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前半个多月是金陵市井的深入体验,那住进皇家驿所的生活,才是真正的销金蚀骨金陵城。
一个词,奢靡。
太奢靡了。
许是为了补偿公主前段时日受的苦楚,户部拨过来的经费活脱脱翻了十倍,金银无数,首饰满筐,连带贵妃送来的东西,差遣来的内官,公主一时间过上了呼风唤雨的生活。
在皇家驿所休整三日,圣上有旨,在宫中设宴召见。
公主一身漠北盛装,携漠北第一勇士秦不月入宫面圣。
进到宫中,却是在宫中御苑设宴。
山水游廊,数不胜数,雅致处透着庄严肃穆。
秦不月跟着公主后面行走,突然想起了金陵城外的碧泉山庄。
当时,他叹那碧泉山庄风雅奢侈,如今到了皇家御苑,才知道自己见识浅薄。
要不说人人都想做皇帝了。
秦不月心里一惊,还好没脱口把心里话说出来。
随宫人走过悠长石板路,只见眼前一片开阔,脚下蓦然竟是柔软绵密的牧草。
草场周围插满黄色旗帜,两侧设有十几个凉亭,里面赤红长桌整齐排列,桌前坐着衣饰华美的贵人,并各有三五侍从随奉在侧。
再一抬头,见正前头有个格外高些的亭子,十几层台阶庄严向上,赤金的椅子上坐着个黄袍男人。
纵使不着调如秦不月,也不免心中一惊,微微低下了头——
这便是大盛朝的宁暄帝了。
由礼官带着走到阶前,行礼叩拜,圣上喜笑开颜。
内官高呼,“恭请漠北公主入座,奏乐,开宴——”
-
秦不月有点控制不住眼珠子。
今日的宴会极为隆重,后宫主子们基本都到场了,离圣上最近的是两个妃子,一个端庄,一个俏丽,都长得跟神仙似的。
不过,秦不月主要看的是在圣上身边忙碌伺候的两个俊美男人。
早听说中原民风开放,婚嫁不拘泥在男女之间,就连圣上宫里也有几位男妃。
秦不月早就对中原心向往之,想来也有这一部分的原因。
今日见了如此俊美的中原男子,更觉得漠北男儿粗鄙不堪,秦不月转起脑筋,想着干脆就不回漠北了,跟着公主当个陪嫁,留在中原招个乘龙快婿。
他没见过几个中原男儿,因此那意中人的标准在看到那两位男妃的时候才慢慢建立。
模样一定要俊。
腰身纤细些。
黑发如瀑。
声音柔软带些少年气。
手指细长白嫩。
眼睛会说话。
......
公主一脸嫌弃地戳了戳快流口水的秦不月,“收敛些,别跟没吃过饭似的,看到好吃的就把持不住。”
秦不月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面前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好吃的。
他随手拿了块像雕花玉佩似的点心,话头一转,“怎么不见你夫君?”
“什么夫君,”公主老脸一红,“还没成亲呢。”
秦不月“啧啧”道:“一路上念叨八百遍,口口声声我夫君我夫君,这会还矜持起来了。”
正好有宫人来倒酒,公主拧住秦不月耳朵,保持笑脸小声警告道:“你给我小心说话。”
秦不月呲牙咧嘴地搓搓耳朵,问那宫人,“你们小郡王坐哪桌?”
宫人行礼道:“郡王处理公事,有些耽搁了,稍后便到。”
早听说小郡王如今在户部挂职,平日忙碌些,倒也能体谅。
酒过三巡,小郡王才到,却是一身劲装,身姿挺拔。
秦不月立刻提醒公主注意口水。
自打去年得知和亲的消息,公主便一直担忧未来夫君的相貌,哭了都有好几场,生怕人家长得丑。
这回,心里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不丑。
反而俊美无方。
仪态万千。
气度非凡。
公主词汇匮乏,总之就是好看,顺眼。
她整理衣装,大方过去相见。
小郡王向她赔礼,说忽有急事,叫她原谅。
随后打开身旁的木匣,抱出了一只雪白的兔子,“给公主赔礼。”
公主以前在草原,骑马打猎,像这种可爱的兔子,她能一箭一只绝不跑空,晚上拿回来叫侍从们烤来吃。
“好软和。”公主把兔子抱在怀里,小心呼噜它的毛,脸颊飞起一抹红晕。
一对璧人宫中初见,郎情妾意,在场的人都是一脸欣慰。
秦不月把桌上的美酒都尝了一遍,觉得有些无趣。
成亲真有这么好?
