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骄阳总是暖暖的,松柏之下微风轻起,吹起少女的鬓发,只叫少年一眼倾心,自乱方寸。
藏书阁旁的屋子传来叩门的声响,沈珠华闻声望去,便瞧见两名侍卫站在徐又怨与贺连的房门前。
片刻之后,房门从内打开,徐又怨站在门前,一名侍卫与他说了些什么,随后便与他一共将贺连扶了出来,离开了屋中。
楚玄与沈珠华紧紧盯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而刚踏出屋门的徐又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后便向他们的方向看来。
沈珠华被他瞧得有些发怵,便回过了头。转过身来却不见楚玄身影,只见他躲在松柏树后。松树粗壮的身躯足以将他遮掩住,待徐又怨几人走远,他方才回到原来的位置。
沈珠华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为何要躲着?”
少年缓缓走到她的跟前,一只手伸至少女的发髻,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头顶。她有些不解,向少年的手中看去,却瞧见少年的指间捏着方才从她发间取下的松针。
楚玄将松针轻轻扔下,回道:“被人瞧见不好。”
沈珠华会意,他方才许是担忧两人独处被他人看见,难免生出一些不好的言论。
她微微笑了一下,看着少年坐下,随后问道:“今日,许公子来府上目的不简单吧?”
楚玄闻言感到心中有些没底,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沈珠华被他这一举动看得有些不解,满眼的疑惑地盯着他。
楚玄两只手交握在膝上,紧张地捏了捏,说道:“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前些日子,我提前回了京都后,便去了许府。现如今,我已与他们相认了。”
沈珠华应声道:“哦。”还未来得及说下一句,便被打断了。
一旁的楚玄似是没瞧见她欲说话,又道:“前几日被一些事绊住,你别……生气。”他说到后来愈发没了底气,声量也小了许多。
江都时,朱雀街变那一夜他尚还历历在目,他依稀记得那夜他以为她或许再也不会理自己了。
所以,他以后再也不会瞒着她。
既是不想让她生气,更不想失去她。
沈珠华被他这一举动逗得不禁失笑,她看着少年低垂的头和不敢看向自己的双眸,笑得更灿烂了些。少女笑靥如花,双眼若月牙般弯弯的。
这一刻,她眼中只有楚玄。
她抬起手放在少年交叉的双手上,少年抬眼看向她,紧紧地与她十指相扣着。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生气吗?”双眼看着眼前唇角弯弯的少女,带着一丝试探。
沈珠华依然挂着笑容,摇了摇头,说道:“我怎会生你的气?”
楚玄见她未曾恼怒自己,心中豁然开朗,他薄唇轻勾,眼角微微上扬,看着眼前的少女,说道:“我担心你会。因为在我心里,你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传入沈珠华的耳中,她的笑容有些僵住,似是着了迷。
少年见她迟迟不语,握着的手有些微微松开。突然,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扣紧了他的五指。
他怔怔地看着少女,只见她笑着道:“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少年闻言笑了,比方才更甚。
“你与你的父亲兄长相认,我为你感到十分高兴。但今日你的兄长来府上,可是你们的计划。”沈珠华接着道。
楚玄轻轻点了点头,解释道:“你还记得昨夜你向徐老问起与陆豫接头之人吧。此前,我便向你提起过有些疑心他,便想去求证。”
沈珠华白皙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他抬起另一只手为她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挂在耳后,接着道:“数月前,陈述工入了京都后便去寻了我的父亲。昨日夜里,我便去了见了他。而他正是在丰城军军营里与陆豫接头的人之一。我父亲得知此事后便想将他交给沈大人定夺,所以便趁着我兄长前来拜访你四哥的由头带着陈述工来寻沈大人。”
沈珠华大致明白了情况,所以方才才会有人来带走徐又怨。
她方才也只是怀疑许承安另有目的,却不知许谦也来了府上。
如今许谦处境不佳,将陈述工交予沈澹,的确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你的兄长会不会对我有些误解啊,毕竟上次在宫中我对他有些……”沈珠华忽然问道。
楚玄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不会。我喜欢的,他们也会喜欢。”
沈珠华闻言笑了笑,有些羞涩地转过头,微风拂过她的脸庞。
她说道:“也不知他们会说些什么。”
楚玄在一旁侧头看向她,陷入了思考。半晌后,他回道:“尚且不知。”
而此刻,书房内徐又怨扶着坐在木椅上的贺连与陈述工面面相觑。
贺连只瞧了一眼,便激动地看向徐又怨,说道:“就是他!是他……是他与陆豫接头的。”他气虚若游丝,说话也浮浮沉沉,可语气却十分坚定。
沈澹闻言原本拧作一团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唤来门外的侍卫,说道:“将他们都送回西院。”而这其中的他们也包括陈述工。
待众人离开,屋中只剩沈澹与许谦两人。
今日,许谦乔装了一番,穿着寻常布衣,但仍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他面色如常,对沈澹说道:“沈大人,如今可知我未曾骗你。”
沈澹先是不语,随后他侧身与许谦相对而立,说道:“可你……为何会掺合此事?”
