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沈府的马车便早早离了府。
沈珠华方才起身不久,宫中便来了太医院的张御医。孙娴淑迎着他先去了林夙琴的院中,为林夙琴把过脉。
半个时辰后,张太医又接着去了昨夜徐又怨和贺连居住的屋中为贺连诊治。
待张太医走后,沈珠华便与写意去了林夙琴院中。
林夙琴的院内此刻仍旧十分热闹,周姨娘也在屋中。
见沈珠华来了,周姨娘连忙唤道:“珠华来了,快坐。”她常年生病,面色常常看着有些苍白。今日却用了上好的胭脂盖住了病态,可见是真的高兴。
“周姨娘好,三嫂嫂好。”沈珠华先是问候方才坐下。
林夙琴面带微笑点了点头,一只手轻轻搭在小腹上,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三人一句接一句地聊着。片刻后,却聊起了沈珠华的婚事。
周姨娘先是说道:“珠华也不小了,过了年关便要十八了。”
林夙琴在一旁也附和着道:“日子过得可真快。”
“是啊。”周姨娘长舒一口气,说道:“转眼间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说罢她看向沈珠华。
沈珠华尴尬地笑了笑,只是说道:“的确过得快。”
周云璃自是不会过多问起沈珠华的婚嫁之事。尽管多年来,孙娴淑与她和睦共处,共侍一夫,可有些坎终究是跨不过去的。
林夙琴在一旁闻言也怔了神,她想起沈麟君向她提起的侍卫,又看了看沈珠华置若罔闻的模样也是有了个底。
屋外的院中传来一阵疾速的脚步声,三人闻声望去,便见沈麟君身着官服赶来。
他满脸笑意,如沐春风。
他走进屋中,见周云璃在,先是行了礼,问候道:“姨娘好。”
见沈珠华坐在一旁,又说道:“珠华也在。”
沈珠华见他回来得急,想着是有什么要事。
随后她便起身说道:“时辰也不早了,四哥与姨娘、嫂嫂聊着,我去寻母亲说说话。”
三人并未阻拦。随后,沈珠华与写意便走出了屋中。
方才走出房门,便听见屋中传来沈麟君的话语,声量不大不小,沈珠华也听见了。
屋中,沈麟君向林夙琴道:“一会儿承安要来府上……”
随着距离慢慢远了,沈珠华也不大听得清晰。
但听方才沈麟君的意思,似乎午后许承安会来府上。
沈珠华想起楚玄,一个早上未曾见到他,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转过头,向写意问道:“写意,今日你可见过楚玄?”
写意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又问道:“小姐,过几日便是渊王殿下的生辰宴,你还未向夫人回话要不要去呢。”
沈珠华闻言本想着回绝了,又想起了那日在赵怀柔宫中所见,不免起了疑心。
或许可以趁着这次机会探探虚实。
她回道:“去。走吧,我们即刻便去向母亲回话。”
沈珠华随后便去了孙娴淑屋中聊闲,用过午膳后不久,沈澹便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去了书房内,沈麟嘉也随他在房内不知在商议着什么。
沈珠华正从孙娴淑院中出来,路过庭院时却听见前厅中传来一阵嘈杂声。
她想着许是许承安已经到了。可片刻之后,她方才穿过庭院,却瞧见许承安与沈麟君身后跟着几名侍卫将两个穿着布衣的人护在其中。
一群人朝着书房走去,她有些生疑,本欲前去打探一下,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五小姐。”温柔且有些淡淡的声音响起,似有林涧溪水滴落在青石上那般清澈。
楚玄方才回府,走到庭院中便瞧见沈珠华掩在隐蔽处朝不远处看去。
他看着她的身影不禁有些失笑,目光也柔和了许多。眼底带着浅浅笑意,轻启薄唇唤着她。
淡蓝的身影闻声转过头,见是他脸上挂着盈盈的微笑。
沈珠华让写意先回了院中,自己则是与楚玄去了藏书阁。
两人缓缓走到西院,藏书阁外种有一棵柏松。尽管是秋日,它也依然亭亭而立,松针也依常锋利。
今日日头好,和煦的阳光撒下,倒让人感到身上淌过股股暖流。
两人并未进入阁中,而是就松柏下的石桌坐下。
沈珠华先是问道:“可用过午膳了?”
楚玄点点头,回道:“嗯,你呢?”
两人相对而坐,沈珠华浅笑,说道:“我自然是用过了。今日,四哥归来时我听闻许公子要来府上。本想寻你,你不在。之前,你去哪里了?”
“早晨去了一趟刑部,沈大人命我将案件进展告知陆主事。”楚玄解释道。
沈珠华闻言垂首沉思了片刻,随后问道:“陆公子,他还好吗?”
