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四在柳府窝了一肚子火,越想越憋气,随意拐进了家酒馆,掏出元安给的银子砸在掌柜面前:“给我上好菜好酒!等爷爷我酒足饭饱养足力气,非脱了他层皮不可。”
——
元安猛然睁开眼睛,牢里昏暗的烛光在石墙上摇晃,有突兀的脚步声响起,他半起身,发现本应熟睡的柳折清眯着眼睛望着脚步传来的方向。
他正要开口询问:“是……”那个狱卒吗?自己先皱眉听出声音不对。
柳折清颇有些愉悦道:“是我等的东西。”
“哐!哐!哐!”
沉重、整齐、肃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过一霎,那好似从甬道深处传来的浑浊声音变得清晰,元安瞳孔一缩,终于看清了脚步的主人们。
一支死者的军队,与他在鬼界见到的魂魄并不相同,他们身着统一的漆黑细鳞甲胄,腰横雁翎刀,手持长枪,头顶狻猊兜鍪,面部被笼罩在阴影中,似人非鬼,可浑身死气却极为骇人。
元安屏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然后咬破舌尖,用指尖蘸了少许精血涂在右眼,缓缓闭上眼睛,这是柳折清教给他的——破虚妄。
他新得的这双眼睛与佛教有渊源,元安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用,柳折清琢磨了半晌,教了他不少招式,试来试去,偏偏只有这一招能用。
从黑暗中,元安看到了更为浓郁的黑,眼前这些士兵哪里有人形,只有一团团不详的怨气和死气纠结缠绕在一起,在翻腾的灰黑色雾气中,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血光。
在元安看清的那一瞬间,一个士兵似有所查,顿下脚步,微微朝着元安他们的方向偏头,脖颈附近的甲胄发出摩擦的细碎声响,其余士兵齐整停住,整个牢房里死寂一片。
没有犯人磨牙呼噜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柳折清轻笑一声:“被发现了啊。”
“嗖——”一支长枪呼啸而至,元安腰身侧拧,就地一滚躲过满含煞意的这击,长枪没入稻草堆,草屑四溅。他双手撑地跃起,一脚踹断牢房门锁,宛如猛虎前扑向掷枪的领头士兵,一口精血含在舌尖欲发未发。
“这可是疫鬼,挨上半点,大罗神仙都难救。”柳折清在身后不紧不慢说道。
元安身形一滞,他扭头瞪眼:“你怎么不早说?!”
此时去势已旧,想改变方向不易,他只好肩头下沉,凌空翻滚两圈,险之又险避开了领头人出鞘的雁翎刀,寒光映亮了瞳孔,削掉额前的几缕碎发。
元安右脚蹬在石墙上,向上一跃抓住牢门顶端,然后双腿一勾,倒挂在屋梁上,他舌尖轻弹,一团血雾喷出,正下方的疫鬼仿若泼了滚水一般,浓郁的黑雾陡然炸开。
“好身手。”柳折清击掌赞叹,然后伸手去摸袖袍,突然笑容一滞道:“长陵,我忘了一件事儿。”
元安紧紧盯着下方的翻腾的黑雾,心中涌出不祥的预感:“忘了什么?”
“我忘了牢里会搜身。”柳折清苦恼地拍了拍空荡荡的衣袖,无辜说道:“我本来想今夜把这些鬼东西都送下去,结果现在东西都没有了,今夜就只能靠你了。”
靠我?元安眉心一跳,这疫鬼半点不能近身,困在牢里,他连把武器都没有,光靠吐血想要喷死这十几个疫鬼,他得先把舌头咬掉半截。
“你……”元安刚说完一个字,眼神陡然转为凌厉,两把长枪破开黑雾,势如破竹向他劈来,元安只好腰身倒折如同一把弯弓,拉开与地面的距离,余光瞥到甬道尽头的石墙上挂着刑具,血迹和锈迹混杂成黑色,煞气十足。
“帮我!”元安跳下屋梁,头也不回拔足狂奔,甲胄之声紧随其后,“咻——”元安听见此声,猛地低头,枪头如毒蛇从头顶擦过,刮起的劲风吹得头皮发凉。
还不等元安缓过神,两把尖枪冲着腰眼攻来,下盘一枪又成棍势朝着膝弯横扫,更有一把尖枪声势骇人地凌空劈下,饶是身手矫健,元安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啧,以多欺少。”柳折清收敛了笑意:“比人多,我还从没输过。”
他长腿一迈,跨过被元安踹断的牢门,走到于公子的牢房前,他气息微弱地被铁链拴住,身上囚服破烂不堪,惟有“囚”字完整无缺。
“囚”——人困于墙,于公子这一辈子战战兢兢,少时陷于深宅大院,稍长又被关在牢狱里,怨气和恨意深重,与这个字搭极了。
“抱歉,借你‘囚’字一用。”柳折清说完,毫不客气扯掉于公子的囚服,露出布满鞭痕血污的皮肤。
他正要转身,一只脏污的手拽住他的袖角,沙哑干裂声音:“ 我……咳准你借了吗?”
