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面题词“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1]”。
字字句句道尽主人怀才不遇,寄情风月之愁。
一看,便知是萧赋安从哪个读书人手里抢过来的。
萧赋安从扇后露出一双狭长凤目,略带笑意地朝她一眨,便踏地而起,翻身落入两帮缠斗的人群中,右手持扇,左手破拳,和带头闹事的那两个人过起招来。
打斗间,附近桌上的饭菜皆被打翻在地。
一碗黄酱砸到萧赋安扇上,飞溅了几滴酱汁到他脸上。
萧赋安略感烦躁,散了玩性,出招更狠准了些,出腿踢去,手脚并用,几招便打趴了那两人。
他站在倒地的二人中间,挡扇偏头去将脸上的酱汁擦掉后,才又转回头来,缓声带笑开了口。
“有什么事要分辨个高低的,自去外面没人的地方慢慢分辨就是,何苦要在人家老板苦心经营的酒楼里打砸,都是在江湖上讨口饭吃的,给彼此行个方便,日后若有难处也好互相帮衬一下不是?”
右边那几个人中的一个抬头看向了酒楼的二楼。
庾淑蓉顺着他目光往上望去,看见了一个带着帷帽的高挑女子。
那白衣女子的打扮倒是清雅,裙上绣的腰间佩的都是上京时兴的款式,看着年纪并不算大。
庾淑蓉该是不认得她的,但她望着她,却莫名生出了一种熟悉感。
白衣女子动了动手指,楼下的人收回目光,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来,持刃便要刺向萧赋安。
“小心!”
庾淑蓉见情势紧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放开了声音朝萧赋安提醒道。
萧赋安避身而躲,那男子却也不慌张,与萧赋安错身时伸手便要去扯掉他用来挡面的扇子。
萧赋安及时出腿踢中了那男子的膝弯,又趁那男子一腿跪地时出掌打向他后背,将他打倒在地。
此时庾淑蓉和萧赋安都看出来了。
这人根本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他从一开始就是是冲着萧赋安来的。
男子倒地不起,萧赋安踏柱而起,要逃开身旁之人的围困。
二楼的白衣女子转身看向庾淑蓉。
她偏头一点,楼下便有人领会了她的意思,朝庾淑蓉冲了过来。
刚才才躲到楼梯后的余兰芸见状连忙出来,想推开庾淑蓉,却被来者挥手一挡,推翻在地。
那人一把挟住庾淑蓉的脖颈,闪身到她身后,用两指捏住了庾淑蓉的命脉。
“你要是逃了,我就杀了她。”
白衣女子熟悉的声音从帷纱后传了出来。
是萧清的声音。
倒地的余兰芸一脸错愕地抬头看向二楼,正巧见萧清撩开了自己的帷纱,露出了她的样貌来。
她看向楼下的萧赋安,笑意如常,仿佛早有预料。
庾淑蓉被捏住了命脉,说不出话来,只能仰着头看向萧赋安,试图用眼神示意他逃走。
可萧赋安似乎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他收了折扇,负手落地,站在了人群中,抬眼迎上了萧清的目光。
“既然你想要的人是我,又何苦为难无辜之人。”
“不为难她,我又怎么能见你真容呢?”
萧清摘下帷帽,将双手搭到阑干的寻杖之上,姿态松弛。
一个多月前她邀庾淑蓉过府一叙时,她手下的人便留意到了庾淑蓉身后跟了条尾巴。
这尾巴轻功了得,无人知道他是如何潜入公主府内的,也无人追踪到他是如何离开的。
三个月内庾淑蓉到公主府四次,只那一次发现了这条尾巴的行踪。
那么剩下的那三次,到底是无人发现他的存在,还是他果真没有跟来呢?
萧清无法判断。
但不管结论如何,她都无法容忍自己身边存在这样一个威胁。
所以她开始派人监视庾淑蓉。
时间长了,便也得到了些关于那尾巴的线索。
那尾巴为数不多能被萧清的人发现影踪的时候,都是出现在庾淑蓉附近。
他和庾淑蓉似乎关系很紧密。
萧清要弄清楚他的身份,自然是不会错过庾家姐妹二人相邀出门赏灯这样的好时机。
既不会有庾家和楚家的无关人员掺和进来扰乱计划,中秋佳节城内街市鱼龙混杂,也正好方便她安插人手。
“你这是何意?”
萧赋安笑容开朗,仿佛只是一个诗酒人间的寻常侠客,心中光明磊落无甚阴谋。
“你既未曾见过我真容,又为何要在此设计困住我呢?”
“这真真是叫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萧赋安这边态度潇洒。
受人钳制的庾淑蓉可就生不出那般雅致的心情了。
她不知道萧清是如何知晓萧赋安的存在的。
这三个月她每次应邀往公主府前都会想办法支开萧赋安,按理来说,除了林方智动手的那一次,萧清和萧赋安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才对。
难道真是在那一次后,萧清便对她起了疑,一直在派人调查她和萧赋安吗?