沈珠华认为,普天之下,应当是无人能在处于陆莲生如今的境地时,做到淡然置之。何况陆豫哪怕做出了如此多大逆不道之事,对陆莲生而言,陆豫却从未对不起他。
楚玄不知如何说起,今日他与陆莲生见面时,他一切如常,什么也未曾多问,什么也未曾多说。
可正是他的平淡才最令人难以捉摸。
他只说道:“他向沈大人请命去了天牢。”
沈珠华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远处未曾说话。
她不知他们还会说什么,可偏偏他陆豫的儿子,是最清正廉明的陆莲生。
天牢内,陆莲生跟在一名狱卒的身后穿过一条有一条昏暗潮湿的过道,终于在一处牢房前停住了脚步。
狱中的人被铁链锁住不能动弹,听见狱卒开锁的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他的目光怔住,停留在陆莲生红色的官服上。
狱卒开了锁后,便对陆莲生说道:“陆大人,请。若有吩咐,我们就在门外。”
陆莲生点点头,说道:“多谢。”
那狱卒摇了摇头,随后便站在一旁候着。
陆莲生缓缓踏入牢房之中,陆豫并未受到过多的刑罚。可如今他的模样早与之前判若两人。
他见陆莲生走近,有些不快,说道:“你来干什么?”
陆莲生眼中一酸,眼尾微红,有些哽咽地说道:“来看看你。”
陆豫不屑地“哼”了一声,嘲道:“你如今可是飞黄腾达了。来看我,莫不是要审问我吧!”他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不愉地偏过头,不再看向陆莲生。
陆莲生闻言终是忍不住眼眶中的热泪,眼泪从他的脸颊滑下。他轻舒一口气,待平稳些后,才说道:“十二年前,有人见过你与外人勾结运送兵器进入丰城军军营。你还是不肯认罪吗?”
陆豫闻言诧异,眼神中透过一丝慌乱,却还是说道:“我何罪之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随后,他似乎变得有些恼怒,大声地怒吼道:“你赶紧滚!眼下我瞧见你便来气!踩着你爹我的头如今在京都做了官,心里指不定多威风吧!又何需来此假惺惺地说这些话!”
门外狱卒闻声侧头看去,见陆莲生未曾唤人,也不敢打搅。
陆莲生见状并未有过多波澜。半晌,他说道:“你不用如此与我划清界限。”
陆豫闻声立即打断他,继续吼着,道:“老子一点也不想认你这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赶紧滚!”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牢房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叫嚣地厉害,眼神也显得格外凶狠。在昏暗的牢房中,或许他也不曾在意到眼角滑下的泪痕。
陆莲生闻言不语,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眶。他向后退去,随后便跪在了陆豫的身前,他仰视着自己的父亲。
在这一刻,他看见了陆豫因强忍而抽搐着的嘴角。
他释然一笑,眼泪再度落下。
他重重地在潮湿的石板上磕了三个头,随后抬首。
他的额头因方才的用力磕碰而肿了起来,可他仿佛感受不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你会怪我,怪我将命案一事上报,怪我将楚氏谋反一案的疑点告知沈大人,知道你会怪我害你入了狱,身陷囹圄。”
他有些难以自抑,却还是在哽咽过后说道:“可为官当清廉正直,不叫一人含冤受屈,不叫一人逃离律法。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是你亲自教与我的。”
陆豫闻言闭上了双眸,或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的儿子了。
他悄声说道:“起来吧。”
陆莲生闻言看着他,却未立即起身。陆豫见状再说了一遍,他方才从石板上站起来。
陆豫看着陆莲生,慢慢勾起了唇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说道:“我所教导的你从未忘记,真好。”说罢他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泪,他慌忙地垂首,却瞧见如今落魄的样子,便不再在意。
他自嘲地抬起头,看向陆莲生,沉重地说道:“我的确走错了,莲生。事与愿违,望你今后行事亦是如你今日所言,阿爹祝你日后平步青云。”
陆莲生闻言终是止不住地抽泣,他若幼时一般在父亲面前哭泣,可如今却不同幼时一般。
陆豫想伸手为他拂去泪水,却被锁链桎梏。他只得垂下手,说道:“莲生,日后你记得照顾好你的母亲。她这一生,常常漂泊不定。这么些年,都在怪我。”
陆莲生止不住地流泪,陆豫望了望狱外照进来的几缕光,接着道:“再唤我一次父亲吧,或许我们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陆莲生抬眸,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他的眸中透出一丝哀求,随后,他唤道:“父……亲。”话落便又流下了泪水。
陆豫笑了笑,应声后说道:“没多久了,快走吧。”
陆莲生闻言轻咳几声,将脸上的泪痕擦干,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却还是回过头,眼中藏有道不清的眷念。
他也曾想过做一个自私的人,可他,做不到。
门外的狱卒开始了催促,他不舍地回过身,慢慢走出了牢房。
待狱卒上锁时,他回过头再一次看向被牢牢锁住的陆豫,狱中的人回以微笑,他却难以挪步。
直到狱卒再一次催促,他方才离去。
狱中的陆豫看着陆莲生离去的背影,不再掩饰心底的难受,哽咽出声。
当真是最后一次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