道:“没事,归砚渊是个有才学的,我先前说要给彧夙找个先生,就是打算让归砚渊教他,彧夙悟性高,跟着归砚渊学个一两年,保准比现在厉害许多,届时这生缘符咒也算不得什么了,六界中想拜归砚渊为师的海了去了,这次算彧夙捡了个便宜。”
纪怀卿质疑道:“你当真觉得彧夙悟性高么?”
玉皎尘难得噎声:“那、归砚渊的学识我总是信得过的。”
纪怀卿无声叹息,眼下确实也只能如此了。
彧夙在一旁同九婴打斗,他修为不敌九婴,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从对战的一开始便很明显的觉得力所不及。但随着交手越多,彧夙越有些迟疑,他感觉自己心里闷闷的,仿佛并不想对九婴动招。
然九婴心里没那么多复杂念头,对着彧夙就是一阵凶狠攻势,打的彧夙十分憋屈,不过五六个回合,就显败势了。
彧夙用的是双手刀,挥舞着向九婴心口处砍去,刀光映在他脸上,闪的他一阵恍惚,冷不防胸口正中九婴一击,被踹飞老远,半跪在星河上用刀支撑着大口喘息。他被九婴踹的吐了血,每一次呼吸都疼的仿佛在用刀片拨琵琶骨。
但更让他纠结的是心中的矛盾,不知怎的,此时看九婴并不觉得它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凶兽,甚至觉得有些顺眼,彧夙觉得自己有些怪,他转头看向玉皎尘和纪怀卿,以示求助。
纪怀卿不忍心,玉皎尘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独自走到彧夙身边,目光中带了些怜悯。
彧夙有些惭愧:“灵尊……我,我打不过九婴。”
玉皎尘点了点头:“无妨。幻境中它的实力是正常水平的一半而已。”
彧夙更羞愧了:“可我……好像有点不想伤它。”
归砚渊啊,你可真是造了孽了。玉皎尘不动声色的言道:“你心地善良,不想伤它是是你本性使然。”
彧夙把头埋低了,他总觉得自己不想伤九婴的原因和灵尊的说法不是一回事。
玉皎尘虚虚抬了抬手,彧夙便感觉有一股力量将自己拉扯起来站直了。
“再慈悲也得破这幻境,你斩的只是它的幻象,现下这幻境隐隐有崩裂之危,若是再不动手,咱们可都要折在这了。”
彧夙握紧双刀,却感觉自己怎么也狠不下心。玉皎尘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思,语气便多了些强硬:“时间不多了,你听我指点便可。”
彧夙点了点头,听得玉皎尘在一旁指挥:“飞身上前,从其身侧闪至身后。”
彧夙闻言照做。九婴攻势迅猛,彧夙若同它直面硬碰硬是不可能取胜的,只能在轻巧的优势上下功夫。
“趁其不备,双刀削其足筋。”
“闪避,滑至其身前,旋身斩其前足。”
彧夙两刀挥斩下去,九婴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下一刻直冲彧夙喷射火焰。
“退!”
彧夙仓惶后撤,看着方才自己站立的地方心有余悸。
然九婴四足以断两足,另外两足也已经血流不止,时机正好!
“飞至其身侧,找准时机攀身而上。”
彧夙飞到半空一个翻滚躲开了九婴的火焰,顺势攀附上了九婴的头脑。他吓的舌根都快硬了:“灵尊!我这不是进了狼窝了么!”
时间紧迫,玉皎尘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继续指点道:“下滑,踩其后脊,借力向前一跃。”
彧夙觉得自己的反应快要跟不上自己的脑子了。
“对其后颈划刀。”
九婴追的紧,彧夙却也在玉皎尘的指挥下躲闪的巧妙,“再闪,再飞,出手!”
每一步都计算的刚刚好。
“飞身向上,至半空,急转向下,将双刀插入其正中,莫要犹疑。”
九婴九躯的后脊都被彧夙的刀划出了伤口,此时已经元气大伤,但仍有余力向上袭去。
彧夙听从玉皎尘的指挥,转身而下,也留意避开九婴的火焰,对着中心位置猛力将双刀直切而入。
九婴吃痛,向天发出震彻四方的吼声,彧夙紧握双刀不退,心中却有些复杂滋味,刚要走神,便听得玉皎尘冷硬的声音传来:“凝神,双刀莫拔出,拧刀搅其肉。”
彧夙咬牙使劲,九婴疼的疯狂甩身,彧夙没扶稳,被甩了下来。
九婴发了狠,用了最后一口气对摔在银河上的彧夙喷射火焰,彧夙已经没力气躲闪了,在火舌将要触着前额之时,下意识紧闭双目用手臂遮挡,心想下一刻就得呜呼哀哉了,却被一左一右捏住胳膊迅速向后拉去,堪堪避开九婴的火焰。
彧夙和死神擦肩而过,整个后背后湿透了,他睁开双眼看见玉皎尘和纪怀卿分别站在两侧,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忍不住想哭,立马就张大了嘴准备嚎啕,却被玉皎尘一个响指——禁了言。
彧夙瘪了嘴,委屈的看着纪怀卿。
纪怀卿动了恻隐之心,安慰道:“留着力气过会儿哭。”
彧夙不解,纪怀卿抬了抬下巴,彧夙顺着看去,是九婴。
它已经被彧夙伤的虚弱无力,再加上中心那致命一击,如今已经仅剩一口气了,九个脑袋耷拉在星河上,目光空洞无神。
彧夙觉得心中的悲哀之感越来越浓了。
玉皎尘见时候差不多了,对彧夙说道:“把你的双刀唤回来吧。”
彧夙呆呆的照做,双刀霎时拔出飞回彧夙手上,九婴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仿佛也被抽走,登时就瘫在银河上,一动不动了。
与此同时,彧夙感心下大恸,就要冲破禁言术哇的哭出来,却见四周景象仿佛漆裂般剥离脱落——弑情幻境破了,他们回到了石殿中。
彧夙还没来得及哭,张着嘴,疑惑的眨了眨眼,又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了,只得干巴巴的合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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