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姜盟主！大恩大德我杨某必此生不忘！”
“言过了，杨叔。”姜行失笑，将恨不得跪下来给他磕三个响头的杨姓商户扶起来，“下次再做这么冲动的事，我可捞不动您了。”
“是是是，再也不敢了！”杨叔喟叹着拍他的肩，“真是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你也长这么大了，这次来陆安所为何事啊？”
“不瞒您说，”姜行挠了挠下巴，“我确实有一事相求。”
他们就在王府门前谈蜀绣那桩生意，谈了没两句，姓杨的商户就拍着胸脯说这件事交给他。姜行兴致冲冲地让望月带他去提货，自己转身去牵马，冷不丁瞥见南朔还站在红墙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为他所感染，王府门前守着的那几个卫兵一个接一个地也打起了哈欠。
“你怎么还没走？”姜行牵着马过来，“说起来，这种杂事一般是小赵干的吧？”
“我宽容大度，体谅年轻人，替他分担些杂活，不行？”
“哇，还夸自己一顿。”姜行眨眨眼，凑近了，“你是想我了吧？”
南朔一下弹在他鼻子上。
“别在这儿闹，”他抿抿唇，“都是人。”
姜行抬头看去，那些府兵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谁还分得清他们和木桩子啊。
“这么变扭啊……”姜行摸着下巴，故意凑得很近，“你莫不是吃醋啦？”
南朔皱眉，伸手挡他的脸，语气有所加重，“别闹！”
提高的声音吸引了几束好奇的目光，姜行抬眼一扫，将那些人探究的视线都打了回去。
“你到底在王府里做什么？”他压低声音问，“我好久都见不到你。”
“……我得走了。”南朔抿起的唇线绷得很紧，答非所问，“你万事小心。”
在姜行下一句疑问出口之前，他敲着拐转过了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被风扬起的瘦削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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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叔从姜行那儿拿到了一批蜀绣，拍着胸脯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转手着人偷偷摸摸送到了王府上，对着于鲤一阵点头哈腰。
“……所以，就是这样。”
于鲤命人将最后一箱货搬进了院子，与陆安王并肩站在廊下，对着那一字列开的重匣长叹一口气。
“之前行刺演得太好，演过火了，这姓杨的眼下真跟姜行称兄道弟起来，拿来这么多蜀绣问我怎么办。”于鲤摊手，“王爷觉得呢，随便卖卖？”
陆安王随意扯出一块布帛，没什么兴趣地翻看两眼，扔在一旁。
“烦死了，烧了吧。”
“好。”于鲤点头应了，刚要吩咐下去，却又听他开口。
“等会儿，”陆安王摸着下巴思忖着吸气，“横竖都是要烧，是不是有办法能烧得更热火朝天一点，最好能把南朔也烧进去。”
“哦……”于鲤恍然笑了，“王爷真是铁了心横刀夺爱。”
“是为了孤的陆安。”青年淡漠地白了他一眼，“这事儿让小赵去办吧，他跟那两个人关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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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天一场雨一场凉。
陆安满城灿黄的银杏，马蹄扬起劲风一卷，洋洋洒洒地铺了满路，绵延通向金色的斜阳。
每每下雨，南朔的关节总要痛。刚好小唐也在陆安，姜行找她拿了药，又做了些吃食送去王府上。
敲开书房的门，是赵正则开的。
“找南公子？好，您稍等一会儿。”
姜行靠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不过一会儿门又被拉开，再次出现的赵正则满脸歉意。
“呃……他……他不在。”
姜行抱着胸看他，脸上写着你当我白痴。
“好吧，他……”赵正则苦着脸，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最近吵架了？”
“吵架？”姜行一愣，“为了陆安王的事？”
赵正则袖子底下的手来回搓着，“我怎么知道呀，他就说不想见你。”
姜行蹙眉端详着他的神色，青年眼下浮起睡眠不足的青黑，有点没精打采地垂着眉眼。不知他在陆安经历了什么，似乎远没有记忆中意气风发。
“好吧。”他思索片刻，决定放弃，“那你替我把药带给他，让他注意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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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正则转进屏风后，将药轻轻放在南朔桌上，惊醒了仍兀自沉浸在思索中的人。
“药？姜行来过了？”南朔直起身，“他人呢？我还打算晚上去找他。”
“我劝您还是别去找他了。”赵正则闪烁其词，语焉不详，“他已经走了。”
“……他说了什么？”
“呃——”
“等等，他怎么进来的，他哪来的令牌？”
“南公子……”赵正则把药往他面前推了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晚上他要去见王爷。”
南朔冷着脸把那袋药扫到了桌下。
“……呃，南公子？往哪儿走？”
赵正则看着他从桌边抄起拐，咻地一下站起身，脚下虎虎生威地往外冲，哪里像是个盲者，简直活似医学奇迹。
“回去睡觉。”
“可那批蜀绣怎么办？”
南朔硬生生在门前停下脚步。
“今天烧？”
“今日申时。”赵正则吞了吞唾沫，“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了。”
日影在二人之间逐渐西移，拉长的影子南辕北辙地铺散在木质的地板上。赵正则站在背光的阴影里，胆战心惊地看着对面长长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疲惫地挥袖。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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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屋的窗户应声而破之时，陆安王与于鲤的手谈正值肃杀之际。黑子不敌白，萧条地散落在棋盘的边角上溃不成军，于鲤手执白子要将敌方逼上绝路，被窗外的不速之客掀了棋盘。
