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宫里加急送来的信。”
霜栽刚走,江阮的门就被手下推开。江阮抬眼看了那人一眼,他立刻跪到了地上,“情急,小的没了规矩,还请楼主恕罪。”
“你念吧。他三句话放不出来一个屁,他又惹什么祸了?”
江阮坐到了霜栽原先的位置上,可跪着的人半天没动,江阮又低头看着他。
“哪儿传的消息?”
“凤鸾殿。”
江阮眉头一皱,心中已有预料,但他不死心,一把抢过谍子手里的信。
“速归。”
落款处没有留下姓名,可斑斑泪痕直戳江阮的心肺。
他认得出,这是宋衾褰的笔迹。
“她怎么了?”
江阮快步上前抓住了眼前人的衣领,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清楚,她怎么了。”
江阮的胸膛剧烈起伏,语气中的愠怒直扑在谍子脸上。
“宋姑娘,”谍子紧张地直咽口水,“被皇帝封了妃。”
封妃。
一时间,江阮的大脑只有这两个字,他心里好似被一把刀直插进胸口,让他喘不上气。
“她愿意的?”
谍子没说话,江阮了然地冷笑着,他松开了谍子,转身拿起自己的佩剑。
“姚康,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怎么敢的。”
……
“人呢?”
江阮这一路走得急,什么人也没带,就一个人持着刀上了未央宫。
这里半年前还是东亭旧宫,处在济州和朔州边界,北梁拿下东亭后把着做了胜利者的纪念碑,平日里除却几个打扫的,这宫殿里连鬼影都没有。
此时,未央宫红烛盏盏,姚康像是料定了江阮会来,他坐在最上头的皇椅上,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只可惜他没有元衡的气度,也没有萧霖的城府,甚至比不得东亭老皇帝的阴狠,坐在那里就像是狐假虎威的孩童。
一个三四十岁的孩童。
“等着我呢?好啊,你有什么遗言吗?”
说话间,江阮的剑鞘应声落地,周围的侍卫围了上来,却不敢靠近,只得像影子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江阮。
“你这是哪儿的话,我堂堂东亭皇帝,找几个女人怎么?宋衾褰是我知根知底的妹妹,我锦衣玉食养着她,不比她在那穷乡僻壤活着好?”
姚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刺激着江阮,而江阮看到了红帐后躲着的人影。
“你出来。”
那人影没动,可旁边的烛火出卖了她,她止不住的颤动扰了风,带着那火星闪耀在江阮的眼睛里。
“宋衾褰,你出来。”
江阮又重复了一遍,下意识将手里的佩剑握紧。眼前的人慢慢从红帐里探出身,她穿着从未穿过的锦绣绫罗,满头珠翠,可她像个被装进去的人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江阮……”
宋衾褰的喉咙刚开口就涩住了,她念着江阮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话。
眼前的,一个是她的弟弟,一个是她的哥哥。
“你是自愿的吗?”
江阮问出了心中已有答案的话,他在想若宋衾褰要保下姚康,他要怎么办?他还会杀了姚康吗?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犹豫。
还好,宋衾褰用沉默回了他。
“好,我知道了,姐姐。”江阮顿了一下,“你躲一下,别脏了你的衣裳。你穿这个挺好的,我以后再给你买。”
江阮的话带着嬉笑的调子,可宋衾褰的眼泪流啊流啊,她紧咬着嘴唇,却在嘴里尝到了血腥气。
那日夜里,她也尝到了同样的血腥气。
“姚康?你此时不该在书房议事吗?阮儿说过些时日又要打仗了,你要紧着些政事,你……”
宋衾褰的话还没说完,姚康就扑了上来,他撕咬着,如同宋衾褰幼时猎到的那头野狼。
“你做什么!”
宋衾褰推开他,她跟着父亲打了半辈子猎,身上有的是力气。在姚康后退的瞬间,宋衾褰拿刀抵在了他的胸口。
“你要杀我?”
姚康饶有兴趣地看着宋衾褰,一步步朝她逼近,直到那把刀快要戳破他的衣服,宋衾褰松了手。
“你这辈子最好的出路,就是今日做了我的妃子。”
姚康轻蔑地笑着,宋衾褰觉得他的笑是如此刺眼。她见过姚康很多种不同的笑,可唯独今日的她第一次见,那是一种轻佻的笑。
“姚康!我父亲与你有恩!”