秦不月忍不住去看那边的两个人,并肩走在草场上,有说有笑,却又保持着矜持的距离。
他有半分醉意,觉得那草场叫阳光照得带着香味。
宴饮尽兴,圣上说话之间,突然问:“听说来了位漠北第一勇士,是哪个?”
秦不月一个激灵站起来,“圣上,是...是我。”
这混不吝的称号乍一被人叫起来,他还有点臊得慌。
不会是要叫自己比武吧?
圣上,我喝醉了,身上没力气。
圣上,这称号是我信口胡诌的。
...
还好,圣上并不想看人打架,只是叫内官牵来一匹宝马。
秦不月眼睛亮了:这可是西域的汗血宝马,他只在漠北王府里见过几匹,却又远比不上面前这一匹。
“恩和宝音,”圣上脸色微红,看样子也是有些醉了,“你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秦不月立刻答道:“是安宁幸福的意思。”
“不错,”圣上顺着马儿的脖颈捋了一遍,给秦不月夸了几句这马儿的来历,便要上去骑一圈。
身边内官立刻劝阻,“圣上,这匹马才到中原,还未经御马监驯服,恐性子刚烈,误伤了您。”
圣上不听,已然翻身上马,对秦不月道:“你骑那匹白龙驹,随朕到前面草场跑几圈,猎几只生灵回来,也叫朕看看你这漠北第一勇士的本事。”
秦不月其实想骑汗血马,但白龙驹也不错。
他接过弓箭,骑上白龙驹,跟在圣上后面。
汗血马跑得快,马声清脆,圣上魁梧身姿骑在马背上,气度不凡。
秦不月紧紧跟着,思索一会猎个什么稀奇生灵来,送给公主做贺礼。
不远处,汗血马突然一声嘶鸣,失了控制。
圣上被甩了几下,尽力牵制马儿狂奔几圈,突然手上一松,轰然坠马。
那汗血马却依旧如发了狂一般,狂奔回来,朝圣上冲了过去。
秦不月暗道不好,夹紧马肚子,骑着白龙驹对冲过去。
跑到近前,他急忙从马背上站起来,脚下猛地一瞪,翻越到汗血马的身上。
他一手紧抓缰绳,一手攀住马鞍,使劲骑到马背上。
在汗血马踩踏到圣上近前之时,猛一使劲,带起马蹄,堪堪从圣上身侧跨过。
御前侍卫狂奔赶到,内官和御马监官员屁滚尿流爬跪过来。
骑着汗血马转了好一圈,秦不月才堪堪把它驯服,便急忙下马过来,查看圣上的伤势。
所幸只在手臂有些擦伤,不碍事。
御马监官员两股战战,“圣上恕罪,下官这就将马儿处置了去。”
秦不月有点舍不得,抬手摸了摸马脸。
“这马可驯服了?”圣上问秦不月。
秦不月点点头,“马儿看着性情温顺,不知怎么突然发狂了。”
“的确是上好的汗血马。”圣上看起来并不想处置这匹险些踩踏过来的马儿。
须臾,后宫的妃子匆匆赶到。
贵妃一脸担忧,围着圣上前前后后检查一遍,这才放心。
“这未经驯服的马,怎敢牵到圣上跟前?”她耸耸鼻子,“这马身上什么味啊。”
贵妃鼻子倒是够灵敏,秦不月离马进,经她这么一说才发觉,这马身上确实有一股奇怪的气味。
他凑过去仔细闻闻,“是这垫子上有母马的气味。”
秦不月取下马鞍上的垫子,在鼻子下仔细一闻,“一股马尿味。”
圣上跟前的内官立刻接过垫子,问御马监,“这垫子上为何会有马尿味,御马监是怎么当差的?”
对御马监盘问一番,牵扯了好几个人,也没立刻查清楚缘由。
圣上倒是没有怒意,只是叫人下去仔细审查,也没发落那匹发狂的马。
倒是对秦不月,圣上多了几分欣赏。
除了欣赏,还有恩赏。
拉秦不月在身边吃了几壶酒,圣上大手一挥:
赏白龙驹。
赏金银财宝。
赏弓箭。
还有一赏,倒真是赏到了秦不月心坎里——
少年人可曾婚配?
