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贴了封条、结了蛛网,门槛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一看便知已许久未有人进出过屋门。不仅如此,就连一棵棵树也枯败得只剩了树杈,干瘪得立在街道两旁,犹似树怪。总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灰败,显然,这是一个废弃的村子。
更加奇怪的是,墙壁焦黑,似是被大火烧过,也不知曾经遭遇过什么惨事?
吾爱道:“大人发现了什么?”
卜幼道:“我感受到了一股很重的尸气……”想到吾爱见多识广,问道:“吾,你可知这里是哪?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吾爱回道:“此地名叫白马驿,乃浊流之祸的发生地。”
“白马驿?浊流之祸?”卜幼低低呢喃,只觉分外耳熟,似在很久以前听说过?待要再问,旁边一小师妹却是忍不住了,抢先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什么是浊流之祸?”
这位公子:“……”自是不会答她。
那小师妹着实奇怪:“敢问公子为何不说话?”
自是因为,这位公子只对卜幼有耐心,且耐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至于他人,却是爱答不理,全凭心情了。
不过他不答,自是有热心的人答。桃夭就在三步远外,闻言,热心回道:“我倒是听前辈们提到过这则轶闻。据说六百年前,白马驿的民众在一夜间,全都得了怪病,疯的疯,傻的傻,还有的人皮肉溃烂,高烧不退,总之怪相频发,乱成了一团,堪比人间地狱。那时流传一句话来形容白马驿的惨状,有道是:‘死尸相望,蛆蝇扑面’。”
她讲到这里,许多人心生好奇,凝目望来,静待后续。
“然后……”
桃夭被簇拥在目光之中,嘴角一勾,宛若那说书先生,手背腰后,抑扬顿挫道:“四大长老族派了许多名医去诊治白马驿的民众,但都查不出病因,这说明至少不是身体上的原因。然后大家都在讨论: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白马驿染上了这种灾祸?”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叫小师妹急得抓心挠肝,连声催道:“什么原因啊?师姐快说快说!”
“好好好,我说,不过呢……”桃夭想起儿时,被大人们逗弄时的一幕,照葫芦画瓢,如是道:“小妹妹,你叫我一声好师姐,我就告诉你啊!”
小师妹立时道:“好师姐,好师姐!我叫你两声,你快快告诉我吧!”
“哈哈!”桃夭颇感愉快,以往都是自己被别人当成小孩逗弄,如今却是终于能当一回大人,调戏一番小辈了,简直不亦乐乎,鼓掌道:“好玩儿好玩儿!”不过点到为止,忙道:“我这就说!姐姐先接住我。”后退一步,轻盈一跃,跳上李秾的背,如小孩子那般轻轻晃着腿,这才继续道:“那时恰好阴灵肆虐人间。而阴灵能吸食人间的阳气,给人间带来灾祸……”
听到这里,卜幼对关于“阴灵”的说辞,暗感不喜,低声嘟囔道:“才不是……”
又听桃夭道:“人们一致认为,白马驿是被阴灵之流污染了,连同白马驿的空气都是污浊的,这才叫人们患了灾祸,因此称之为‘浊流之祸’。后来,为了避免怪病传染,四大长老族共同讨论后,决定把这里的人都烧了,在那之后——”一摊手,可惜道:“白马驿就被废弃啦。”
“不是的……”
“不是?不是什么?”桃夭感到诧异,左右扭头,扫寻道:“方才是谁在说话?”
“我。”
自然是卜幼。
她知晓浊流之祸已是往事,争论无异,且人族一向不喜阴灵,而她却袒护阴灵,立场不同,最易引发冲突,因而最好装聋作哑。可奈何,谁叫她是那个不肯服输的卜幼呢?
她道:“如果像你所说,阴灵肆虐人间,是罪魁祸首,那为什么其他地方没事,偏偏白马驿有事?”
桃夭登时噎住,辩道:“这我怎知道?我也是听前辈们讲的,人人都这样说,我也就这样说啦。”
卜幼道:“如果一个人不知真相,那么最好闭口不言,否则,若传出了不好的谣言,便是对他人的一种伤害。而且,当初烧白马驿这个提议,恸汀族没有同意,只是奈何其他三族同意,恸汀族只得少数服从多数。最后执行焚烧的是大梵天族,恸汀族绝没有参与此事。”
桃夭轻轻点头,半晌,“咦?”的一声,拧眉道:“你怎知恸汀族没有参与这件事?”
卜幼道:“我……”一个字憋在喉中,暗叫糟糕。
她此前听桃夭讲述,已然记起当年往事,恰是发生于她的少女时期,为证恸汀族清白,这才忍不住多嘴说了几句,竟一时忘记自己在他人眼中,分明是个后人,又怎会确切得知当年往事?且她口中的这件往事与大众传闻并不相同,听来不免可疑了。然而,若要她说自己胡言乱语,以作解释,却是不愿,一时哑口无言。
桃夭眯眼道:“你怎不说话?”
