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京都城内,楚玄这几日并未闲着,他将循着之前陆莲生以及燕平山告知的线索在京都城内暗寻陈述工。
他遍访京都所有药铺以家中有人患重病需长期服用几味稀有的草药为由,打探京都中的药商。
昨日他意外得知了大理寺卿许谦也做着草药的生意,他昨夜想了许久,或许有些事他应该是时候去将它们弄清楚了。
许府门外,这几日许谦被禁足家中,门庭倒是少了许多人。楚玄想要进去并不难,他站在对面的街巷中看着这座并不大的府邸。
他垂目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寒冬腊月,他敬爱的外祖父、舅父一家和他的阿爹阿娘以及他有些瘦弱的长兄为他庆祝生辰。而数月后,他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个美满的生辰日。
路边的行人挤入小巷,不慎撞到了楚玄的肩,他才缓过神。他终是走出了那一步,朝着许府走去。
他一身轻功翻身入墙,恰好落在庭院内,他迅速站到墙角的隐蔽处,许府府中行人并不多,许是人本就有些少。
他对许府府邸并不了解,只能先避着稀疏的行人走着。
过了一会儿,他闻到了一股药味,许是府中在熬什么药,他循着这浓郁的药味慢慢靠近一处屋子。果不其然,的确有人在熬药。
楚玄不用过多思考便知这药应当是熬给许承安的。他想起许承安孱弱的身体,不知不觉想起了当年正逢查抄楚府时他被许谦带去寻医治病,他似乎有些想明白了什么,却又不太敢肯定。
屋内有人抬出了一碗汤药,楚玄见状连忙跟上,走了没多久,便到一处小院中。他站在院外便听见屋内传来几声咳嗽。
想必这就是许承安的居所,楚玄等了片刻,见方才端药的人抬着空碗走了出来。他躲在院墙下,待那人走远,他才走了出来慢慢走进院中。
他走到房门前,抬起手轻叩了几下房门。
屋内方才咳嗽的许承安只说道:“进。”
楚玄闻声并未立即推门,他不知为何此刻竟有些不敢,他叩门的手还僵在空中。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道脚步声,声音慢慢逼近房门前,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楚玄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眼前的人,是那日宫中跟随许承安的随从。
里面的人见来人不识便转过头看向许承安,许承安见他不语,便从桌案前起身走了过来。
许承安看见楚玄那一瞬不忍地咳嗽起来,楚玄本想上前扶过,一旁的随从却在此刻走到许承安身旁扶着他,他看着楚玄,楚玄亦是。
待平复之后,许承安对身旁的随从说道:“青童,你到门外守着,我与这位公子有要话要说。”
青童见状点头与楚玄擦肩而过走了出去,他转过头看向楚玄,似乎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待屋内被楚玄关上了门,他便想起了太后寿宴那次他在宫中见过楚玄,他不知楚玄的身份,也不敢违抗许承安的命令,只能暂时守在门外。
屋内,楚玄还站在中央,许承安见他不动便说道:“过来坐下吧。”他身体本就不大好,深秋气候变换让他着了风寒,说话便是有些有气无力。
楚玄闻言方才走到桌案前坐下,许承安拿起茶壶想为他倒了一杯热茶,他却拉住了他的衣袖,说道:“不了。”
许承安见状没有再继续,他放下茶壶,看着楚玄,看着他与自己相像的面容,忽然想起楚玄小时候,这么多年,他的样貌似乎并未变了许多。
也是,否则太后寿宴那次,他又怎能只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
许承安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会来找我了?”他看向楚玄的眼神里充满了仁慈,可却带着几分悲情。
楚玄本是垂着头,闻言他看向许承安,说道:“这些日子我得知了一些事,我想见许大人,劳烦公子带我去寻。”
许承安察觉得到他言语间的疏远,他知道这是必然的。但今日楚玄能来寻他,他便知道往日的事,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
他应声道:“好,我这带你去。”他立即站起了身。
楚玄看向他,一时心中竟有些酸涩,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此刻他只想知道他想明白的往事。
房门被打开,门外的青童立即走上前,见许承安走了出来,便唤道:“公子。”
“我要带这位公子去寻父亲,你便留在院中。”许承安说道,言毕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身后的楚玄说道:“天冷,若是你身子不好,便让他带我过去吧。”
一旁的青童也说道:“对啊,公子,你身子本就不好,别在加重了风寒。”
许承安闻言转过头看向楚玄,他没有回答楚玄的话,而是说道:“走吧。”而后,又对青童说道:“你就留在院中。”
说罢许承安便走在前头,楚玄知道他不会听,便随即跟了上去。
青童站在原地,他有些不解为何许承安一定要亲自带着楚玄去寻许谦,不过他也不敢多问,只得继续待在院中。
两人走过一条长廊,到了一处房门前,许承安便停下了脚步,身后的楚玄跟着他停了下来。
楚玄望着眼前的房门,他感到心中有些发慌,就连周边的流水声他也感到逐渐在淡去。
许承安转过头看了他片刻,此时他能感到自己是高兴的,仿佛是这数十年以来第一次如此愉悦。
他轻敲了几下房门,唤道:“父亲。”
房内的人闻声便道:“进来。”
许承安推开门,走到房中。此时,许谦正坐在桌前看着手中大理寺呈来的案子。
他听到开门声便抬起头看向许承安,而楚玄还站在房门前,他感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抖,他不知为何,自己仿佛黏在那里一般想动也动不了。
而此时的许谦不解,他开口问道:“安儿,是有何事?”
