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不再给他们打电话
“S市……国航CA……一个小时前……起飞了……”
助理那带着绝望颤音的汇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封砚的耳膜,再狠狠扎进他狂跳的心脏。起飞了……飞走了……飞回那个她魂牵梦萦、被他刻意遗忘甚至隐隐轻视的江南水乡。
书房里那掀翻桌案的狂暴余威似乎还在空气里震荡,主卧衣帽间那半边刺眼的空旷和旧箱子里那沓放弃一切的声明书,更如同两记无形的重拳,接二连三地砸在他的灵魂上。助理汇报完,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地杵在原地,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瞥向那个倚在衣帽间门框上的男人。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等待着预料之中更可怕的雷霆之怒,或者……毁灭性的死寂。
然而,封砚只是站在那里。
高大的身影在奢华卧室的阴影里,竟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单薄。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垂下的几缕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刚才那几乎要撕裂一切的狂怒,仿佛被助理带来的消息瞬间抽干了,只留下一具被掏空、被冻结的躯壳。时间凝滞了,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许多,只剩下单调的、令人窒息的滴答声,敲打在玻璃上,也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封砚动了。
他没有咆哮,没有质问,甚至没有看助理一眼。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手。那只骨节分明、刚才还捏碎纸张、掀翻书桌的手,此刻伸向了自己深色西裤的口袋。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迟钝。
指尖触到了冰凉的金属外壳。
他掏出了手机。
那是一款顶级的定制商务手机,象征着无时无刻的掌控和连接。屏幕漆黑,映不出他此刻任何表情。他的拇指落在冰冷的屏幕上,指腹因为用力按压而微微泛白,解锁的动作却异常平稳,平稳得……令人心头发毛。
通讯录被点开,指尖在屏幕上滑动,速度快得带起残影。无数个名字、头衔、代表着庞大商业帝国触角的联系人飞速掠过。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温予宁
三个字,静静地躺在屏幕中央。这是他手机里唯一一个没有姓氏、没有头衔的联系人。曾经,这个名字代表的只是一个安静、顺从、如同背景板般存在的妻子符号。此刻,这三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指尖,烫着他的神经。
他点开了拨号键。
“嘟——嘟——嘟——”
忙音。单调、冗长、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冷漠,在死寂的卧室里被无限放大。
封砚握着手机,指关节绷紧到极致,几乎要将那坚硬的金属外壳捏变形。他没有挂断,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要用意志力穿透这无情的忙音。赤红的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风暴在无声地翻涌、积聚,酝酿着更深的毁灭。
“嘟——嘟——嘟——”
忙音持续。
一次。
两次。
三次。
每一次忙音的间隔,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缓慢地锯过。
助理的额角渗出了冷汗,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这部手机就会被狠狠砸向墙壁,粉身碎骨。
然而,没有。
在忙音即将自动切断的最后一刻,封砚猛地按下了挂断键。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紧接着,他几乎是粗暴地、带着一种发泄般的戾气,再次点开通讯录,指尖狠狠戳在另一个名字上——温予宁的母亲,一个在他记忆中总是带着小心和讨好的妇人。
“嘟——嘟——嘟——”
同样的忙音!如同冰冷的嘲笑!
封砚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他不信邪!手指带着毁灭一切的力度戳向下一个名字——温予宁的父亲!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微微躬着背、说话斟酌再三的男人!
“嘟——嘟——嘟——”
忙音!还是忙音!
“砰!”