姜行在两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拍了拍衣摆，盘膝坐在窗框之上。
于鲤探头往窗外望去，瞪着那足足三层高，“你怎么上来的？！”
“这得问把令牌给我的王爷。”
“是这个问题吗！江湖人能不能走门啊，会把人吓出心病来的！”
于鲤发出一声头疼地呜咽，一脑袋栽在茶几上。避免了一场输局的陆安王倒是心情很好，悠哉地吩咐下人上茶看座。
“不用麻烦，我不久留。”姜行把食盒放在青年面前，“王爷手谈劳心劳神，可要用些茶点。”
陆安王狐疑地扫他一眼，见他笑靥如花，神态自若，将信将疑地打开食盒，蒸饺与糖醋里脊的香气立刻泛在空中，勾得趴在桌上装死的于鲤也食指大动，刷拉抬起头。
“诶哟诶哟，”于鲤眯起狐狸眼，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难道说，姜盟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跟王爷要好到这种地步了？”
陆安王抬眼看姜行，姜行挑眉笑而不语，看他夹起一块蒸饺，却像是夹起一块白玉一样端详两眼，又放下了。
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青年似笑非笑，“都凉了。”
姜行大言不惭，“来的路上耽搁了。”
陆安王把筷子一摔，闻声而来的府兵立刻涌入这间不大的寝屋，冰冷的铁器尖端直勾勾地指着姜行的脑袋。
“好吧好吧，”姜行求饶地摆摆手，“南朔不见我，我来问问怎么个回事。”
“噗。”于鲤在旁边差点一口茶喷出来，鉴于对面王爷脸色黑得能去打铁锅，还是讪讪地抹了抹嘴。
“这种事你问我？”陆安王冷哼一声。
“我又不知道他住哪儿，”姜行无可奈何地摊手，“他最近住王爷府上吧？住哪间？”
“姜行！”陆安王一拳头砸在桌上，“我给你脸了是吧，胆敢得寸进尺！信不信我今天在这里把你捅成筛子！”
“信信信，好好好，懂懂懂。”
“你——”
姜行敷衍的回应显然让陆安王的火气更上一层楼，他对面的于鲤再也憋不住笑地噗哧一声笑趴在了桌子上。姜行这人一副无辜纯良的做派，每一个字儿每一个动作都能精准地踩中王爷的尾巴，逼得他嗷呜一声叫炸毛。
“再笑，我先把你捅成筛子。”
于鲤被对面的一筷子戳在发顶上，揉了揉脸直起身，瞥见窗外正一阵黑烟徐徐燃起。
“……怎么？”姜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你不是要找人吗，”于鲤拨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努了努嘴，“那儿呢。”
“当真？”
姜行掂量了一下他语句的份量，觉得他神情不似作伪，道了谢要起身，顺手提起桌上的食盒。
“你干嘛？”
“你又不吃，我拿回去喂阿月。”
又捕捉到一个不认识的名字，陆安王不爽地皱眉。
“阿月是谁。”
“我养的漂亮小猫。”
“……”
短暂的沉默与无语之中，陆安王一把按在食盒的提篮上，恶狠狠地瞪着姜行的脸，可惜那涨红的双目没什么气势，一副你敢拿老子就哭给你看的样子。
“嚯，这脾气，难怪这么大都成不了亲。”
姜行哪有功夫跟他死犟，无奈地舍下食盒，在青年发怒之前攀着窗框翻了出去，踩着屋檐朝黑烟蒸腾之处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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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南朔被冲天的烟雾熏得止不住咳嗽，用拐戳身旁的赵正则，“文书呢。”
早在十天之前，南朔便从赵正则那处得知王爷要将这批蜀绣烧毁的消息。件件绣品都是姜舟与故乡百姓的心血，南朔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这件事被交由于鲤去办，赵正则跟于鲤又素来交好，于是从中周旋，得了一张能拿走这批货的调令。
早上赵正则才将好消息告诉他，这会儿他就摸了满身摸得一手空。
“诶呀，说不定落在屋子里了。”他一拍脑袋，“我回去取，南公子在这儿等着就好。”
南朔无语地看着他一溜烟消失的背影，要不是还在装瞎，他真想拿拐把这小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水。
但也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烧东西，南朔掩鼻踏进院子，找来领班的府兵跟他交涉。
“……南公子，也不是我们不给您面子，只是王爷交代的事儿必须办完，否则到时候——”
他话没说完，便被一颗石子猛击眉心，眼白一番当即晕了过去。
周围烧柴的府兵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警戒起来，明晃晃的刀枪闪烁着利光。南朔转过头，看姜行扔了罪魁祸首的石子儿，一脸木然地拍拍手走了过来。
“怎么。”他说，“忙得神龙不见尾，就是在这里给王爷当差？”
“不，这是——”
“我几乎称得上百依百顺了吧，偷我姐留的纸条也好，耍小性子也好，忙了累了不肯见我也罢，我从来没生过气。”
“但你知道你现在在烧什么吗？你知道这些东西背负了多少期盼与憧憬吗？瞎子也知道这不能烧吧！”
桎梏的力从下颚传来，他被迫扬起下巴，被烟熏得模糊而涣散的视线落在他背光的脸上，仅余那双沉得要将日月吞噬的眸子在无端的水迹里融成连不成线的光。
南朔的眼睛失焦了，就像个真正的瞎子那样，水月镜花模糊了现实与伪装的边界，让心弦在一瞬间发出震耳发聩的铮鸣。
啪——
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一巴掌甩掉了姜行的手，清脆的声音让他的掌心隐隐作痛。
“……滚。”
“什么？”姜行一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要见王爷吗，还在这里干什么？”他提高了语调，字字掷地有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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