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这几日繁忙异常。
漠北公主与小郡王成亲的旨意一下,鸿胪寺里里外外已经忙活了大半年。
使臣从金陵出发的时候还是冬天,如今已经入夏,公主启程的消息前好几个月便到了,如今还不见队伍归来。
前段时间,只跑回来几个屁滚尿流的使臣,说是半路遇到山贼,公主生死未卜。
这下,鸿胪寺可算是炸起来了。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上面问了几次,再拖下去也快瞒不住了,出去寻找的人派了一波又一波,也都没有任何消息。
这日正午,鸿胪寺前的街市热闹依旧。
门房老头站门口打着扇子,听几个官差抱怨。
公主遇刺,遍寻不到,上面贵人们震怒,拿底下小兵们开刀。
甭管什么世道,受累的都是底下办事的人。
也不知道这脑袋还能在脖子上呆几日。
须臾,有个戴着面纱的姑娘过来,款步走上鸿胪寺衙门的台阶。
门房老头有些恍惚,抬手揉了揉眼睛。
好...俊的姑娘啊。
官差也不抱怨了,抱着胳膊问:“姑娘来找谁啊?”
还以为是哪位官差大人的相好。
姑娘美目低垂,两靥微红,唇上一点胭脂,含羞带怯,施礼道:“奴家来自漠北,求见你们这儿的大人。”
说完,姑娘身形一顿,许是想到什么,重又措辞道:“我从漠北而来,和亲的事,你们可知道?”
两位官差一个激灵,登时便上前还礼,“知道知道,姑娘快随我们进去。”
说罢,一左一右领着姑娘进去,生怕一不留神叫人跑了。
门房老头的视线跟着姑娘朝里走,好大会才回过神来,低声感叹道:“还是漠北伙食好啊,姑娘竟也壮硕如此。”
官差领着姑娘到衙门里,同值守的大人说了几句,又看了看姑娘带来的一纸文书。
不得了了,快随我来。
你们俩去门口守着,这儿没你们的事了。
姑娘请稍后。
不多一会,内堂便有人急匆匆出来,把姑娘带进去了。
鸿胪寺前厅后院,错落十几进的院子,每个院子又有好几间屋子。
姑娘跟着人往里走,一个个门廊穿过去,没进哪个正堂,倒是不停往后面小路去。
走一会,来到里面一处院子。
有个穿官服的中年男人在等,黑须三角眼,旁边的官差叫他“寺正大人”。
转过身来,寺正有些吃惊,盯着姑娘看了一眼。
这姑娘身形匀称挺拔,虽戴了面纱,却能隐约看见精致的轮廓,一双眼睛清冷异常。
不愧是漠北的公主,没有弱柳扶风的媚态,往那一站竟然不输男子。
就是这个头,似乎有些过高了,满京城也没见过这么高的女子,说是个俊俏公子也不为过。
寺正仔细检查了姑娘带来的文书,上面盖着两边国印,应该是漠北公主无疑。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既然人自己来了,便也不必费心再去寻找,省得还要提防鸿胪寺那些不知情的人,甚是麻烦。
寺正大人一抬手,旁边侍从便猛地一肘,把姑娘敲晕了。
-
顾家大夫人这个寿宴过得很是舒心。
两个儿子都在跟前,庄子上的事又处理得很妥贴,小儿子还专门从城外弄来焰火,放了一出叫“龙凤呈祥”。
寿宴后,府里又热闹到半夜,把大夫人哄得开心极了。
近日绸缎庄开张大吉,有好些新兴样式限量供应,顾时清陪着大夫人出门,很是尽兴地采购了一番。
逛完东市大半条街,到万象楼吃了午膳,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大夫人兴致很高,全然没有一点大病初愈的样子,硬生生把顾时清和墨轩都逛累了。
走到成衣铺子,看到挂出来的几身苏绣的裙子,大夫人便要进去试试。
虽说府中一应衣物都是裁缝和绣娘做好了送来的,可成衣的诱惑对大夫人还是很足。
大夫人跟丫鬟进去试衣服,顾时清一男子不方便进去,独自坐进马车里歇脚。
娘亲兴头好,他心里也欢喜,但看这架势,今儿怕是要逛到傍晚才回。
顾时清吩咐墨轩,“方才经过鸿胪寺,看到门前有卖花的婆婆,去买一束正红的牡丹来给母亲。”
刚用过午膳,晌午头阳光正好,马车厢被照得暖烘烘。
顾时清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被街上嘈杂的声音托着,有些困倦。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从壁龛上随便拿了本书,略微放松地靠在腰枕上。
上回朝廷恩科,大哥虽然因病耽误了些时日,一次未中,但顾时清清楚大哥的学识,知道他下次必定能高中。
他近日苦读,想的便是下次同大哥一起科举,两兄弟的名字并排出现在朝廷大榜上。
自小到大,顾时清都看大哥如天上的明月,立志要像大哥一样,做个仁孝礼义的翩翩君子。
大夫人教养两个孩子也极用心,顾时清也到了加冠之年,金陵城的人都把两兄弟放在一起,说他们是一对金陵玉璧。
大哥如今去了乡下老太太那里住着,一是为了代母亲在老太太面前尽孝,二也是想有个清净地方安心读书。
外头街市上的声音越来越远,顾时清手垂到腿上,闭上眼有些昏昏欲睡。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待时而动,何解?
所谓“器”,乃是...
