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已过，大雁南去。京都的天已微微转凉，冬日的脚步已愈来愈近。年关将近，许多流落在外的百姓趁着路途尚未结冰堵塞，匆匆地赶回家乡。京都的关卡近日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城南处，此门通北地一带，出入城门的人并不多。许久才见不远处驶来几辆马车，为首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将通关文牒递给守城的士兵。
“泷城来的？今日进了城，可就要过了年关待开春了才能回去。”守城士兵道，毕竟如今这个月份，还要入京的商队并不多。
那人身着上好绸缎，笑着回道：“多谢官爷好意提醒，我等啊，就是想趁着年关再赚一笔，开春了才能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啊！”
守城士兵闻言也不再多言，挥手命人放他们入了城中。
马车行驶了又一会儿，来到一处人烟稀少之地便停了下来。马车上随后便下来了一人，那人一袭青衣衫，瞧着也不算富裕，与方才递上通关文牒那人身上的绫罗相比，不值一提。
他朝着马车内抱拳作揖，似是答谢。待他走远，马车才继续向一处宅院驶去。
马车内，一位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端坐于中央，他身侧坐着方才与士兵交谈那人，他半低着身子，为玄衣男子续茶。
他一边继续手中的动作，一边问道：“主人，你为何要帮那穷书生啊？他那模样也不见得能成大事。”
玄衣男子闻言，接过他递来的茶杯，随后说道：“今日帮得可不是他，是他背后的人。我们在京都的生意可得仰仗着他们的帮衬。”
一旁的男子似懂非懂，只是瞟了一眼方才青衫男子离去的方向，便回过了头，又与玄衣男子聊起了其他事。
刑部大堂，楚玄代沈澹将陆豫一事的卷宗送往刑部尚书李存芳处。随后，便前往寻陆莲生。如今，陆豫一事已算告一段落，陆莲生也择出其身，便要参与到调查楚留城与卢先旭书信一事中，也算不负圣恩，完成陛下当时对他任命所言。
陆莲生一早便找来了贾师霄的籍册，也打听到了许多他的过往，只是如今对于贾师霄只是存疑，并没有确切证据，能调查到的也只有仅仅一些他人只言片语的流言而已。
陆莲生今日穿着一身便装，橙色的衣襟点缀着上好的玉佩，同富贵公子哥没几分出入。
他正看得入迷，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了。
门外楚玄正抬起手打算再敲一次，见门一开，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走吧。”陆莲生一猜便是他。
楚玄末曾多言，而是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刑部。
今日午时已过，街市上的人流也多了起来。陆莲生瞧着刑部今日当值的人少了许多，街道上马车的身影倒是多了些，便问道：“今日是不是有何宴席？”
楚玄今日穿得略鲜亮些，白色的衣衫上蓝色的镶边，就连往日玄黑的发带今日也换成了与衣衫相配的墨蓝色。
他回道：“今日是渊王的生辰宴，许是你方才入京，尚且不知。”楚玄知道也非刻意打探，今日晨时，他遇见了即将出府的沈珠华才知。
他对渊王有些印象，便是初入京时庞府宴席日所见，倒是如传言般温润君子。
陆莲生从前也只知道渊王这一人，其余一概不知，他未在受邀之列尚在情理之中。京都多权贵，哪怕今日陆豫构陷楚氏一事传遍京都。虽尚无定论，众人也对他叛亲颇有微词。
尚不论楚氏一案本就是陛下心尖上的刺，就算重审此案，也无人敢多言，生怕同大理寺卿许谦般被陛下迁怒。
陆莲生未曾多言，一旁的楚玄却看出了他心中有事。
天渡自渡者，往日的悔恨无论他人给予如何的慰籍，都难以让自己从容接受。
从前楚玄是这般，如今陆莲生亦是这般。
或许今日的楚玄亦不能淡定自若地道出往事。他想起从前的桩桩件件，他也曾埋怨过自己。
人的一生皆如这般，总会在过去难以原谅曾经的自己。
他的步伐逐渐慢了些，往事涌上他的心头，他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已走出不远的陆莲生折返回来他方才回神，道：“怎么了？”
陆莲生嘴上抱怨着：“我唤你好几声了，你是怎么了？”目光却流露出几分担忧。随后又问道：“你可是有何不适？”
楚玄摇摇头，微微一笑，道：“只是今日街市上有些喧闹，没听见罢了。”
陆莲生虽有些不相信，却也没再追问，他转过身道：“那快些走吧！今日不是还得去潇湘馆探查吗？”
楚玄垂首点了点头，两人便向潇湘馆方向走去。
潇湘馆外，楚玄与陆莲生面面相觑，却久久未曾上前。
片刻后，陆莲生侧首看向楚玄，说道：“你先请。”
楚玄面色略显微怔，犹如一副将军上战场的赴死之相，缓缓挪出一步。
怎料他还未曾走到门前，便走来一个美颜如花的女子。