楚玄闻声一颤,他有好多年没有听到这声音了,与印象中的有些不同了,似乎没有那么中气十足,却带有一丝岁月的磋磨。
许承安看向他,而许谦也意识到门外有人,楚玄终是踏出了那一步,他走进书房,缓缓走到许承安身旁,转过身看向许谦。
许谦看到楚玄一刹那顿感全身发麻,他感到自己有些似梦非梦,他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怔怔地站起身,缓缓走到许承安与楚玄跟前看着楚玄的模样。
他抬起手想去触碰却有些不敢,手停在空中发抖,眼眶中泪水已装不下溢出眼眶,划过他的脸庞、划过他岁岁年年爬上的皱纹。
楚玄只这一刻似乎就已经明白了往日的纠结,可他仍然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唤道:“许大人。”
许谦闻言方才放下悬着的手,他侧身悄然拭去方才留下的泪痕,随后转过身看向楚玄问道:“怎么了?”
“我有一些事情尚不明,劳烦许大人为我解答。”楚玄回道。
许谦闻言对许承安说道:“安儿,将门关好。”
许承安立即转过身前去将门合拢锁上。
许谦转过身背对着楚玄,他仰起头,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此前从江都悄然入京的陈述工可是在许府府上?”楚玄先是问到陈述工的下落。
许谦转过身,说道:“对,他是我府上的客卿,你可是要见他?”
许谦继而说道:“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他与江都命案丧身的几人的确做过一些劣质兵器,而他们制作兵器的地方就在十二年前丰城军驻地周边的沅城。在那之后,他们便被送到江都,被江都太守陆豫掌握踪迹,永世不得离江都城。”
楚玄闻言思考了片刻,说道:“那批兵器便是丰城军当年被查出暗藏的谋反证据,对吧?”
许谦未言,片刻之后说道:“若是要想知道,得撬开陆豫的嘴。他是当年丰城军旧部,未曾与其他人上京,而后更名做了江都太守。”
楚玄不知陆豫竟是丰城军旧部,他知道要想陆豫开口是一件极难的事。押送他时他便想过对陆豫问话,可他不是什么都不答,便是乱答,陆豫没有那么好对付。
他想着暂且将这事放在一边,他看向眼前的许谦,他有些其他的话更想问他。
书房内静了片刻,楚玄终于是开口问道:“许大人,十二年前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他终是说不出口那几个字,他垂首不敢再看过去,他只怕如今的一切只是因为愧疚。
一旁的许承安闻言也是一怔,他眼中闪过泪花,想起了十二年前那个夜。
许承安自小体弱多病,时不时总会染病。十二年前那个冬天,他染上了严重的风寒,就连宫中御医也是没有了法子,许谦与楚诺贞打听到一个偏方,不得不带着许承安前往边陲小镇。
而年仅七岁的楚玄一连数日见不着父母兄长,竟是连外祖父和舅父也哄不好。楚诺贞连夜赶回京都那日,楚氏便因为意图谋反封了府。
而当许谦得了消息带着还未痊愈的许承安回到京都时,是冬日的一个雪夜。
楚诺贞在楚留城往日学生的帮助下见到了许谦与许承安,她将一封和离书交给许谦。
有了这一封和离书,许谦便能带着许承安走。她知道楚氏的命运将到尽数,注定要被贬到佛罗城。她没有法子送走楚玄,只能保住她的另一个孩子和她的爱人。
许承安仍旧记得那夜,雪下得好大,寒风也十分刺骨。许谦让他待在马车内,待楚诺贞要走了,许谦才让他出来,他看着满是泪痕的两人,他感知到或许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母亲。
那年他十四,是他永失亲人的那一年。
他记得他拼命拉住他的母亲,却被她拉开,他记得母亲离去时回过头看向他们时,那是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
屋内安静了许久,许谦闭着目,再度睁眼时他看见眼前的楚玄垂首仍不敢看向他,而许承安亦是垂目脸色不太好看。
他有些哽咽,终是说道:“那是最后唯一能做的选择。”
楚玄闻言抬起头,他的眼眶早已湿润,他看着他的父亲,期盼着他接下来的话。
一旁的许承安已经落下了泪,他偏过头,看向楚玄。
是啊,他被许谦带走,过了十二年的安稳日子,而他的幼弟又是如何在那座佛罗城中活下来,走到如今的。
所幸,他今日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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