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一位打扮时髦的小姐和两名副官。
小姐身材纤细,穿一套靓丽的黄色西装裙。她皮肤白皙,烫着卷发,耳鬓两侧用发卡挽起别在脑后。稀疏的刘海刚好将纤细的眉毛隐约遮挡,棕色杏眼水灵灵的,跟她微微翘起的嘴唇一样生动 。
比起黑白照片,真实的民国小姐多的不仅仅是色彩,还有生气和风韵。
只是眼神不太友善。
“你就是孟灿云?”小姐从上到下看她。
孟灿云点头。
“真寒酸!”小姐突然冒出一句。
孟灿云莫名其妙:“请问您是?”
“何子珠。 ”小姐微扬下颌,神情骄傲。
何子珠,军政府总参谋长何常威的千金,沙城第一名媛。
记起田方水早前的介绍,孟灿云迅速对号入座。
她很诧异这位素未谋面的千金小姐,为何突然造访。
“何小姐您好,要进来坐一坐吗?”她压下心中疑惑,礼貌招呼。
何子珠没有答话,只狠狠盯着她,似乎有点咬牙切齿。
孟灿云被她盯得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何小姐,我脸上有东西吗?”
何子珠这才回神,哼道:“我问你,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孟灿云想到邱良:“有一位同事来探望我。”
“同事?”何子珠声音扬了扬,眉毛皱的更深,“邱良是培柔女校的教授,你怎么会跟他是同事?”她的语气和眼神中含有浓浓讽刺。
孟灿云察觉到她的不悦与敌意,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可能我的形容有误。”她好脾气解释,“准确来讲,是我跟邱先生一起在石窟共事,他指导我作画,合作过一段时间。”
“原来是偷艺 。” 何子珠哼了一声。
孟灿云维持微笑,装作没有听见。
何子珠继续说:“我告诉你,邱良是一位好老师。谁问他问题,他都会热情解答。所以你最好别对他的热情有什么误解!”
孟灿云好像听出些苗头,但又不确定。
“我误解什么?”
“你听不懂?!”何子珠觉得不可思议。
孟灿云笑道:“我只听出,您在夸邱先生尽职尽责。这一点我非常认同。”
何子珠脸色一变:“不准你夸他!”
孟灿云愣住,更加莫名其妙。
“孟灿云!”何子珠气得跺脚,终于一股脑说出来,“你听着!邱良家世显赫,是看不起你这种人的!你要是敢对他动歪心思,我就把你关进军政府的大牢!”
这下就明明白白的。
何子珠喜欢邱良。
孟灿云恍然大悟,倒是体谅她的心情,恭敬应道:“我不敢的,您放心。”
见孟灿云还算乖巧听话,何子珠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你老老实实干活,表现好了,我每月给你阿爸捐一点香火钱!”
孟灿云一顿:“我阿爸?”
何子珠见她诧异的样子,以为她对自己的身份难以启齿,便认为她是个虚荣的人。
“再贫穷,再不堪,也是给了你生命的亲生父亲。生养之恩大过天。乌鸦也知反哺,何况人呢?”
“等等。”孟灿云隐约有不好预感,“何小姐,你说谁是我的亲生父亲?”
何子珠以为她不高兴了,冷笑道:“你要是硬气,就不要来相认呀!吃饱喝足了再来嫌弃?做人还是要讲点良心 。”
孟灿云片刻缓过神:“你是说田道长 ?”像是听了一个惊悚故事,有点哭笑不得,“何小姐,您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田道长他,怎么可能会是我的父亲 ?”
何子珠见孟灿云开始露出急于辩解的神色,微微得意。
是啊,田道长穷困潦倒,邋遢猥琐,只是鸣沙窟小小的守门人。怎么能与她的阿爸以及她朋友的阿爸相比?
谁的阿爸都比田道士强。
何子珠心中攀比,只觉自己高人一等,看孟灿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怜悯。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无权选择自己的出身。你阿爸虽然穷苦,可他好吃好喝供着你,还为你争取了一份在石窟作画的工作。对你终究是好的,你为什么不能大方承认呢 ?”
孟灿云冷静下来。
这位何小姐,一定听谁说了什么,才有这样的误解。
来到这里已有一段日子。她没有跟第三个人提及自己的身份,但不代表别人不好奇,不打听。
除了伙房的几位大娘,只有她一个年轻女性住在上清宫,又得到田方水多次庇护。
她会是什么身份呢?
贼或者戏子都是需要费口舌解释的身份。若是田方水失散多年的私生女,倒简单合理。
只是这个身份是谁想到的 ?
何子珠见孟灿云半天不说话,以为她被自己的一番劝导说动,正处在极度自卑与挣扎中。不觉心情大好。
她没有想到,与邱良共事的,是这样一个出生卑微、爱慕虚荣的女人。是她盲目高估了对方,这次赶来与她见面,很值得!