她瞧了一眼楚玄，目光悄然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挽上了楚玄的胳膊，笑盈盈地唤道：“郎君，进去瞧瞧嘛。”
楚玄连忙抽手，却耐不住那女子紧紧拉住，硬将他拉入潇湘馆内。
他身后的陆莲生也没好过哪去，也是被左右一个女子架着进入馆中。
两人局促地踏入这潇湘馆，如今还未到晚上尚只有些男子饮酒作乐，聊着昨夜哪位姑娘的舞蹈更美丽动人，今夜又想见见谁。
楚玄打量着潇湘馆内的陈设与结构，二楼多是雅间，大堂中有一台子，当是为夜晚里的表演所设。
他环顾一圈，瞧见了与余晏与林洪几人。碰巧余晏也看见了他，正向他招手。
他拉着陆莲生走到余晏他们右侧的一桌坐下。余晏几人亦是得了沈澹的命令，率先来到潇湘馆打探贾师霄相好的女子。
两人缓缓落座，余晏紧靠着楚玄，悄声说道：“秋字牌，沁蓉。”
楚玄点了点头，尚有疑虑。他略微回首，问道：“何为秋字牌？”
余晏一怔，说道：“秋字牌都不知道？一次也没来过？”他问道。
楚玄摇摇头，一旁的林洪捶了一下余晏，用只有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潇湘馆的姑娘分春夏秋冬四个字牌，春为末，冬为首。越往上，姑娘说的话便更有分量，想见她们也更难些。而秋字牌，恰巧是你花银两能见到她，但是否接纳你得她说了算。”
楚玄闻言点头示意明白了。一旁的余晏又接着说道：“要想见到她，一则散千金，二则接下来的时间内，让她自己看上你。”
楚玄面露难色，他抬眼看向陆莲生，问道：“你有多少银两？”
陆莲生不解，只道：“我就随意拿了些。”
楚玄转头看向身后的余晏等人，见楚玄看过来，方才听见楚玄所问的几人都纷纷摇了摇头。
楚玄朝着陆莲生伸了伸手，说道：“你先借给我，我改日便还给你。”
陆莲生将钱袋放到他的手中，问道：“你要如何做？”
楚玄接过掂量了几分，这分量常人倒也随意拿不出。
楚玄看向陆莲生，低声道：“沁蓉姑娘与贾师霄本就相好，自然不会主动见你我。唯一便是用钱财，方能见她一面。”随后他看向外面的天色，酉时半，离夜晚不远了。
夜晚至，潇湘馆的姑娘们歌舞升平，待秋字牌的姑娘们上场，已过了半个时辰。
楚玄朝着舞台上望去，一片姹紫嫣红。
他回首问到余晏几人，道：“哪位是沁蓉姑娘？”
余晏伸头探脑看向台上，目不转睛地描述着道：“那位穿着水蓝色衣裳的姑娘，头上簪了一朵白色的花，正站在台子中央。”
楚玄依着余晏的描述看去，瞧了片刻才看到那位沁蓉姑娘。
此刻，一舞毕。
台下有人唤道：“沁蓉！今夜你是我的！”说罢众人向他看去，他将几两银子放入一旁的老鸨手中，正深情地看向台上的沁蓉，嘴角高高地扬着。
楚玄几人闻言有些急切，楚玄立即起身走上前将钱袋直接递至老鸨的眼前，那老鸨接过打开，瞧着白花花的银子双眼瞬间放光。
她张扬地笑着，屈腰谄媚地问道：“公子，要见哪位姑娘啊？奴家这就为你安排。”
楚玄面不改色，说道：“沁蓉。”那人闻言有些怒气冲冲，却也拿不出再多的银子，只得作罢。
老鸨见已无人争抢，便向沁蓉招了招手，将她拉至楚玄身前，交代道：“可要好好伺候好这位公子。”
沁蓉娇笑着回道：“好的，妈妈。”她娇滴滴的声音令人心花绽放。
随即她挽上楚玄的胳膊，拉着他向二楼走去。楚玄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沁蓉不解地向他看去，他只是微微勉强一笑。
余晏看着楚玄离去的身影，也瞧见了他的动作。他笑着道：“楚兄还真是不会作乐啊！这美人相伴竟有拒了的道理。”随即笑了几声，一旁的几人闻言也是笑出了声。
陆莲生坐在桌前，瞧着楚玄的身影，与那沁蓉越走越远，也是一笑。
待到了二楼的雅间，关上门只楚玄与沁蓉两人。
楚玄站在门前，沁蓉先是为他倒了一杯美酒，随后走到他的身旁，递到他的嘴边。
楚玄向后退去，摆了摆手道：“不用。”
沁蓉生得不算娇艳，却也是独具魅力。她的身上倒有些与潇湘馆中其他女子不同的倔强之气。
“公子花了那么多银子见到奴家，却与奴家站得那么远，岂不白白花费了钱财。”沁蓉将酒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不解地笑着看向楚玄说道。
楚玄没有立即回答沁蓉的话，他紧紧看向墙上的一幅字，写的是一首夸赞女子容颜的诗句。
那副字的笔锋走向他十分清楚，与他外祖父楚留城所写大差不差，虽略微有些差异，却极其相似。
他看向沁蓉，目光有些冷冽，问道：“敢问沁蓉姑娘，那字是何人所题？”
沁蓉闻言看向那幅字，有些踌躇，她看向楚玄的目光也变得有些警惕，回道：“这是奴家的房间，那字自然是奴家之前的客人所写。”
此时是冬字牌的姑娘在作乐舞曲，楼下的嘈杂从窗外传来，沁蓉摇曳着走到窗边，将窗户放下关得严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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