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有些凉凉的,楚玄方才用过晚膳。他走到院中,瞧着满地的落叶,他拿起一旁的扫帚在暗暗的烛光下清扫着。
院中种着一棵大树,现如今已是深秋,它的叶子发黄落了许多,却仍是茂密的。微微大些的夜风一吹,便又落下许多。
楚玄看着缓缓落下的落叶,他有些出了神。他想起了远在佛罗的族人。
忽而他觉得数年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他记得那是一个雨夜,佛罗城的雨格外地大,他被驻守的官兵拉去筑楼,表弟楚涣却跌跌撞撞地来寻他,待他与楚涣回到破败的房中时,他的母亲楚诺贞已经快不行了。
他仿佛听见怀中的母亲临走时的叮嘱,他眼眶瞬间有些湿润。而后,他回忆起那个夜晚,他第一次将悄悄学了数年的剑指向那些恶奴,他拼命地搏斗,满地血流。但他看见了与他一起厮杀的老师卢先旭,看见了为他拿起刀的楚涣,看见为了他逃走而努力的族人。
那一夜,他在众人的维护下逃离了那座城。
楚玄忽然回过神,原来已经过去了四年之久。他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到院中的石桌前缓缓坐下。
还有多久,他才能带他们离开佛罗城。
他想,他不会让那一天太晚,他会将真相呈给天下人,为他离去的亲族正名。
他正欲起身回屋,却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去,沈澹恰好踏进了院门。
沈澹见他看过来,便走上前,说道:“我有要事与你相商,进屋去吧。”
楚玄闻言点点头,他察觉到近日来沈澹对他似乎有些关注,不知可是因为此前船上他救了他的那件事。
他很清楚沈珠华不会将他的身份告知沈澹,而平日里楚玄都在掩住锋芒,与沈澹接触也并不多,他有些疑心,便想着瞧瞧沈澹寻他所为何事。
两人进了屋,楚玄将门关紧后便站在一旁。
沈澹见状便抬手示意他坐下,楚玄便走到桌前坐着。
“我有件事需要交给你做。”沈澹开门见山地说道。
楚玄闻言垂首道:“大人尽管吩咐。”
沈澹看向楚玄,他眼中闪过一瞬的悲悯与极其矛盾的欣慰。
半晌后,他说道:“为了防止此前水上刺杀的人再度出手,今夜寅时你与另一些安排好的人手赶在我们回京之前提前将陆豫送回京都。此行需要隐蔽且谨慎,我认为你很合适。”
楚玄闻言有些疑惑为何没有早些早些吩咐,转念一想,这或许已经是短暂时间内做出的最好的决定了。
他回道:“卑职领命。”
沈澹点点头,停顿了片刻后道:“多加小心。”
楚玄并未察觉沈澹的不同,他应声回道:“嗯。”
沈澹交代完后并未多待,许是近日的事多了许多,随后便离开了。
楚玄送走沈澹后,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快近亥时。再过一两个时辰,他就该去准备一些事宜了。
他想到了笑若灿光的少女,临走之前,他好想见见她。
皎月升起,夜空中的星星不如夏夜里那般明亮,亦不如那时的密麻。秋日的夜里,总是凉凉的,风声也有些嘈杂。
沈珠华本已熄了灯,可躺在床榻上便没了睡意。她望着房梁,想起白日的赵晟熙,一时烦躁不安。
她翻来覆去,想起白日里楚玄的话。她很难想象楚氏一案背后藏着究竟有多少高权贵胄,可她明白,若是停留江都时,那四桩命案没有掀起十二年前的旧案,沈氏便是幕后之人对付的对象。
她实在感到难以入眠,便坐起身来,将一件外衫搭在肩上。心中莫名的烦躁使她感到有些热,她缓缓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来。
她坐在窗边的桌案前,看着窗外月光下,被风吹过的枝叶树影斑驳,摇摇晃晃。
忽然,吹过一阵风,沈珠华却还是觉得有些躁热。她将外衫穿好,鬼使神差地走出院中。
她才走了几步,便听见院门外传来叩门声。她本以为自己许是恍了神、听错了,却不想下一瞬又响起了两声。
叩门声并不大,沈珠华不知深夜会是谁在院门外。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走到门缝前,透过微小的缝隙向外看去,她只瞧见院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欲离去。
那抹玄色的身影她不比任何人陌生,她立即打开院门踏出门槛唤道:“楚玄。”
楚玄闻声转过身,看见少女站在院门前,两人互相望着。她身穿白色的衣裙,将头发垂下,毫无一丝点缀,却美得胜过人间宛月。
他本想赶来见见她,却看见她的房内已经灭了灯。他不想打搅她,本欲在她的院门外待至子时末便离去,却不想方才听见微微的脚步声。他轻轻叩门,却未有人开门,便只觉自己听错了声,打算离去,不曾想她竟真的还未歇息。
他大步走上前,与她相对而立,问道:“怎么还未歇息?”