卜幼无言以对,吾爱却无所忌讳,直言道:“本府大人说没有,便是没有。”
桃夭:“你这是强词夺理!”
吾爱笑吟吟道:“你说有,便是对的;本府大人说没有,便是错的?你这又是什么强词夺理?尽是歪理,邪理,蛮不讲理。”他这会说起话来,那是半点优雅都不见了,甚至轻轻地摇头晃脑,虽是不带脏字,却也顽邪得很,叫人听得老大不舒服。
桃夭脸色一红,刚要反驳,却忽而一顿,视线在吾爱和卜幼之间打量,显是在回忆什么……
半晌,她喃道:“你们是……”
卜幼心中一惊,料想方才自己跟吾爱你一言我一语,颇像那晚在密林中的情景,尤其是方才吾爱的一番“歪理邪说”之言,与那“缺胳膊少腿”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怕桃夭心思玲珑,叫她想起他二人是黄泉地国中人,又添嫌疑,忙道:“我们没事了。哈哈……”
然而,她说没事便没事么?桃夭眉头越皱越紧,直直盯住他们,半晌,低呼一声,又道:“是你们……?!”
听她言语间添了几分确信,卜幼不善找理由,情急之下,只得小声道:“吾!”
吾爱道:“李大人,你这妹妹是不是话太多了?”
这一下,桃夭好似被拿捏住后颈的猫儿,心中一跳,烦道:“你别告状!”抻头望李秾,目光小心翼翼,见李秾眉心微微一皱,登时缩了肩膀,小声道:“姐姐,我不是故意与他们作对,我是觉得他们有点像……”
像什么?卜幼屏住呼吸,凝耳细听,却见桃夭趴在李秾耳边,嘀嘀咕咕,叫人听不真切。
只见李秾略一思忖,道:“声音不像……”
桃夭道:“但声音可以伪装。至于容貌……”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卜幼仍是听不清,只隐约听得两个字:面具。
话说此面具,岂非那晚她与吾爱戴的牛头马面?卜幼暗自担忧:“果然,桃夭心思玲珑细腻,还是被她察觉到了异样……也不知李秾会不会信她的话?”
却听李秾道:“猜测可以,但别妄下定论。”卜幼暗松口气。
桃夭却是不甘,还待再辩,然而,见李秾眉头皱得更紧,登时将话咽了下去,沮丧道:“知道了……”搂紧李秾的脖子,蹭了蹭她脸颊,柔声道:“姐姐,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听到这里,卜幼暗感奇怪:“遇到可疑的事情,猜疑是人之常情,何至于‘生气’?桃夭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然而不料,却是有更加奇怪的。只见李秾先是微微一怔,一个“没”字似在嘴边,却是一顿,转而低低戏谑一笑,道:“不敢。”
这两个字,听来恭敬,实乃生疏之意,桃夭心思细腻,如何察觉不出?立时一阵伤心,好似一只猫儿,缩成一团,安安静静地趴在李秾背上,一句话不敢再说。
过了片刻,她才稍稍缓过心神,意识到自己还被李秾背着,欲跳落地面,却是不舍,犹豫再三,终于,叹了口气,道:“姐姐,你放我下来吧,背着我也很累。”
李秾依言将她放下,解脱一般,快步往前走去。桃夭却立刻小碎步追上去,好似一个小跟屁虫,与李秾亦步亦趋,言行间尽是小心翼翼。
这却是为什么?卜幼大感意外。
因这一路过来,所有人都对桃夭百般宠爱。却是不料,就是这样一个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却对李秾处处在意,明明怕惹李秾不高兴,本该有多远躲多远,却近乎忍不住的、一个劲地缠着李秾。反观李秾,却是态度不冷不热,颇有几分“热脸贴冷屁股”的意味。
卜幼奇怪道:“这是为什么?”
却是不止这一点奇怪。吾爱道:“据说,桃夭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恰在那时,刚成年的李秾来到了湿婆女族,还给桃夭当过仆人。”
闻言,卜幼更感惊讶,“仆人?怎么会?李秾与桃夭在湿婆女族的地位并列第二,怎会是主仆?而且……若非要说仆人,桃夭像个……仆人,还差不多的……”
这却不假。但见这时,桃夭想牵李秾的手,却是不敢,而是一步步试探,先将一根食指轻轻搭在李秾垂落的五指上,见她不避,这才敢搭第二根手指。之后,第三根,第四根……最终,一只手尽数牵住了李秾的手,这才大大松了口气,高兴地、无声地笑了起来,像个吃到糖的孩子,满足极了。
然而下一刻,笑容便即凝固,只见李秾的手往前一扯,便轻易将她手甩开。
看到这一幕,卜幼只觉得微微窒息,心想:“若是寻常人,但凡有一点骨气,大概都会掉头离开的吧?可是桃夭……”却不会,她好似习惯了一般,仍不舍弃,待要再牵,却见那只手举了起来,做“停止前进”状,听李秾道:“先停一下。前方有异况。”
但见前方渐渐飘来一阵浓白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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