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又有人认出了她，孙颖莎下意识快走几步下。怪就怪自己当年太火了，退役三年，人气仍然不输现役顶流。
那人却不依不饶，朝她跑了几步：“莎莎姐！你是来看楚钦比赛的吗？我带你进去。”
孙颖莎顿住脚步，拧着眉回头，麦芃眉眼弯弯，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橙色工作证。
自从回国，遍地都是荒谬的事儿。
她当即气笑了，露出两颗虎牙，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
“哦，你是那个……新队医吧？”
麦芃笑容一滞，随即又笑起来：“我的编制在协和，队里我只管楚钦。”
“啧，”孙颖莎叹了口气：“国乒这两年怎么搞的，我在那会儿哪怕从医院借调，也都是借正式医生。没事儿啊，你年轻有为，继续努力。”
莎局就是莎局，哪怕在国外待了几年，还是能随时随地语重心长地鼓励年轻人两句。
麦芃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转了话题：“莎莎姐，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劝劝他，让他别这么拼。其实我原本是不同意他参赛的，他的腿支撑不了这么密集的比赛，每天赛后都要接受整夜的治疗，我真的不忍心。”
孙颖莎一哂。
她想要劝一个站上赛场的顶尖运动员放弃胜利，这怎么可能？但凡动摇过一丝求胜的信念，都绝不可能站上巅峰。
会有这样的念头，说明她从未真正了解和理解王楚钦。
麦芃见她不为所动，又继续说：“他不喜欢跟别人示弱，你大概不知道，他现在连站立都很痛苦。手术的效果其实没有达到预期，但他急着要恢复训练，你了解他，他决定的事儿谁也劝不回来。不过你跟他做了这么久的搭档，也许他会愿意听你一句。”
孙颖莎抱起双臂：“麦芃，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我和他之间的事，从来都和第三个人无关。”
他们并肩战斗，彼此抚慰，长达十几年。聚散离合，阴晴圆缺，都只关乎二人。哪怕绯闻言之凿凿，哪怕爆料有图为证，她也从不相信，他们之间有第三个人存在。
她转身离开，却再次被麦芃拦住去路。
“孙颖莎，你太自负了。你就那么确定，你们当初分手，不是因为第三个人？”
“凭你？”孙颖莎打量了她一番，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轻蔑。
麦芃一笑：“你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吗？他不是傻子。”
这人越说越离谱，孙颖莎懒得再理，径直离去。
晚上的女单决赛，丁宁和她一同担任解说嘉宾。
比赛开始前，昔日的大姐姐关心她的近况：“当初怎么就决定退役去留学的？”
孙颖莎十分坦诚：“巴黎奥运会后代表团访港，晶晶姐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我那时什么也没想，只说要去洛杉矶。她当时问我，那然后呢？我完全答不上来。她对我说，人生除了乒乓球，还有很多精彩，只有看过世界，才有资格说什么是世界上最好的。”
丁宁拍了拍她的肩：“你现在见过世界了，什么才是最好的，有答案了吗？”
孙颖莎低头一笑：“最好的，我可能已经错过了。”
“那你后悔吗？”
她摇摇头：“不后悔。如果我没见过世界，可能永远不知道我失去的有多么珍贵。”
二十多岁时，她以为自己想要的都能抓住，无论是冠军，还是一人心。
时间累积，她才明白，人生际遇有多么依赖天意。万分机缘，才能成一事、遇一人，而相遇太早，未必是一种幸运。
蒯曼轻取冠军，在颁奖台上笑得灿烂得意，一如当年的自己。
一丁点也不后悔吗？若当真如此，她又为何会一遍又一遍，向那个中途走散的人求证悔意。
比赛结束，她摘下耳机，没有答应主办方的宴会邀约，独自走出了演播室。
观众散场，喧闹的首钢园恢复沉寂。她看着黑暗中张牙舞爪的炼钢炉，和石景山沉静的轮廓，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中国大满贯。
当时她已买好飞往伦敦的机票，那是她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
她拼了命要赢，旁人都不理解，既然决定了要离开，为何不给新人崭露头角机会。所以她拿了冠军，收获的却是一片骂声。
那晚她抱着奖杯在王楚钦怀里痛哭：“我以为我热爱的是乒乓球，可我更爱的是赢，我不想灰溜溜地退场。”
他接过她手里的奖杯，轻抚她的发顶：“莎莎，我们把这座奖杯放在家里荣誉墙的最高处，好不好？如果以后我们有孩子，我会跟他讲，天底下能打败孙颖莎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她仰头看星空，却忘了北京的夜里极少有星星。
她没有看到星星，却撞入一双明亮的眼睛。
“莎莎。”他轻轻唤她名字，一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结果他还是没听话。
孙颖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从前，他眼中的喜怒总是一览无余，明确而热烈，如今却难以分辨。
她计算着能在这座能容纳几十万人的钢厂偶遇的概率，不由得开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微笑在王楚钦唇边漾开，眼中凝聚起温柔：“我来碰碰运气，看来我最近运气挺好的。”
三年前的决赛之夜，他们就在此处吹风聊天。
现在想来，虽然有离愁作梗，但那段时间，是他们最自然坦荡的时光。
洛杉矶奥运会上，两人不顾镜头在旁，夺冠后热烈相拥，心照不宣的恋情终于有了确切的答案。从此他们在马路上牵手，在人群里玩闹，想念时通话，脆弱时依偎，再不用避讳。
所以他们敢在园中明目张胆的约会，像是分别前的放纵狂欢。
他再次提及运气，令孙颖莎心里一坠。
“我来解说女单决赛，刚好路过。”
短短几天，她从这里路过了两次。她肯接下这份工作，难说没有赌运气的成分，她也许在内心期待一个来京的理由，而这个最有说服力。
“我看了转播，解说很专业。”
其实她已经一年多没看过乒乓球比赛，好在技术规则没有大的跨越，决赛场上还是老熟人，不然肯定要露怯。
“嗯，蒯曼现在挺有样儿的。”
“不知道明天的男单，他们请了谁来当解说嘉宾。”
“听说是龙哥。”
寒暄完这两句，两人都不知再说什么，面对面站着，四面八方都是沉默。
北京的秋日晚风已经带了凉意，王楚钦穿着短裤，两条长腿白皙笔直，膝盖处却有一道她从未见过的伤疤。
她曾无数次躺在他膝上打游戏玩手机，激动时摇头晃脑，密实的短发扎得他发痒。每当此时，他就用手指点住她的额心：“不准动了，不然我……”
她眨着眼挑衅：“不然怎样？”
他张开手掌，覆住她太过明亮的目光，然后俯身下来，贴住她的唇。
孙颖莎一颗心跳得不上也不下，难受得紧。
“我走了，你回去吧。”
王楚钦注意到她的目光，右腿往后撤了半步：“你今晚住哪？我送你。”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想过晚上住哪的问题。
刹那的迟疑没有躲过他的眼睛：“回家吗，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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