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路边的梧桐树金黄的叶子被吹落,撒在桌椅上。路上的行人不多,并不吵闹的街道让锦州洋溢在一种安静的秋天里。
楚玄没有接着说下去,此时悦娘也端着两碗阳春面走了出来。
她笑着将面碗端在桌上,笑着说道:“快吃吧!趁着热乎。”
楚玄将筷子递给沈珠华,沈珠华接过后,楚玄便说道:“快吃吧,一会儿去逛逛。”
沈珠华应声道:“好。”她看向楚玄,他亦看着她。他似乎期待着她尝尝,沈珠华见状便拌了一下吃了一口。
阳春面做得恰到好处,汤汁也十分美味。
沈珠华尝后便道:“好吃,你也快吃吧!”
楚玄点点头,随即便动筷将面送入嘴中。他已经很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熟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艰难岁月。
好在如今有点甜头了。
阳春面吃完后,楚玄便让沈珠华先坐着,他去给钱。
悦娘见他走来,便笑了起来,说道:“不用!不用!”说着手抵住楚玄的手臂。
楚玄几番将钱递去,都被悦娘推了回来。他没再试。
悦娘见他终于不动,便说道:“小楚啊,你能回来看看我就已经够了。”
楚玄闻言眼神便失落了些,他说道:“悦娘,我的事或许就快要处理好了。到时候,我一定还来看你。”
悦娘看着楚玄,见他这样说,眼眶里溢满了泪水,她忽地偏过头,或许是眼泪落了下来却又不想被楚玄瞧见。
过了半晌,她似乎整理好了情绪,又转过头对楚玄说道:“你快去吧,别让外头那孩子等得着急。”
楚玄知道她是不愿自己看见她伤心,只得说道:“悦娘,那你记得注意身体,别太累。等着我再来看你。”他看着悦娘,却见悦娘转过去擦着本就干净的木桌。
悦娘仍没有回头,只是说道:“好,你快去吧,你也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楚玄应声道:“好。”他久久看着悦娘,悦娘知道他还未走,仍旧擦着桌子。
楚玄转身走到门槛前,他背着悦娘微微转头,说道:“悦娘,门前落了许多黄叶,你一会儿记得扫。”
悦娘没转身,声音却是哽咽的,她说道:“好,你快走吧。”
楚玄走到沈珠华身旁,说道:“我们走吧。”
沈珠华起身,她方才倒是看见了全部,她知道悦娘或许于楚玄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在悦娘心中,楚玄亦是。
她悄声问道:“不再坐坐吗?”她看着垂头的少年,不愿戳破他,只得这般问问。
少年转过头看向还在擦着那张桌子的悦娘,小声回着:“不了。”
他转过身,沈珠华也走到他的身旁,两人慢慢离开这条街巷。
直到过了许久,悦娘才停下擦桌的动作。她缓缓走到门前,想要再看看。却被门前一张桌子上的东西吸引了去。
她赫然见桌上摆着几锭银子,那或许早就已经足够她生活好久。她想起少年临走时的话,让她记得扫门前的落叶。原来是为了让她看见留下的银两。
她再也忍不住,坐在门前望着楚玄两人离开的方向放声哭了起来。
城中街道上,楚玄和沈珠华并肩走着。楚玄一直未开口,沈珠华知道他有些难受也没再开口。
走了许久,已到城门前,楚玄终于开口说道:“锦州城外有一湖,虽不必江都,却也是一绝,去看看好吗?”
沈珠华知道那湖,便是与江都与常州相通的那片,众人来锦州时便经过此湖。
她回道:“好。”
随后两人便走出城门,湖面旁有好几处亭子,都是茶摊或者是买卖当地特产的摊子。
两人寻了一处茶摊,此处人并不多。两人便落座在靠湖边的位置上。
热茶端了上来,两人都默契地喝了一口茶并未开口说话。
静了片刻,楚玄开口突然开口说道:“其实,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对吗?”他很肯定,沈珠华从不是一个普通的名门小姐,她的才学聪慧远超过许多闺阁小姐,就连许多男子也与她比不得。
沈珠华没想到楚玄会主动提出这件事,她今日或许有些察觉到楚玄有些不同,却没料到他会这样问自己。
她有些顿住,却明白他迟早会猜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之前,她明明很希望他能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如今却自己先慌了神。
片刻过后,她才说道:“嗯。”
楚玄闻言终究没有预想中那么镇定,他心头一颤,只那一霎那后,便平静了下来。
他再缓缓说道:“悦娘是我的恩人。四年前,我从那座城里逃脱,一路辗转来到了锦州,那时的我肮脏不堪。一日,我实在没了力气,晕在了悦娘的店铺门前,悦娘和她的儿子荀岭兄好心救了我。而后,我恳求悦娘让我留在店里平日里帮她做工。悦娘一开始见我太过羸弱,不愿收留我。后又见我可怜,平日里荀岭兄又要去学堂,便留下了我。”
沈珠华听他说起往事,她明白他不愿提起的那座城是闻名四方的佛罗城。
佛罗城囚禁着历年间所有不至死的罪人,那里的人虽不至死,却都穷凶恶极。但仍有被连累的氏族或者妇孺幼儿。
那座城只进不出,数年间未有人从里逃出。传闻佛罗城周围,少有绿植。就连一年间也少见天气开阔,大多都是乌蒙蒙的。
她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从那里逃出来的,又是如何躲着避着来到锦州,那时的他,只怕是瘦骨嶙峋,浑身是伤。
不然又怎会心地善良的悦娘都不愿收留,只怕是担忧他死在那里。
她心头有些抽痛,却又不想他回忆起往昔残败的自己。
她忍下喉中的哽咽,问道:“那今日怎未见那位荀岭公子?”