许谦闻言,眸色一变,随后缓缓抬眼说道:“当年之事,实非我愿。楚氏,是诺贞的家,亦是我的。”
他说着说着,眼眶却在不知觉间红润了起来。
沈澹垂眸想了许久,似乎是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勾唇一笑,说道:“或许当年,诺贞选择你,是对的。”
蛰伏数十年,遍寻每一个地方,只为找到那掩盖了多年的真相。
许谦闻言亦是一笑,他接着道:“陈述工我已经交给你了。往后,此事便要劳烦你了。”说罢他向沈澹行了一礼。
而沈澹却只是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在我往后所剩无多的时日里。”他看向许谦,接着道:“今日你未曾来寻我之前,我便猜到了陆豫与陈述工见过。可你知道的,正如传言一般,他不肯认罪。”
清晨的天牢内,沈澹在早朝前便去了一趟天牢内。
昨夜,他整理了这些日子所得的线索,便想到未曾现身的陈述工,于是,他心中有了猜想。
天牢内黑灯瞎火,越往里走,越看不清物。
沈澹走到陆豫的牢房前,久久未曾开口。
陆豫许是被盯得发毛,便骂道:“你又来做甚!我说我没做过便是没做过,你别妄想屈打成招!”
沈澹闻言并不恼怒,反而是一笑,他缓缓开口,说道:“你还在等,对吧?等他们来救你。”
陆豫垂着头,眉头一皱,装作不解的模样,说道:“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在等谁?我怎么不知道!”
沈澹见他不承认,也在预料之中。他接着道:“你可知,我为何将你提前送回京都?”
陆豫轻哼一声,侧过头并未回答。
沈澹看着他,说道:“在我们途径锦州遭遇刺杀时,我便开始起疑。能在我的船上做手脚的能有几人?我早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你,便将你送了回来。你以为,你迟迟不交待我便不知?”
陆豫闻言冷笑着道:“你知道什么?这几日,你怕是什么也没查到吧!”
沈澹又是一笑,可这一笑却显得有些阴狠,他说道:“十二年前,你就见过陈述工。他与你定然交易过,否则他到如今又怎会不现身,只怕是担忧自己一出现,便会被你们的幕后之人夺去性命吧。”
陆豫怔住,双目瞪得如铜铃一般,他不再说话。
而他的反应也正让沈澹确认自己猜想的是正确的,他又道:“你以为他们还会救你吗?只要他们有接触到天牢的可能,你立即便会变成一具尸体。”
被架着的陆豫感到自己的身体发软,要不是周遭的锁链死死困住了他,他只怕此刻要栽倒在这潮湿的石板上。
沈澹抬眼从狭小的窗口望去,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转过身,说道:“你且好自为之。我想,在这京都之内,找到陈述工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随后,他便离开了着昏暗的牢狱中。
许谦并不意外沈澹早已知道此事,否则他今日也不会亲自拜访沈府。
他说道:“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自然会认罪的。”
沈澹闻言并未展颜,他道:“可陆豫认罪之后,仿佛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断了。卢先旭收到的信件和那道假传的军令又当如何?”
