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大的、蓝蓝的、空空的，只有零星几片懒散的云在龟速浮动，还有一颗很亮很刺眼的光球……是太阳。
为什么到最后事情总会被我弄得一塌糊涂呢？
自由落体的过程中，失重的感觉并不好受。所有的景象向上呼啸穿梭，狂乱的发丝拍打着脸颊。
很奇妙，有种被热风包裹住的感觉，黯淡无光的瞳孔里是与楼顶越来越遥远的距离，阳钰被迫刷了一次走马灯体验卡。
……
“这种情况应该与我无关吧？”
“以天神的视角来看你的责任是赖不掉的。”
“万一她本来就是来跳楼的呢？”
“你自己都说万一了，关键是她现在人都掉下去了，你找谁说理去？”
从楼顶坠落才过去几秒钟，阳钰却觉得如此漫长，世界像是开了慢倍速。她甚至幻听到有两个声音在耳边嘀咕些什么。
“这样吧，如果她死前在心里有一句不想死的念头，那我就牺牲自己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
无力感像蚂蚁漫延全身，阳钰的千思万绪凝聚成那个腰都直不起来的背影，微薄的身躯扛起只属于俩人的家。
留妈妈一人在世上吗？
她的心脏狠狠绞痛，仿佛在宣告她的死期已至，开始后悔刚才的举动。
不过，什么都没用了。
希望不会很痛。
希望不要砸到人。楼下是废弃已久无人清理的垃圾堆。
希望我的人体组织不会吓到别人。
希望……
……
……！
我错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就这么死掉……
我想我妈了。
“妈……”我死了你别难过。
泪水夺眶而出飘洒在空中，阳钰的嗓子眼被风堵住，后脑勺触碰到塑料垃圾袋的一瞬间，两眼一黑，她的脑袋也彻底空了。
·
火伞高张，八月末的午后，夏日的余热席卷新学期的墨兰一中，校门口聚集着源源不断的家长在搬行李。学生们不舍地与父母告别，搭着好朋友的肩膀有说有笑。当然也有假期作业没写完的，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跨入校门。
与上不同，主教学楼一楼两个复读班的学生们昨天集体提前到校，在学校过了一夜，几乎都安顿完毕。
文科复读班的教室是办公室改装的，但坐下三十二人绰绰有余。
来复读的学生皆是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的，报道时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排坐，最后那排就两张桌椅，压根没人抢。
教室紧挨着学校人工湖，窗户被铁栏杆封住，隐约能看见小鱼儿在水中嬉戏。
而最后排靠窗的桌子上趴着一名酣睡的少年，湖面的粼粼波光与暖阳扑到他白皙的侧脸上，为棕黄的碎发镀了一层柔和的金。
刚开学没充电费，导致教室里的空调暂时成了摆设，最大档的风扇吱呦呦地转着，目前为止一个老师都没见着。
班里乱哄哄的，有到处交新朋友的，有和老朋友一起来的，也有默默伏在书案上刷题的。
人群熙攘的谈话声，温度持续升高的光线，汗珠从校服下紧致的腹肌滑落。秋则鑫终究是睡不好了，面前是累积成山的书堆，他慢悠悠地睁开皎洁的双眸，浓密的长睫毛扑朔着阴影，红润俊朗的脸庞附着一层薄汗，柚色的双唇缓缓吐出无可奈何的叹息。
“唉……哎哟！”
双耳忽然一阵电似的刺痛，秋则鑫半截气卡在喉咙，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花，他瞬间支起上半身吃痛地捂住耳朵。
坐在最后，动静不大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好在半分钟不到便恢复正常。
秋则鑫心有余悸地揉着耳根，在心里不停地碎碎念。
我这半年倒霉过头了吧？！接连不断一堆大变故小事故的，现在就单纯想晒个太阳睡个觉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耳朵痛？
又想到之后将近一年都没好觉睡了，秋则鑫悲恨地咬住下唇，接着又趴倒在书桌上。