此人居然能在疫鬼的鬼蜮中醒过来,看来离死不远了,柳折清挑眉:“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被拴在这儿了。”
于公子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我……的东西咳咳,还给……我!”
他分明恨极了这件囚衣,可却不容别人染指,柳折清冷冷看着他,发出一声嗤笑,手一扬那件囚衣无风飘起。
“囚”字在白布上一点点洇开,牢房里吹起阴风阵阵,石墙上的烛火狂乱地摇晃,牢里最多的不是犯人,而是死在这里的人。
“冤枉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救我——救救我——”
“死——都得死——嘿嘿嘿”
以怨气破死气,咔咔咔——墙面裂开无数缝隙,凄厉地呼号层叠,一双双死白的手拼命挣扎扒开石缝,抓住疫鬼的脚踝往里拖。同为鬼身,疫鬼一时竟奈何不得这些地缚鬼,甚至还有一些疫鬼径直被拉进裂缝中。
元安趁此机会一把扯下刑具中的锁链,片刻不停,反手抡圆锁链朝着领头疫鬼的面门而去。而对方则丝毫不惧,双手持枪画圆向前,寒星点点,而枪尖红缨飞舞如火焰,两把武器霎时缠在一起,元安小臂青筋暴出,僵持不下。
领头疫鬼喉咙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身后两鬼顿时抽出雁翎刀,砍断脚下碍事的手,然后收刀换枪,手握枪根,推肩平送,这一枪甚长,眼见就要捅穿元安腹部。
元安咬牙不退反进,上前两步,锁链此时有了余长软下来,他不顾领头疫鬼攻势,握住锁链末端一绕一缠,竟把三把尖枪捆在一起。
疫鬼们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同时发力,倒真像是军中杀敌,此时三把枪齐头并进,隐有赫赫雷霆之势。元安借枪势噔噔噔后退,在背部抵住墙壁之时,松开锁链,直接抓起刑具架上的木枷扔在三枪形成的平面之上,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跃踩在木枷之上,然后如同飞鸟般从疫鬼头顶掠过去。
柳折清远远看着这一幕,眼神闪过一丝惊艳,旋即叹了口气道:“可惜‘囚’能关住人,却关不住鬼。”
哪有鬼会被一堵石墙困住?
领头疫鬼见元安逃走,震怒之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地嚎叫,一瞬间其他疫鬼身上的灰黑色雾气翻腾起来。说来也怪,刚才还凶猛不已的双手此时遇到雾气,竟然片刻变为青黑色,然后一寸寸裂成粉齑。
飘起的囚衣碎成一片片,宛如冥钱散落。
此时领头疫鬼头也不回,左手提右手松,枪身后坠,他则脚尖一挑枪根,长枪在空中旋转一圈,枪尖直接调转方向朝向元安,他左臂猛地发力,长枪如潜龙出海飞出,直直贯穿元安胸口。
元安没料到这一招,喷出一口鲜血,仅仅避开心脏要害,就被巨大的力道带飞出去,狠狠砸到墙壁上。
“咳咳……咳……”元安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低头看向胸口,被长枪贯穿的地方有黑色的血流出,伤口附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青色。
“长陵!”柳折清面色大变,没想到元安会伤得如此之重,快步赶过来想要扶他起来。
元安心一慌,厉声呵斥:“离我远点!”
“你受伤了,需要包扎。”柳折清眉头皱起,又上前一步。
“柳兄,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元安语气奇怪。
“你在胡说什么?”柳折清错愕道。
“我胡说?你等的是疫鬼不假,可你也在等一个好机会。”既然已经中了瘟毒,元安也不避讳,捡起一把雁翎刀将长枪枪身削断,忍痛一口气将枪头拔出来,用衣服将汩汩流血的伤口堵住,压抑着急促的喘息道:“一个我没有箭,你没有笔的机会,否则区区几只疫鬼,怎么可能伤到我?”
“我疯了吗?!为什么要让疫鬼伤你。”柳折清凤眼瞪圆,他语气加重:“你别动了,我给你包扎。”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元安强撑着站起身,他原地踉跄了下,说道:“其实要验证是谁疯了很容易。”
元安深深看了眼柳折清,转头扑向疫鬼,长枪和腰刀几乎同时劈来,若是挨实了,只怕当场身首异处,没了性命。
“长陵站住!”柳折清伸手去抓,却迟了一步,掌心空空如也,他面色难看,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决绝。一刻都等不了,他左手劈开虚空,抓住画轴一角,抖开长卷:
“叮——”铃铛摇晃的清亮声音响起。
正是“牧笛横吹春意急,老牛懒卧细草绿。”的《牧牛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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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人困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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