可有意中人?
朕便赐你一桩亲事可好?
可好?
甚好!
秦不月故作矜持,“全凭圣上做主。”
圣上问了内官待嫁的郡主名号,给他指了位年纪相仿的郡主。
秦不月暗道:方向偏了啊圣上。
他摇摇头,“不敢高攀郡主。”
圣上笑笑,“不要郡主?难不成还想要朕的公主不成?”
漠北第一勇士脸上一红,扭扭捏捏了半天,“臣不喜欢姑娘。”
圣上朗声笑道:“朕知道了。”
他环顾四周,“可这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公子来,不如交给礼部好好挑选吧。”
也许是方才太过惊险,圣上这会兴致大增,还真把秦不月的亲事放在了心上。
等秦不月随内官下去更衣时,圣上都还在想着这件事。
一旁久未说话的德妃捂嘴轻笑,道:“圣上忘了,贵妃姐姐的娘家可是有位俊朗公子呢。”
贵妃脸色一变,想要开口。
圣上却先问了,“朕是听闻顾家大公子才学出众,是否未曾婚配?”
贵妃点点头,“未曾婚配,可是...”
圣上道:“朕看这桩亲事便很好,一文一武,骑马读书,般配。”
正要同内官宣旨,贵妃道:“还是要过问孩子们的意见才是。”
圣上想着也有道理,便问:“顾家夫人可在?”
顾家大夫人身上有诰命,正在远处和命妇们说话,猛不丁被叫过来询问大公子的亲事,脸色瞬间就变了。
“我儿愚钝,这才科举落榜,怎能配得上这门好亲事。”
“大公子落榜,不是还有小公子么?”德妃笑着挽过顾家大夫人的手,“听闻顾府三公子才学出众,冠绝金陵,民间赞他是中原第一才子,如今已长大成人,也该婚配了。”
德妃年事已高,温婉贤良,在宫中颇有威望,圣上很听她的意见。
“大公子不好女色,这朕是知道的,”圣上有些醉意上头,昏沉沉靠在椅子上,“只是不知道小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顾家大夫人一时语塞:小儿子喜欢美食,喜欢字画,却没见他喜欢过什么人。
她只能道:“小儿年幼,哪里通晓这些,还得过些年月再考虑此事。”
圣上思虑片刻,“那还是大公子合适?”
德妃点点头,“再合适不过了。”
顾家大夫人急忙道:“大儿愚钝,这几年心思都在科举上,曾说过要勤勉读书为国效力,不想过早婚配,还请圣上三思。”
圣上酒劲上头,干脆道:“那便传旨吧,赐婚!”
贴身内官赶紧叫来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扶着圣上回去歇息了。
旁边执笔的内官来问,“圣上这也没说赐婚给谁,圣旨怎么写啊?”
贴身内官道:“圣上不是说了吗,顾家公子。”
-
夜深人静,顾家大夫人屋前。
顾时清一袭长衫,端正跪在月光里。
屋里扔出来一个茶盏,叮叮当当碎在廊檐下。
房内,大夫人看着桌上的圣旨,长眉紧锁——
顾家公子端方持重,才情过人,特赐婚漠北第一勇士恩和宝音。
赐婚个男子便罢了,还是漠北来的,还什么第一勇士。
这距离大夫人幻想中的端庄儿媳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了两个孩子的前程,她就算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进宫让圣上把旨意收回去。
偏自家小儿子是个执拗的,说什么圣旨不可违抗,说什么顾家不可恃宠而骄,叫人家抓住错处,又搬出宫里的贵妃妹妹来,弄得大夫人如今是进退两难。
身边的冯嬷嬷拿来件斗篷,“夜深了,外头开始下露水了,您就叫三少爷起来吧,多凉啊。”
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是我不叫他起来的?分明是这逆子说的,不答应成亲就不起来。”
大少爷这几日在乡下陪太夫人,还不知道府里的事,他若是听说自家兄弟为了不耽误他的前程,硬是要同漠北来的男子成亲,怕是也要气昏过去。
一更时,大夫人叫冯嬷嬷把斗篷给三少爷披上。
三更时,大夫人叫三少爷进屋,把圣旨狠狠摔到了他脸上。
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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