他长叹一声,说道:“佛罗城只进不出,陛下又怎会应允将卢先旭提审,何况我们甚至连他是否活着都尚且不知。”
说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许谦,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
许谦并未注意到他打量的眼神,而是道:“陛下自然不允,但我知道另一个人。贾师霄,从前名唤贾诗,乃是当年楚太傅的学生。此前我待在楚府上,便是他负责为楚太傅送信。”
他顿了一下,随后道:“在那件事之后的几年内,他两次科考却都落了榜,后来便做了庞府的客卿。三年前,他的母亲离世,他归乡操办丧事并未其母亲守孝。如今,应当该到归京的时间了。”
沈澹慢慢收回方才的目光,他思考了片刻,说道:“听闻他当年写得一手好字,却常常沉迷美色赌博,日日去那花柳巷中。你是怀疑他在书信上动了手脚?”
许谦点了点头,说道:“当年,楚太傅不舍他那一身才华,多次教导他走上正途。可他偏偏不作为,屡教不改。”
沈澹不解,问道:“可是如今楚氏谋反翻案,他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回到京都。”
“他会的。”许谦说道,随后他解释:“潇湘馆中有一名女子,与贾师霄是多年的知己。他曾数次赌博只为了帮她赎身,可是最后都输得一干二净。但今日,有个商人,看上了那名女子,想为她赎身并纳她为妾。那女子却迟迟不松口,应当是有所隐情。”
沈澹闻言也不再顾虑,道:“好,我会命人留意着他。”
他看向许谦,那双眼眸深不见底。可却让他感到很是熟悉,他又想起了些往事。
少年时,他与当今陛下拜入楚留城门下时,他的一双儿女也同他们这般大。
楚定山从小木讷寡言,却在学问方面造诣颇深。那时,沈澹尚还未及冠,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他常常捉弄楚定山,而楚定山自小隐忍,并未告诉楚留城。
但楚定山的胞妹楚诺贞却与她的兄长不同,她有勇有谋,待人谦和有礼。每次,楚定山被欺负后,她总会带着卢先旭帮着兄长出气。
沈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面容,他模模糊糊想起了当年的楚诺贞,她的眉眼与楚留城长得十分相像。
他不由想起了锦州遇袭那夜,他心里想着他猜想的是否正确。
“我府上有一名侍卫,名唤楚玄。他的眼睛和你很像,面相也与诺贞相似。曾有几时,我竟恍恍惚惚将他认成了楚……太傅。”
许谦闻言木然,他面露难色,久久未曾回答。
沈澹见他不语,紧紧地盯着许谦,说道:“所以他……就是你与诺贞的孩子,当年随诺贞一同被送往了佛罗城,是吗?”
沈澹脑海中蓦然想起数十年前,他到楚府上见到的那个孩子。那时,那孩子小小的一个,总是围着他病弱的兄长转着。见人也不认生,只要抱着他,他便甜滋滋地在你脸上亲上一口。
许谦点了点沉重的头,此刻他的心中同万蚁噬心。
他每每看见自己如今判若两人的儿子,总是心如绞痛。
这沉重的十二年,恍若隔世。
沈澹一时也无言,他想起锦州遇刺时,那少年薄弱的身躯却是那般有力地厮杀。
他的身上,又有多少数不清的伤痕;又是如何从那险恶的鬼城里逃出来的。
半晌,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他打趣着道:“那孩子更像他的母亲,方才端详了你许久,还不敢认。”
许谦此刻眼眶里的泪水蓄得满当,他闻言与沈澹相视一笑,一滴热泪从他的眼角划过。
他说道:“像他的母亲也好,生得更好看。”
长夜未明,总见熹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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