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妇不懂殿下的意思。”
庾淑蓉依旧矢口否认。
萧清敛了笑,心情似乎不太好。
余兰芸看着她们二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僵冷,别说开口了,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跟在三娘子身后的那条尾巴,便是庾相寿宴那日掳走林别驾的黑衣人吧?”
“衣着相似,身形相似,连轻功高低都相似。”
萧清这是诈庾淑蓉的。
她那日根本就没看清那黑衣人的身影。
“三娘子,你布局在先,又找了这样一个人假意掳走林别驾,到底意欲何为?”
“是否是你姐妹二人串通陷害林别驾,结果被林别驾看出端倪,你二人便找了个人掳走了他,想弄个死无对证,将他的‘罪名’坐实?”
“三娘子,你好险恶的用心啊!”
“今夜你若给不了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明日一早本宫便叫人将你和你姐姐移交官府,让京兆尹好好判了你们的罪!”
“殿下是说,此人正是那日掳走林方智之人吗?”
庾淑蓉故作讶异。
她瞪大了双眼,又微微垂下头,从萧清脸上移开了目光,作若有所思状。
“殿下说他一直跟随臣妇左右,可臣妇从未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难道……难道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我吗?”
“那就难怪了、难怪了——”
庾淑蓉左右转了几次眼睛,略带恍然,看起来像是苦思了数月,此刻终于才在萧清的启发下想通了些什么。
“臣妇也一直很疑惑为何会有人突然带走林方智。林方智是房州人,三十岁得赐同进士出身后任太仓监丞,不到半年便被外放到了儋州,成了儋州刺史别驾,自此便一直留任儋州六年。”
“按理来说,他在上京城里应该没有什么交情深厚之人才对。他要杀的妻子可是宰相之女,谁会愿意担那样大的罪名将他带走呢?”
“可若那人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林方智,而是臣妇的话,那一切便更能解释得通了!”
在庾淑蓉说话的时候,萧清一直都在端详她脸上的神色。
庾淑蓉的表情做得很真,每一分情绪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
但萧清就是直觉她在撒谎。
她这样的直觉,既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在经年累月的试探和对峙中磨砺出来的。
但庾淑蓉目前说出的话中,并没有什么破绽或是极其有用的信息,所以萧清也不好开口质疑,只顺着她的说法让她继续说了下去。
“三娘子是说,那黑衣男子既不是林方智的同伙,也不是你的同伙,而是对你别有阴谋,冲着你来的?”
“是的。”
“殿下,若林方智对我姐姐毫无杀心,我想要陷害他,大可去请其他久居深宅的妇人小姐来作见证,她们既能帮我坐实了林方智的罪名,也不会像殿下这般多谋善断,看出我计划的破绽,叫我作法自毙。”
庾逸誉对庾澜妘厌恶至极,若非罪证确凿,又有权尊势重之人作保,他是绝不会轻易将这样一个随时会继续败坏家族名声的祸害留在身边的。
暴起动粗可以解释为血气方刚,意图杀妻可以解释为夫妻争执。
只要事情不到无可挽回的程度,庾逸誉都一定会竭力将此事压下来,逼着林方智悔改,逼着他允诺不会再犯,再逼着他将余兰芸带回儋州,让这个他眼中无可救药的祸害永远远离他的视线。
寿宴结束后余兰芸很快便会离开上京。
即便余兰芸自损肌体,以养伤为由多留在上京一段时日,这上京城里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比庾逸誉五十寿宴更热闹复杂的场合,能用来实施她的计划的了。
时间紧迫,情势严峻。
庾淑蓉想要万无一失,就只能铤而走险。
所以她选择冒着风险去请萧清来当这个见证人。
她满心指望着萧清的证言会干净利落地结束这一切,让林方智得到他应得的下场,让余兰芸这个无辜之人得以保全自身。
可她百密一疏,忘了萧赋安是个不会安分的反派,也低估了萧清的城府和防备。
早知道,她该严防死守萧赋安搞破坏。
早知道,她就不该选择让萧清来作见证。
早知道,她就不该如此心急,让这个计划留有那么多风险和破绽。
她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但若是牵连了余兰芸落狱,致使萧清认出了萧赋安,让萧赋安因此察觉了自己的身世,仇恨遮眼残害无辜,那她才真是罪无可恕。
所以她还不能认输。
便是千般抵赖,万般狡辩,垂死挣扎作困兽斗她也要竭力补救。
“臣妇去请殿下帮忙,选择不作隐瞒将实情和盘托出,既是敬重殿下慧敏端直,也是信任殿下仁善通达,能够体谅后宅女子的许多难处。事实也证明,臣妇没有信错殿下。”
被庾淑蓉这么一夸,萧清的心情自然不会差。
但她更关心的是黑衣人的身份,不想因无关紧要的话而浪费了精力,所以只能又开口打断了庾淑蓉,把话题又引了回来。
“你说那黑衣人是冲着你来的,可有什么依据?”