“恩?”姚康轻挑眉,“宋穆清不过是我母妃的手下,他救我,理所应当。”
姚康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有心气,可是他想得到的,如今都得到了,她也不该例外。
他朝两旁招手,屋外等着的人一涌而山,宋衾褰缚起袖子拼命反抗。她没想到父亲教给她防身的招数,她都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可寡不敌众,宋衾褰打得过三个五个,撑得了十个八个,屋外却是源源不断的人,最后她散了头发花了妆,衣袖也不知在何时被扯烂。
宋衾褰恶狠狠地盯着姚康,身上的痛楚已经掩不了她心中半分,她迅速抄起剑,直指姚康的喉咙。
“你再上前一步,我们同归于尽。”
姚康拿准了她不会束手就擒,但也没想到她手上的剑真的划伤了他的皮肤。
“你刚才没杀我,你就已经输了。”
下一秒,姚康的手缚住了宋衾褰的胳膊,周遭的人围上来将她按在了床榻上,她的四肢,她的脖颈,她感觉这场面异常熟悉。
宋穆清宰杀黑熊时,就是将它这般捆绑起来的。
“你该学学江阮,他下手从不废话。”
姚康冷笑着,抬手指使所有人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近宋衾褰。
直到这个时候,他也不喜欢宋衾褰,她太野了,不像东亭柔情似水的美娇娘。但是征服宋衾褰,是他夺权的第一步。
姚康知道宋衾褰一直看不起他。虽然口口声声叫他哥哥,可他知道宋衾褰只认江阮。
可他已经是皇帝了,宋衾褰不能再看不起他了。
他就是要让她低头认错,承认自己比江阮更厉害。
他就是想看着江阮发疯,他想看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发疯。
江阮把他当作傀儡,当作他复仇的工具,江阮也看不起他,可他才是皇上。
既然把我扶到了这个位子,姚康想着,我姚氏还从未出过受人辖制的皇帝。
说完,姚康褪下了衣袍,还有他这么多年的掩饰。
宋衾褰第一次真切地看到姚康。
那天的梦很长,她好像又过了一生。
幼时她被弃遥州的山野,是宋穆清打猎时捡到了她。宋穆清本想把她送给别人家,可她是个丫头,宋穆清每次上门总要打量一下对方的环境,思虑对方的想法,怕将她送到狼窝里。
最后宋穆清放弃了,这乱世里想找个能好好对待女子的家,他寻不到。
于是宋穆清把她领回了家,那时候她七岁,宋穆清问她名字,她自己也不知道,父母没把她丢掉之前只唤她七娘。
宋穆清给她起名宋衾褰,寓意她这辈子吃饱穿暖就好。
从那时起,宋衾褰有了家,她每天跟着父亲打猎捕鱼,虽然日子清苦,可宋穆清待她很好。
宋穆清原是东亭军人,具体做什么的他从未和宋衾褰提过,宋衾褰只知道他每到冬日就浑身疼,他的病在骨子里,治不好。
尽管如此,宋穆清每次收了帐还是会往床底下塞些银钱,宋衾褰问他这是做什么的,宋穆清说是她的嫁妆。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北梁的军队踏破东亭的城门,那场仗打得很快,短短两年东亭覆灭。
北梁摆庆功宴的那天,宋穆清安顿好了宋衾褰,给她打了一把锋利的尖刀,然后出了门,整整两个月未归家。
再回来时,宋穆清带来了姚康。
也是那时候宋衾褰才知道,宋穆清原本与姚康母亲青梅竹马,可东亭大选,姚康的母亲进了宫封了妃。宋穆清嘴上说着死心了,却找了关系做了灵谍,就为了每个月能进宫去远远看一眼。
东亭灭国前,宋穆清看到了那久违的笔迹,她只在信上说,“救救我的儿子。”
宋穆清没犹豫,他唯一担心的只有宋衾褰。可那份信就像长了魂,无时无刻在他耳边念叨,终于,他等到北梁交接俘虏营的时候,一把火烧掉了整个营地,从火场中带出了姚康。
于是两口之家成了三口之家,姚康那时十九岁,宋衾褰叫他哥哥。
那之后没多久,有一日宋衾褰去湖边洗衣服,她的手在水里淘洗着,却发现水成了红色,她往上游走,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江阮。
宋衾褰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她硬是把江阮背回了家,宋穆清看到江阮的时候直摇头,说救不了了,人都快冷了。
可宋衾褰用自己的嫁妆钱跑到山下换了药,一勺一勺把江阮救回来了。
从那之后,江阮这辈子就认宋衾褰。
宋衾褰,成了江阮唯一的善念。
可是这样一个家,又怎么安稳的了。一个是狼子野心,一个是剑戟森森,姚康和江阮越走越近,姚康手下的余烬死灰复燃。
慢慢的,他二人的手伸到了遥州外边,江阮的生意越做越大,姚康的野心也就越来越大,宋衾褰忘记是在什么时候听到“东亭复国”这几个字眼的,她只知道从那之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终于,江阮的筹谋花了六七年初见雏形,而他们三个,成了这副模样。
“姚康,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觉得我拿不回来?”