楚玄闻言看向湖面,他停顿了许久,继续说道:“我来后的第二年,那一年是科举年,荀岭兄要赶去京都参加秋闱。我与悦娘等了许久,等着他回来。可我与悦娘等来了他高中举人的消息却仍不见人。又过了半月,悦娘请人去寻也没寻着。我便告诉悦娘让她等着我去找……”楚玄停了,他声音有些弱了,头垂得更低了些。
沈珠华总有些不好的猜想,如今见楚玄停了也有几分预料。
“我去寻他,在京都赶往锦州的途中找到了他。他停留在一个小镇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他已经病得难以站起来。那些人都不愿意帮他,甚至都不愿意帮他传信回家。他住的那家客栈老板还是怕他得了什么疫症才没有赶他走。”
他的声音逐渐有些颤抖,又停了片刻,他才接着道:“我背着他……背着他从那小镇里一路慢慢走来,一路上我只能到处寻药铺医馆为他诊病,却没人治得了,也没几人愿意治。我背着他走了好久,走了好几日便遇见赶来的悦娘。悦娘一见荀岭兄,哭得难以喘气。我们好不容易将他带了回去,他却仍是高烧不退,也吃不下东西。”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一道泪,而那滴泪水滴在他的茶杯里,传出“嘀嗒”一声。
沈珠华也再难憋住,她见楚玄悄然擦去泪痕,眼泪便夺眶而出,她心痛从未谋面的荀岭,更心疼眼前承受着家族冤案,却还要遭受恩人离去的少年。她一瞬间似乎明白他不是真的寡言少语,而是命运夺去了他谈苦谈乐的资格。而他却仍没有以恶待人,他仍旧愿意与雪山之巅救下他们,于古鸣山救下他国世子,更愿意良善对待每一位他所遇见过与他一般的人。
楚玄这次静默了许久,他握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后终究还是道:“后来有一天,他忽然能起身了,还要我扶着他为我和悦娘做一碗阳春面,那碗阳春面味道不怎么样,却是我尝过最香的一碗面。那日,他笑着说等他病好了就要去做官,带我和悦娘去京都。那一夜,他还是走了,留着悦娘和我。荀岭兄……是……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以为我不识字,还教我读书。他待人温和,却还是……”
“荀岭兄走后第二年,我因为打听到了当年舅母母家祁氏的消息后不得不离开锦州。从那以后,悦娘便是一个人。我和她约定好,待我将我的事处理好,便会回来看她。”
湖面上滴滴答答,天空中乌云密布,很快下起了雨,很多人趁着雨还小都匆匆忙忙赶回了家。
茶摊上便只剩楚玄与沈珠华两人。
沈珠华见雨下,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相信你会做到你要做之事,也相信你一定会再来锦州见悦娘。”
楚玄看向少女,她的眼眶还有些红红的,他知道她的言意,却还是问道:“你相信我吗?相信我们是清白的吗?”
沈珠华闻言立即说道:“我相信你,也相信你们。”她顿了一下,她想让楚玄真正地明白这个世上哪怕别人不相信他,不相信楚氏,她也相信。她接着说道:“若是当年的事是真,就不会有那日的刺杀,燕平山等人也不会死,陛下也不会动摇。”
楚玄不知为何,听了这些话心中流入一股暖流,就好像寒夜里的一堆柴火,既照亮了他,也温暖了他。
外面的雨停了,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湖面上有些鱼浮出水面,鸟也站在枝头叫唤了起来。
楚玄还看着沈珠华,沈珠华也直直看着他的双眸,他率先说道:“陪我去看看荀岭兄,可好?”
沈珠华点点头,两人便朝着郊外的一座小山头走去。
一座坟墓前,立着荀岭的碑。
楚玄蹲下擦去碑上的灰,后又起身将周边的杂草拔去,沈珠华见状想与他一起,却被楚玄拦下。
“杂草锋利,会划伤你的手。”楚玄说道。
沈珠华闻言却仍没有打消念头,她还是蹲下身拔着坟墓边的草,楚玄见状没再拦,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所幸杂草并不多,想必是悦娘时常来。但沈珠华的手还是被割出几道口子,她将那只手藏在斜后方,没让楚玄看见。
不知不觉,午时已过,楚玄开口问道:“你饿了吗?”
沈珠华摇摇头,楚玄还是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两人便并肩打算下山,临走时楚玄半转过身看向墓碑,又仿佛看见了那温柔体谅的荀岭兄。沈珠华见他转头,也随他转过去。
楚玄低下头,他转过身说道:“走吧。”
沈珠华闻言转过头,她忽地拉住楚玄修长的手,这一次不再是隔着衣裳,也不是形势所迫。而是她真真切切地拉着他,发自内心地想拉着他。
她看着少年震惊的神情,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面却又充满了柔情。她看着少年的棱角和轮廓,她认为她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还清醒。
她看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我陪着你走,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少年本就惊了,闻言更是红透了脸。他呆呆地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回道:“好。”
他握紧了牵着他的那双手,一步一步与身边之人走着。
方才的雨停歇,如今乌云也散去,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颜色绚丽多彩,仿佛撑在湖面上作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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