“他跟踪我,又掳走林方智破坏我的计划,桩桩件件都是以我为目标,除了冲着我,不可能冲着旁人。”
除了死咬“自己不知黑衣人身份”这一说法外,庾淑蓉没有其他选择。
若她假称和萧赋安有些交情,那就是坐实了他们三人合伙陷害林方智的罪名;
若她假称和萧赋安结下仇怨,惹他蓄意报复,她就要说明二人结仇的过程。这些伪造的内容说得越多,就需要越多证据去佐证,可庾淑蓉现在根本来不及伪造证据,只会徒留话柄。
而若咬死于萧赋安素未谋面,虽然不能打消萧清心底的怀疑,但至少不会留任何能将她姐妹二人定罪的实证在萧清手上。
她们是高门贵女,萧清没有证据,就不好过分为难。
今夜一过,她只能放了她们二人。
“三娘子,你倒是巧舌如簧,若那人真的蓄意针对你,今日又怎么会救你于危难呢?”
萧清见庾淑蓉一脸的信誓旦旦,心中觉得荒谬,忽然笑出一声来。
笑完,她的脸便冷了。
“我让人拿住你时,他那样子,可不像是盼着你死的样子。”
“臣妇不知那贼人是什么心思。”
“但细细想来,他跟随臣妇左右,分明有无数机会可以置臣妇于死地,但却没有动手,反倒是大费周章地出手掳走贼人,陷臣妇于不仁不义之境地,他定是有更大的阴谋!”
“还请殿下为臣妇做主啊!”
“那你呢?”
萧清见庾淑蓉铁板一块,是敲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便转头看向了一侧的余兰芸。
“二娘子,你来替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敲晕我的人,叫那黑衣人有逃跑的可乘之机的?”
“我见那黑衣人救了我妹妹,我还以为那黑衣人和我妹妹是朋友呢,那时又喝多了酒,酒劲上来了才一时情急出手伤了殿下的人。”
“若知道那黑衣人竟是个居心叵测的贼人,与我妹妹素未谋面,那我定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的,还请殿下恕罪啊!”
余兰芸这话并不算假。
她见萧赋安出手救了庾淑蓉后,的确私心猜测二人早有交情。
因为信任庾淑蓉,所以才选择去救的萧赋安。
“姐姐也是为了救臣妇才出手伤人的,还请殿下恕罪!”
“有什么罪便让我这个做妹妹的来替她受过吧。”
萧清见这姐妹二人同气连枝大言不惭的样子,是真的被气笑了。
她抬手指了指庾淑蓉,又指了指余兰芸,半晌无言哑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心情实在复杂。
一面气馁自己沉寂多年竟连一个女儿家都拿捏不住,一面又因庾淑蓉这浑然天成的演技和应对自如的口舌而心生赞许。
若是放在十年前她尚有实权时,早得见到庾淑蓉这么一个了不得的小娘子,或许她会将她带到身边悉心教养。
便是教不出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也总能变成个知她冷暖的合意后辈。
想到这里,萧清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几分惜才之意来。
她收回指向庾家姐妹二人的手,收手时轻拍一下扶手,叹了口气。
“本宫老了,不顶用了。”
“三娘子,你非池中物啊!”
庾淑蓉以为萧清是在阴阳怪气地责骂她,也不敢说话,只垂着眼听着。
她猜想今日之后萧清大概就会与她彻底疏远了。
想到这里,庾淑蓉难忍有些失落。
萧清是唯一一个能让她生出几分知己情谊的长辈,同这样阅历丰富秉性通达干练的长辈相处,总是能学到许多东西的,她其实很愿意陪伴萧清左右。
“你非池中物,池水太清,饵食太肥,对你而言,或许并非好事。”
萧清叹道。
没有想象中的嘲讽厌恶,萧清叹出的,只是一句听起来很真诚的惋惜。
庾淑蓉抬眼望向面前这位曾经血浴沙场的义阳长公主,呆愣地盯着她,不知自己此刻该有什么反应。
“三娘子,今日之事,你认也罢,不认也罢,我都会继续查下去。”
“若哪日查出什么对你不利的真相,我不会徇私枉法,替你遮掩,你懂吗?”
“臣妇明白。”
“望你没有做出过什么罪大恶极之事,望他日真相大白,你我二人还能继续泛舟湖上,把酒言欢。”
萧清看向庾淑蓉身后的武婢,朝她们摆了摆手。
武婢松开了庾淑蓉的胳膊,庾淑蓉收回自己的手,抬头望向上座的萧清,神色郑重地朝萧清拜了下去。
她的额头贴在自己交叠在地的手背之上,就这么一直等到了萧清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永华殿外。
“臣妇谢殿下恩德。”
她低声道。
若这一世她还能活下去。
她也望还能与萧清和余兰芸泛舟湖上,把酒言欢。
那一定,是极为美好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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