江阮向前走了一步。
“你原本可以一直做你的皇帝梦,可你非要动她。宋衾褰救过我的命,我不像你,忘恩负义的东西。”
江阮又向前走了一步。
“是,当初我借的是你的人,可只凭你,那些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姚康,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活过夺嫡之争吗?因为姚廣也觉得你蠢。”
江阮又向前走了一步。
“蠢货就该愚蠢地活着,可你偏要自作聪明。你再等等,说不定我就把南魏给你了,可惜,你没命做这个皇帝了。”
话音落,刀剑起。
江阮越过人群,直冲向姚康的命门,姚康将身前的人当作盾牌,抵挡着江阮发疯似的进攻。
江阮不知道自己面前死了多少人,他只听到宋衾褰喊了一句“爹!”,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发现眼前倒下去的是宋穆清。
“宋叔!”
江阮回过神,他的脸上满是滚烫的鲜血,姚康就躲在龙椅后面,露着一个脑袋,而江阮后面,是他带来的兵,晏离鸿送给他的兵。
“楼主,未央宫已肃清,不会有任何风声传出。”
底下的声音不算响亮,可在这偌大的宫殿里,除却彼此的呼吸声,就只剩下这句话在回荡。
东亭兵变,江阮夺权。
“江阮!我是姚氏的后人,我才是东亭的正统,你夺了我的位,天下不会服的!”
姚康预料中来勤王的兵都死在了长阶上,他看到大殿门被打开的一瞬就死了心。可他能输,但他绝不认输,他要让天下谴责江阮的行为。
而江阮好似想到了他这番说辞,他将宋穆清安顿在一旁,伸手将脸上的血泪抹擦掉,他止住了要跟上来的兵,一步一步走向姚康。
“正统?何为正统?我的好叔叔,姚家的血脉是正统的话,我姚渊亦可坐上那个位置。”
江阮的话震耳欲聋,眼前的姚康像是见了鬼魂,“不可能!你与你那个戏子娘已经……”
姚康话还没说完,江阮的剑已经插进他的胸口,鲜血飞溅,红黄相衬。
“就你也配提我娘?死到临头还要趁口舌之快,果然是蠢货。”
又是一剑,与刚才的血窟窿相对应的地方也涌出鲜血。
“姚康,你以为我让你坐在这里是为什么?是因为我不敢吗?”江阮笑着,拉着姚康的领子往宋穆清身边走,“你是我的傀儡,也是我的挡箭牌。不过现在不需要了,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小阮,留他一命行不行?”
宋穆清气息奄奄,江阮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斥着不可思议,“宋叔,他刚才让您挡了剑,您替他说话?”
“我替他死,行不行?”
宋穆清的眼睛慢慢合上了,宋衾褰在一旁抱着父亲的头颅失声痛哭。
昨晚她之所以放弃抵抗,就是因为姚康用宋穆清的性命作要挟。
她知道宋穆清可以为姚康放弃一切。
她觉得她也在此。
“小褰别哭,我……”
宋穆清想安慰宋衾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今日被姚康叫上殿之前,他还不知道宋衾褰所遭受的一切。
就在刚才,宋穆清差点拿刀杀了姚康。
“算了,今日我死,死在替他而死,也算对得起他母亲。至于姚康……”
宋穆清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完,他的手臂垂下去了,宋衾褰感觉臂弯里的重量大了些,她知道宋穆清走了。
她的家没了。
“去死吧。”
江阮的剑一剑封喉,姚康嘴里的话被喉咙里漫出的血色压制,他张着嘴,却只能吐出混着呓语的鲜血。
“今日之事,若有一句话传出未央宫,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
宫殿内声音震天,江阮却听不到了。
他觉得他方才还是心软了,竟然和姚康说了这么多,他如果上殿就杀了他,宋穆清就不会死。
原来被陈京观影响的,不止霜栽一个。
陈京观os:你还会赖[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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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祸起萧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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