虽说萧赋安和他亲生父母其实长得并不算相像,萧清应该无法仅凭萧赋安的容貌就能判断出萧赋安的真实身份,但知晓陈文绮和萧朗那些陈年恩怨的萧清一旦和一无所知的萧赋安产生了交集,却总是个大隐患。
但此刻行动受限的庾淑蓉即便再忐忑不安,也终是有心无力。
现在姑侄二人已经碰了面,无法左右事情发展的她也只能暗自祈祷萧清看不出萧赋安身上有什么了不得的端倪了。
“若非侠士轻功了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又怎么会需要用这样的手段来骗得侠士你现出真身呢?”
萧清瞥了庾淑蓉一眼,又看回了萧赋安。
“此处人多眼杂,说话总是不便。”
“今日唐突了侠士,我便在我公主府上为侠士摆桌宴席,权以致歉。待你我到了公主府中,也好慢慢细聊。”
萧赋安嗤笑一声,本想开口拒绝,却忽然觉得身上开始有些燥热瘙痒起来。
他脸上那几处被黄酱溅到的地方不仅红了,还隐约有些肿胀。
庾淑蓉瞥见萧赋安脸上的几处风团红肿,才记起书中提到过,萧赋安遗传了自己母亲陈文绮食蟹会发风疹的症疾。
她此刻才惊觉方才那碗被打翻的黄酱竟是由螃蟹蟹黄制成的“秃黄油”。
庾淑蓉面露惶恐地看向萧清,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身后忽然一声闷响传来,庾淑蓉感到颈上一松,身后那人竟应声倒地而去。
她回过头一看,是余兰芸抱着个大花瓶砸到了那人的头上。
“赶紧走!”
余兰芸朝因过敏而脸色越发红涨的萧赋安高喊。
萧赋安遍体红痒口舌肿胀,只以为自己中了毒,又见庾淑蓉被余兰芸所救,暂时脱离了萧清的管控,便从怀中掏出一枚烟球砸到地上,趁响声震耳烟雾漫起之际,纵身往庾淑蓉所在而来。
他伸手要搂住她的腰肢,带着她一起逃走。
但庾淑蓉往侧一避,躲开了他的手。
二人咫尺之遥,萧赋安看见她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离开。
萧赋安迟疑了一瞬后收回了手,仰头飞纵而上,从酒楼二楼的窗户跃出,就此跳入楼外灯火中,不见了踪影。
丢下花瓶的余兰芸在烟雾中摸索一阵,终于抓住庾淑蓉的手,拉着她就不要命似地往外逃。
结果二人还没跑到门口便被萧清的人截住了。
烟雾散尽,余兰芸只能转身看向楼上面带不悦的萧清,神色极为谄媚地干笑了两声。
“我要是说……是我喝醉了行为失常,殿下你信吗?”
公主府——
庾淑蓉和余兰芸被萧清郑重地“请”回了公主府。
为了方便问话,萧清还给庾府和楚府都各自寄了一封书信过去。
言说她今日在外偶遇庾家姐妹,一时聊得兴起便将她们二人请回府上对诗赏月,要请她二人在公主府中留宿一日。
无处可逃的余兰芸双肩被身后的高壮武婢压着,只能一动不动地坐在公主府正殿永华殿的一侧椅子上。
而庾淑蓉跪在大殿中央,被两个武婢一左一右抻着胳膊,逼着她只能姿势别扭僵硬地看向上位的萧清答话。
“三娘子,想好了吗,要把你身后那条尾巴的身份向我交代清楚了吗?”
“回殿下,臣妇真的不知那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
萧清笑出了声。
“三娘子,几个月前你有求于我,我见你情真意挚,愿不辞劳苦帮你一把,如今换来的,却是你一句大言不惭的‘不知道’吗?”
“殿下愿意帮臣妇,臣妇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怎敢无端欺瞒殿下,臣妇是真的不知那人到底是谁,又是何时跟随臣妇左右的啊!”
萧清征战五年,回京后又长久在前朝朋党之间旋斡,是见惯了人的各种嘴脸的。
长久以来的磨砺,叫她对自己识人断物的本事极为自信。
即便她与庾淑蓉相识不久,只不过闲谈数次,她也能看出庾淑蓉绝非巧言令色的谗佞之徒。
她是愿意信任庾淑蓉的。
只是她并非寻常百姓,从前她手握实权,身后跟着数百效忠于她的亲信,腰间悬挂的向来不只她自己一人的脑袋。所以即便心中再有偏好再纵私情,行动上也要绝对防备周全。
她信任庾淑蓉与否,都不会妨碍她习惯性地选择彻底查清每一件该查清的事情。
“你果真没有欺瞒我?”
萧清带笑看向了一侧的余兰芸。
“那这么说,此人与你并无瓜葛,便是与你姐姐庾澜妘有所瓜葛了?”
余兰芸闻言一惊,即便努力维持冷静,也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她从前的确不知道庾淑蓉身边跟着个人,更不知道那人竟是原书中的反派萧赋安。
但长得邪魅狂狷,言笑慵懒轻佻,还会对螃蟹过敏的,这整本书里除了那个身为魔教教主的反派萧赋安外,还能有谁?
事到如今,她余兰芸真的很想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就凭她那个清澈愚蠢憋不住话的笨样子,她倒是想装,但装出来别人能信吗?
老天爷哪怕让她早来半年,多有半年时间锻炼演技的她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处境如此悲观。
真是天要亡她!
注:[1]该诗句摘自北宋词人柳永的《鹤冲天·黄金榜上》后半部分。全词内容为: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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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庾三娘子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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