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颖莎低着头,最先看见的是他鞋上的橘色闪光条。
明明是最有条理的人,今天不知为何,赛后连鞋都没换,髌骨带也没摘,甚至比赛服都没脱。
她的目光停在他胸口,对上他胸前的国旗,不敢再往上抬,声线压了又压,才挤出来一句“没事”。
王楚钦又上前了一步,似乎想查看她是否真的没事,但终究顿在一步开外,问道:“回来了?”
出国前,她叽叽喳喳地给他描绘未来,试图消解二人之间的离别愁绪。
她说:“哥哥,三年之后我就回来了,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每天送你上下训好不好?”
王楚钦终于被她逗笑:“你起得来吗?会开车吗?到时还不是得我哄你起床,给你做饭,再接你下班。”
他唇角勾着,眉宇间的哀伤却仍化不开,说着埋怨的话,语气却满是向往。
孙颖莎气鼓了脸:“别小瞧人了!我考一本国际驾照给你看!”
后来,她果然考了国际驾照,开着她的二手小汽车,穿越了英伦的每一条country road,回国才发现,英国的驾照在国内并不通用。
她真的讨厌北京,以前越期待,现在越讨厌。
这里没有家,谈何回来?
“路过。”她声音淡淡。
“那,什么时候走?”
“明天。”
王楚钦前后摆了摆身体,声音迟疑:“你刚才……在看台上吗?”
已经被抓包,掩饰更显得心虚,她干脆大方承认:“在里面待了一会儿。你看见我了?”
王楚钦一笑:“内场灯太亮了,看不见。就是总感觉看台上有人在骂我,说我球不行,这样打肯定要输。”
这样的骂,他以前没少挨,身边总有个女孩儿恨铁不成钢地翻他白眼,质问他能不能好好打?如今想听,全队从教练到队员,却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说他。
孙颖莎早已没有了质问他的立场,慌乱中语速快了几分:“你打成那样,谁看了都得骂。”
这话说得重了,蒯曼赶紧打圆场:“这是头哥第一场嘛,后面适应了就好了。”
王楚钦倒应得爽快:“莎莎说得对,看来我今天最好别上网。”
只要他在场,就不会让她的任何一句话落在地上,这是习惯,积年难改。
孙颖莎抓紧了背后的车门把手,不是因为他的自嘲,而是他的称呼。他叫自己的小名时,第二个叠字总是念轻声,像一句喟叹,仿佛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可他们早就不是这样亲昵的关系了。
她深吸一口气:“王楚钦,你……”
“楚钦——”
她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呼喊打断,一个长发女孩儿急匆匆跑过来,对着王楚钦劈头质问:“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收着点儿打,后两局你是疯了吗?!”
她身材高挑纤细,五官明媚舒展,穿着针织连衣裙,好身材一览无余。语气熟稔又爽快,显然和王楚钦交情匪浅。
孙颖莎握着车门的手又紧了两分。
何卓佳和蒯曼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看向王楚钦。
王楚钦看向长发女孩儿:“你来的正好,去给她看看腰有没有事,刚才撞了一下。”
“你可真会支使人。”女孩儿嗔怒地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回过头,和孙颖莎四目相对。
她随即绽开惊喜的笑容:“莎莎?竟然是你!我叫麦芃,芃芃其麦的麦芃,我们全家都超级喜欢你,你退役的时候我妈还哭鼻子了呢。”
她表现得像个球迷,除了太过大方自然,不仅夸夸其谈介绍自己名字的出处,甚至还朝偶像伸出了手。
孙颖莎没有回握,冷冷开口:“叫我名字吧,我们没这么熟。”
话是对麦芃说的,目光却看向王楚钦。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叫她莎莎,唯独他不行。
王楚钦又退了一步,手背在身后攥紧:“她是医生,你让她看一眼。”
孙颖莎挑眉:“新队医?”
眼见王楚钦神色迟疑,她不等回答,一把拉开副驾驶车门,砰地一声把众人关在车外。
佳佳和蒯曼赶紧上车,话也不敢说,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车子开出五公里,孙颖莎猛地拍了一下车窗:“芃芃其麦是什么鬼?她是不是笑话我没文化?!”
蒯曼从后面伸出一个脑袋:“莎姐,你现在可是牛津大学的高材生,巴赫亲自写的推荐信,谁敢说你没文化?那个麦芃,协和医学院博士刚毕业,还在当住院医师呢,**文全靠他爸,啥也不是你别理她。”
孙颖莎沉默了几秒:“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跟她认识?”
蒯曼连连摆手:“不认识不认识,就是这半年她老往队里跑,一来二去有点眼熟。”
那声脆生生的“楚钦”在她脑中盘旋不去,她来队里找谁不言而喻。原来兵荒马乱的只有自己,别人早已阔步向前,有半年之久。
她后悔了,自己刚才不该摔门而去,不得体也不从容,太难看了。
怎么从小到大,就藏不住心里的事呢?小时候玩不好狼人杀,长大了演不来久别重逢。
如此就该不重逢,让他们的故事停在对话框里的那个句号,不是大团圆,起码有始有终。
何卓佳的手机摆在前面导航,没有放稳,收到消息震了两下,啪嗒掉到了中控台上。
孙颖莎低头捡起,屏幕上弹出王楚钦发来的消息:“佳佳,你劝孙颖莎检查一下,她的腰受过伤,刚才撞的那个位置不太好。”
“这人有病吧?”孙颖莎忍不住骂人,声音高了几度。
刚才撞的那一下隐隐作痛,但远比不上她此刻的愤怒,横冲直撞,想从她胸腔撞出一个出口。可这火气,她无处可发。
“谁啊?电信诈骗?”
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孙颖莎手指发抖,去找拉黑界面。
手指向下一划,二人上次的聊天记录被拉了下来。
佳佳说得没错,他们果然一年多没说话了。
上次通信,是去年的5月9日,王楚钦生日的前两天,孙颖莎退掉回国机票的当天。
何卓佳:“你现在和她提分手,有没有考虑过她以后的感受?”
王楚钦:“不是因为这事儿,我想给她彻底的自由。”
何卓佳:“不管你因为什么,莎莎不会原谅你的,你别后悔。”
王楚钦:“我知道。我已经后悔了。”
孙颖莎熄灭了屏幕,把手机重新放回支架上。
她忽然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手机,她没有资格拉黑朋友的好友。令她纠结挣扎的问题,原来本就有答案,只是他不曾给自己解释一句。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删掉了自己的一个好友。
她给他的备注是“。猪头。”,从未改过。最初的最初,想用一个符号让他出现在自己通讯录的顶端,又不希望那是一个随随便便的符号,最好是代表圆满的句号,讨一个好的彩头。
可是这个句号,也能代表终结。
和好友一起删除的,还有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隔万里的视频电话,分享的美食与美景,深夜的想念,逗笑对方的笑话,和十几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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