何子珠站起来,露出胜利的微笑:“孟灿云,骨肉至亲这种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希望你早日接受现实。” 她扭头就走。
这时,督军府的人送饭来了,恰好与何子珠擦肩而过。
托盘上鸡鸭鱼肉时令鲜蔬,花花绿绿堆了个满,足见丰盛。
何子珠的视线不由跟着托盘移动,脚步也慢慢停下来 。
“这就是靖山哥哥为你开的小灶?” 她不知想到什么,拧起眉毛。
孟灿云听见她对索靖山的称呼,得知他们关系应该很好。怕她误会,多解释一句:“少帅同情我病重,便给予了一些关照。”
“你在说笑话吗?”何子珠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靖山哥哥不是同情你,他是看在你阿爸田道长的面子上才这样照顾你。你阿爸曾救过伯母,要不是有这一层关系,靖山哥哥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傲慢无礼,火药味十足。
孟灿云大概懂得这位小姐专程拜访的目的。
千里迢迢跑过来,劈头盖脸一顿羞辱加阶级压制,是要她知难而退,不要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这个民国大小姐刁蛮无理,孟灿云选择息事宁人,“何小姐说的是,我理解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误解。”
何子珠嫌弃地看她一眼,继续往外走。孟灿云小心跟在后面,只盼望她的步子能迈大一些,抬脚再快一些。可惜行至廊檐,前面的小姐忽然停下脚步。
何子珠转身走到长椅前,拿起报纸,视线落在言麟之唱夜戏的那一则广告上。她拧着眉毛,定定看了半晌,不知不觉中把报纸的边缘都抓皱了。
孟灿云见她面带薄怒,莫名的,瞬间记起索靖山与言麟之的交易来。
“你以前也学过戏吧?” 何子珠突然问,语气尖锐。
孟灿云早有所觉,小心道:“我在戏班打过杂,不会唱戏。”
何子珠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你认识这个人吗?”她指着报纸上言麟之的名字。
“不认识。”
何子珠瞪她,“骗人!你明明跟靖山哥哥一起听过他的戏!”
这一吼,将人吓了一跳。
“何小姐误会了,上次少帅带我去雅沛园是为了查案,不是听戏。而且,我真的不认识言麟之。”
“查案?”何子珠愣了愣,这可与她得到的花边消息南辕北辙,不太相信,“你们查什么案?”
“这……”孟灿云凝眉,做出为难的样子,“案件是机密,少帅不准我泄露半个字。我不能说。 ”
何子珠的脸色沉下来。她正是因为从程副官那里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才巴巴跑来上清宫的。结果连这个贫贱的女人也要对她知情不报,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她终于发狠道:“孟灿云!我阿爸是参谋长,你要是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像靖山哥哥那样,用军法处置你!”
与人有怨,不去找当事人本人,却专挑软柿子捏,这个姑娘很懂得做人。
孟灿云垂下眼睛,感觉自己的好脾气快要消失。
“何小姐,你的父亲在军中担任要职,你应该比我更懂军事纪律。少帅让我保密,这是军事指令。如果你非要逼我开口,那么你就是公然违抗上级指令,属于严重违纪。你就不怕军法处置?”
何子珠怔了一下,不料她“口出狂言”,气的涨红了脸,“你——”正要叫人,忽然撞见孟灿云冷淡的眼神,话一下子又僵在舌尖。
她说得没错,靖山哥哥最忌讳别人探听军事机密。违背他的意志,就会受到很严厉的处罚。如果这个女人去告状,不仅会毁掉她在靖山哥哥心目中的形象,还会给阿爸抹黑!
想打探消息的人是谭嘉怡,她尽量帮忙就行,没必要把自己赔进去。
至于孟灿云今天顶撞她,这种地位低贱的小人物,以后总有机会收拾她,不急于一时!
经过一番心理活动,何子珠很快想通,“好,我就先相信你一回。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孟灿云目光平静,示意她继续说。
何子珠抖了抖手中报纸,扬了扬下巴,“以后靖山哥哥再带你去戏园查案。你要盯住言麟之,不准让他靠近靖山哥哥。”
这不是难办的事,孟灿云答应她:“好。”
何子珠将报纸狠狠甩在长椅上,提步往前。刚跨出大门,她娇躯一顿,第三次转身。
孟灿云的心又提起来。
何子珠扬起头,朝孟灿云斜瞥一眼,“虽然有些事不可能发生。但我还是要提醒你。靖山哥哥对谁都很好。没有结婚,是因为他喜欢的女人还在读书。他在等她。”
孟灿云半晌才回味过来话中含义。看着汽车绝尘而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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