“砰——”
顾时清脑子里的思考戛然而止。
身下一阵剧痛袭来,他猝然睁开了眼睛。
车厢保持着越来越慢的晃动,车帘好好地垂着,自己腿间蹲着个喘着粗气的姑娘。
这这这...
成何体统!
顾时清登时便要站起来。
只是今日乘的是轻便马车,车厢不够高。
顾时清刚一起身,脑袋便碰到了车顶,又是“砰”的一声。
他坐回原处,有些懵了。
方才想的,君子当如何?
他这会只知道君子身下钝痛,头顶刺痛,耳侧嗡鸣不断。
“你...你你。”
顾时清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一脸不可思议地指着面前蹲着的姑娘,“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姑娘听着外头的动静,抬起头来,看到顾时清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是你?”
姑娘声音粗壮,竟是个男人。
-
秦不月有些头疼。
跟着顾时清的马车混进城之后,他便一直在打听鸿胪寺那边的消息,想起前几日城门口对公主的通缉,总觉得事情有蹊跷。
以防万一,秦不月便装扮成公主的样子,拿着文书去了鸿胪寺。
果不其然,刚进去就被敲了闷棍,醒来已经是五花大绑躺在柴房里了。
秦不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翻墙又是钻洞,才从鸿胪寺里逃出来。
被鸿胪寺的人追杀到这,好巧不巧,就躲进了这辆马车。
这都什么事啊。
他自知理亏,点点头跟顾时清道歉:“对不住啊,仇家追债,在你这儿躲躲。”
顾时清尽量把身子往后靠,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欠了钱,便要承担起了,逃跑不是君子所为。”
秦不月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边听着外头盘问的声音,一边道:“欠太多了,还不起,不躲就要被乱棍打死。”
顾时清也是心烦异常,可又因着读书人的道义,不忍心看他被乱棍打死,因而忍了忍。
“你随我出去,我同他们好生说说,律法在此,没人敢草菅人命的。”
外头鸿胪寺的人正向车夫打听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车夫刚才打盹了,根本没看见秦不月进来,这会跟人说话也很客气,只说车里只有他家公子,没有旁人。
鸿胪寺的人说是丢了个贵人,非要看看车里的情况。
“公子,”这是车夫的声音,“官府在找人,您可方便叫他们看看车里?”
秦不月暗自叫苦。
他拍着顾时清的大腿,小声焦急道:“不方便不方便。”
顾时清本就刚被这人再次痛击了子孙袋,这会叫他一拍大腿,又感觉一阵钝痛袭来,扶额向后靠到了车厢上。
鸿胪寺的人见没动静,也是真没礼数,说一声“得罪了”,便兀自掀开了车帘。
果真只有顾家三少爷一人。
顾时清长眉紧蹙,一脸怒意地看着鸿胪寺的人。
“抱歉,打扰少爷了。”
鸿胪寺的人连忙退出去,又隔着车厢道了歉,一行人便离开了。
马车外恢复了平静,
车厢里也恢复了平静。
顾时清尽力使自己平静。
君子怒不过夺,喜不过予。
克己复礼为仁。
君、子、不、生、气。
...
顾时清闭了闭眼睛,掀开衣袍下摆。
他看着缩在自己两腿间的人,堪堪忍住把人一脚踢出去的冲动。
“还不起来?”
顾时清感觉自己嗓子都紧了。
“人走了?”
秦不月头上顶着顾时清的衣摆,一手扶住他的膝盖,又竖起耳朵听了一会。
果然没动静了。
呼——
秦不月这才放心地从顾时清的衣袍下摆里钻出来,在车里大剌剌袒着腿坐定,拍着胸脯,舒了好大一口气,“好险好险。”
还好有——
这个什么少爷在...
虽然不想承认,可自己的确受人胯间...咳咳,庇护之恩。
有恩便要谢,漠北勇士绝不在这上面小器。
秦不月抬头,正想道谢,却看见顾时清一脸怒容。
这什么表情?
是准备接受别人道谢应该有的表情吗?
秦不月半张着嘴,眼睛圆溜溜带着点迷茫。
顾时清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指着车门口,沉声道:“出去。”
出去就出去!
秦不月把“谢”字吞进了肚子里。
撑着起身时,他还顺手一脸调笑地凑过去,在顾时清大腿上摸了一把,然后飞身钻出了马车。
“哎,你谁啊,什么时候进去的!”
墨轩在外面吆喝,“你站住,你这姑娘怎么如此无礼!”
“姑娘”二字出口,墨轩才猛地反应过来。
他啪地一巴掌捂住嘴,差点咬了舌头。
少爷车厢里跑出来个姑娘?
掀开车帘,看顾时清正襟危坐,脸色不大好。
虽然顾时清已经整理好衣摆,墨轩还是一眼便看出来端倪:
少爷的压襟穗子乱了。
少爷平日是绝不会容许这种小差错的。
有几根穗子毛都飞了。
不正常。
墨轩:“少爷,这...”
顾时清:“不是姑娘。”
墨轩:“不是便好,不是便好,小的看错了,哎不是,这人什么时候进车里的?”
顾时清抬眼看他:“...”
墨轩:“?”
顾时清:“...”
墨轩眨眨眼睛,一手捂住嘴,一手拉好了车帘。
不该问的不问。
没有什么姑娘。
没有什么姑娘从自家少爷车厢里钻出来。
也没有什么姑娘从自家少爷车厢里钻出来少爷还满脸通红衣衫不整的。
一定是大白天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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