沈珠华不知他今夜为何在这里,却还是先回道:“有些躁,睡不着。”话毕她便开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楚玄看向她,她如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突然有些希望这子时末过得再慢些,他好想与她多待待。
片刻后,他回过神说道:“今夜得令需在寅时出发将陆豫提前送回京都。”他顿了半晌,继而道:“想见见你。”
夜里的秋风萧瑟,吹落几片黄叶,在地上被风刮起了声。
沈珠华只觉周围静静地,她闻言先是呆了呆神,随后便微微笑了起来,转而想起护送陆豫的差事,又缓缓收住了脸上的笑容,此行必定是有险的。
她说道:“你路上得多加小心,可有多派些人手?”落语时,她抬起眼看向楚玄,眼中流露出几分担忧。
楚玄察觉到了她的忧心,随即勾起唇角,微微笑着说道:“人手足够,你别太担心。”
沈珠华见他还笑着,心中却不知为何愈发添堵。她瞧着天色,离丑时已不远了,他还需回去准备,此刻她有些嗔怪自己方才为何没有早些出来。
见她不语,耷拉着头,楚玄便知她是有些不太高兴的。
他忽然跨越两人跟前的距离,轻轻将眼前的人拥入怀里,他一只手揽过她的脊背,落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扶上她的脑后。他手上的动作轻轻地,脑后的手也只是微微摩挲。
这一刻,他好像抛却了往日的自轻,他只想拥住眼前的心上人。
他在少女的耳后轻声说道:“我在京都等着你回来。”
而在他怀里的沈珠华本是将手圈在他的腰间,闻言她闭目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环着楚玄的手用了些劲,将面前的少年抱得更紧了些。
她埋在他的胸口微微点点头,应声道“好。”
少年感受到她的动作后,微微笑了起来,微微将她的头按得更深,他的下颌被她的墨发弄得有些发痒,他也不愿放开自己拥住她的双手。
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时辰已不早了,两人互相对望着,楚玄一直未开口。
直到沈珠华瞧着丑时已过,才开口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可是要走了?”
楚玄闻言道:“嗯。”他先是应声答道,后又道:“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他看着沈珠华,眼中尽是难以掩饰的柔情与爱意。他微微笑着,勾人心弦。
沈珠华不舍地转过身,一步三回头终是走回了屋中,她回屋后便站在窗前,看着原地驻足的少年又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待他走了,她才回到床榻上,她慢慢躺下身,回味方才的拥抱,慢慢地沉沉睡去。
寅时至,锦州外的一艘船上楚玄立在甲板上,他看着逐渐远去的锦州城。他总觉着锦州于他而言是不同的,在这里,他遇见了帮衬他的悦娘,心地善良的荀岭。而时隔些年他再回到这里,他与他心悦之人互通心意。
锦州留给他的,好似都是略显美满的记忆。
船又行驶了许久,他站在船头,看着两旁崎岖不平的山脉慢慢向后去,他想起接下来的这条路,他该如何趟。
远处的天边夜色散去,露出了鱼肚白。一束熹微穿过云层落下,在这一望无尽的黑中撒下了辉光。
楚玄一行人赶回京都的当日,已是午夜。按照沈澹的安排,陆豫应当被押到天牢中,而沈澹早知有人定会暗害陆豫,所以他早已修书陛下将监守陆豫的人换成了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禁卫军。
待秦苍风发现陆豫已经被提前押送回京都时已是太后、太子众人踏上回京路的第二日。
夜晚秦家的楼船上,秦苍风方才得了消息从太后那里回到屋中,便见守在门外的侍卫面色难看,眼神有些恐慌,用手指着屋内。
秦苍风只那一刻便知道里面是谁,他深呼一口气,随后推门进入屋中。
屋内未曾点灯,他只看见桌前坐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那人品着手中的茶,身后还站着一位持剑的侍卫。
秦苍风顿时心感惊慌,额头上也渗出了细汗。他不敢开口说话,只得猫着腰站在门前。
屋内静了许久,坐着的黑衣人才缓缓开口说道:“秦大人,我竟不知你如此好手段啊。”
秦苍风闻言更是慌了些,身子都有些摇晃,他声音颤抖着说道:“公……公子,下官知错,不该擅自做主,还请公子看在……看在往日里……”
“往日里什么?秦大人,你当是自己清楚,这些年你做了多少?”那人打断秦苍风说道,他语气间带着几分狠戾,似是对秦苍风极度不满。
秦苍风见状不敢再多言,他只得说道:“下官真是知错了,以后断然不会再犯。”
黑衣人闻言似乎火气更胜了几分,他笑谑地讥讽道:“秦大人,这么多年你都如此聪明,将自己掩得如此安全,如今怎会做出这般蠢事!”
秦苍风深知他指的是刺杀沈澹的事,那日他本是打算让陆豫与沈澹一同沉海,可谁料派去的人手都舍了,还赔上了安插在沈家的人手。
他“砰”的一声跪下,慌忙地说道:“公子,这次是下官失职,公子就饶恕了我吧。”
黑衣人拧着眉,他看着秦苍风,将手中的茶水从秦苍风的头上倒下,秦苍风此时就是再感折辱也不敢多言,他垂着头,不敢抬眼与面前的人相视。
半晌,他只听见端坐木椅上的人道:“秦大人深知,今夜我是没有法子杀了你的。”如今是在秦家的船上,又有太子在此,秦苍风丧命无疑会引起朝野轰动。下一瞬,黑衣人的语气变得凌厉,他接着道:“但请秦大人记清楚,如今你将他们捧了出去,他们会不会寻你麻烦我可是不知的。”
黑衣人站起身,他走到窗前,说道:“秦大人,若是胆敢有下次,我想秦大人活得也已经够久了。”他言语间的威胁之意难藏,说罢便与侍卫离去。
秦苍风缓缓站起身,他的膝盖跪得有些发抖,却还是扶着桌沿站直了身。
“来人。”他唤道门外的侍卫。
那侍卫闻声立即推门进入屋中,看着秦苍风一身的狼藉,不自觉地垂下头,唤道:“大人。”
“去打一盆热水来。”秦苍风吩咐道。
那侍卫得令立即应道:“是。”随后便即刻飞奔了出去。
秦苍风抹去脸上的茶渍,想起方才屈辱的画面,顿时心火怒烧。可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他若是想反抗,只怕是他还未来得及陈情,便命丧他手。
深夜,海面上几艘楼船缓缓地向京都行驶着,划起一道道水波纹,本是宁静的夜却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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