这一次,手机终于没能幸免。被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暴力量狠狠砸向光洁如镜的深色衣柜门!金属和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瞬间炸开!无数细小的碎片如同绝望的冰晶,四散飞溅,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点点狼藉的痕迹。
“废物!”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从封砚紧咬的齿缝里迸出,带着血腥气。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助理,里面翻涌的已经不是怒火,而是一种濒临疯狂的、被彻底背叛和遗弃的赤红风暴,“给我接通她!不管用什么方法!立刻!马上!”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令人胆寒的偏执和命令。
助理被他眼中那骇人的光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都在打颤。“是……是!先生!”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哆嗦得几乎按不准按键,声音带着哭腔对着话筒吼道,“找!给我找到太太!定位她的手机!联系S市那边!动用所有关系!立刻!马上!我要听到她的声音!现在!立刻!听到没有!” 最后几个字,他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豪宅里回荡,带着同样的绝望和恐慌。
命令被层层传递下去。无形的电波穿透雨幕,跨越千里,扑向那座烟雨迷蒙的江南古城。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带着封砚滔天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意志,在S市上空迅速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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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S市。
石拱桥下,乌篷船早已摇过,只留下水面一圈圈渐渐平复的涟漪。细雨依旧缠绵,将青石板路洗得油亮,倒映着白墙黛瓦的朦胧轮廓。河对岸,一株老桂花树开得正盛,细密的金色小花藏在墨绿的叶间,被雨水打湿,清甜的香气混合着水汽,丝丝缕缕地飘散,沁人心脾。
临水茶馆二楼,窗边的温予宁依旧捧着那杯碧螺春。茶汤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瓷壁熨帖着掌心,带来一种踏实的暖意。窗外的雨丝斜织,将小城的轮廓晕染成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摇橹声远了,只有雨滴敲打瓦檐、树叶和河面的声音,细碎、绵长,交织成一首天然的催眠曲。
她微微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雨水、青苔、桂花和清茶的混合气息,干净、纯粹,带着故乡特有的、深入骨髓的温柔。紧绷了太久、几乎麻木的神经,在这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里,一点点舒展开来,如同干涸的河床终于迎来了甘霖。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放在旁边老式藤编小茶几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疯狂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
沉闷而急促的震动声,瞬间撕裂了茶馆的静谧,也狠狠刺破了温予宁刚刚放松的心境。
她长长的眼睫猛地一颤,睁开了眼睛。清亮的眸子里,那片刻的安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被惊扰、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甚至没有去看屏幕上闪烁的那个名字——那个她曾经烂熟于心、代表着掌控与压迫的名字。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嗡——嗡——嗡——
手机在藤编茶几上疯狂地“跳舞”,震得旁边的白瓷茶杯都微微作响,茶水在杯口漾开细小的涟漪。那持续的、固执的嗡鸣,像一只无形的手,蛮横地想要将她从这片宁静的水乡里拖拽出去,拖回那个冰冷窒息的金丝笼。
温予宁的目光落在疯狂震动的手机上,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它,投向了窗外迷蒙的雨幕。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早已干涸的河床,再也泛不起一丝名为“期待”或“回应”的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手机耗尽力气般,震动停止,屏幕暗了下去。
然而,仅仅过了几秒。
嗡——嗡——嗡——
它再一次疯狂地叫嚣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另一个名字——她的母亲。紧接着,是父亲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像是永不停歇的潮水,带着封砚那令人窒息的意志,汹涌而至。
茶馆里其他几桌客人被这持续的噪音惊动,纷纷投来好奇或被打扰而不悦的目光。
温予宁终于动了。
她没有去接任何一个电话,也没有直接关机。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平静。她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杯底在藤编茶几上发出极轻微的磕碰声。然后,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拿起那部还在执着震动的手机。
指尖触到冰凉的机身,那震动通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厌烦的麻意。
她站起身,走到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边。
窗外的雨丝被风吹进来,沾湿了她的脸颊和额发,带来冰凉的清醒。楼下的河道依旧平静,雨点落在水面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又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部不断亮起、震动、闪烁着不同名字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清冷的眸子里,像跳动的、冰冷的鬼火。
那些名字,曾经代表着亲情,代表着责任,代表着她在那个世界仅有的、脆弱的情感连接。而此刻,它们都变成了封砚延伸过来的、试图捆绑她的锁链。
她看着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这一次,是一个陌生的、带着S市区号的座机号码。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手笔。那无形的网,已经落了下来。
温予宁的指尖,轻轻点在了屏幕边缘那个小小的、红色的按键上。
关机。
不是挂断,不是静音,是彻底的关机。
屏幕上最后一丝光亮,连同那些疯狂闪烁的名字,一起熄灭了。震动戛然而止。世界瞬间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温柔的雨声,潺潺的水声,还有楼下隐约传来的、老人用吴侬软语聊天的细碎声音。
她握着这方瞬间变得冰冷死寂的金属块,在窗边站了几秒。细雨沾湿了她的睫毛,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然后,她抬起手臂,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又无比决绝的动作。
手腕轻轻一扬。
那部代表着过去三年、代表着封砚、代表着那个冰冷窒息世界最后连接的手机,划出一道短促而沉默的弧线,无声无息地坠入楼下潺潺的河水中。
“噗通。”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响,迅速被雨声和流水声吞没。
水面上只荡开几圈小小的涟漪,很快就被更多的雨点击碎、抚平,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予宁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那涟漪彻底消失的河面,眼神空茫,又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的脸上,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解脱般的灼热感。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她不会再给他们打电话了。
也……不会再接他们的电话了。
窗外的雨,温柔地下着,将这座生养她的古城,连同她刚刚抛下的过往,一起洗刷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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