·
与此同时，女生宿舍楼第五层，某间上床下桌的寝室内，一眼望去五张空床位，只有靠门的那张上铺躺着一位昏睡的少女。
女孩紧闭的双眸下方是一对乌青的黑眼圈，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衣着白短袖和黑长裤，而她的身侧闪闪发光。仔细一瞧，光源是她右手腕上的珠链，由几颗翡翠珠子和一颗白玉猫猫头穿银线而成，那颗白玉尤为明亮突出，仿佛有生命似的。
“啊！”
倏忽，电石火光之间，完全是条件反射，阳钰的眼睛还没睁开就被右手上的什么东西电得一屁股坐起来。
肢体因为不久前的失重状态还有些不协调，她反复大口深呼吸，缓了很久才定神。
“嘶……疼死我了。”她定睛往痛的源头处一瞅，“这是什么时候戴在我手上的？”
正自疑惑着，阳钰准备把珠链取下来，谁知手指刚贴上去又被电了一下，没等她叫出声就发生了一幕极为诡异的画面。
[诶诶！住手！你摘下来我就没办法跟你通灵了。]
……
什么声音？
阳钰顿时双目圆睁，左顾右盼了一圈，除了身下一张啥也没铺的铁床，其余什么也没见着。
“难不成……有鬼？”一名唯物主义者的内心产生了动摇。
[其实你不用张口也可以在脑海里跟我对话。]
[呀！鬼还能读心啊？]
[算是能读心吧，只要我想。]
“我一定是在做梦……”
阳钰神神叨叨地躺回铁板床上，她一时接受不了，大早上万念俱灰地跑到天台意外看见一只白猫即将失足坠楼。她脑抽了也没多想，挺身过去竟然扑了个空，在楼顶边缘没站稳掉了下去，醒来后就在这儿了。
现在想来，那只猫不会是我的幻觉吧？还是说……它也是鬼？！
越来越玄幻，眼看阳钰的思想逐渐跑偏，珠链又电了她一下，再次吃痛的阳钰终于把注意力放在手腕上。
[嗯？不会是手链在说话吧？呵呵～怎么可能……]
[对，没错。]
[……]
阳钰揉了揉被电的地方，才发现这串来历不明且被“鬼”附身的珠链还挺好看的。帝王绿的翡翠珠子很显贵，把她黄一白的肤色衬得很白嫩，况且这颗比珠子大一点的猫猫头有点儿眼熟。
[自我介绍一下，福白。]
……
气氛沉寂了几秒钟。
[没了？]
[没了。]
呵呵，还是位很高冷的鬼，而且声音偏中性，听不出来男的女的，难道是太……
[不用再展示您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了。我是福神，主要职责是收集人类的幸福指数，特殊原因只能通过这串珠链与你通灵。]
[阳钰，其实你已经死了。]
[我知道啊～]
阳钰盯着天花板，不知不觉间她能在脑海里跟福白对话了。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惹得福白一时语塞。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让你重生在这里吗？]
[嗯？哦……啊？卧槽我重生了？！你还真是神仙啊！]
阳钰才反应过来，恍惚间似乎听到珠链叹息一声。
[是的，恭喜你！你是我这里第一位暂时复活的委托人。]
[哈哈～谢谢啊，你还是让我死掉吧。]
[诶、诶？]
阳钰躺平在硌人的床上，静闭双眼，脚尖并拢，双手合抱在腹部，静候死亡再次到来。
神仙终归是神仙。福白很清楚人类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况且它法力消耗太多，暂时寄魂在珠链里，急需这个人类助它完成KPI。
[帮我收集100点人类幸福指数，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听到这个阳钰果然一下子来劲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这不仅是福神，还是位“灯神”啊！
福白在内心赞叹自己的智慧。
全人类都经不住这种诱惑，愿望无非就是：复活、暴富、长生。
阳钰搓了搓手心，生存的信念暂时重现，她十分真诚道：
“希望我的妈妈变成超级大富婆。”
[可以，很孝顺。]
“希望我的妈妈健康长寿。”
[行。]
还剩最后一个，福白的心中涌现出“这个人不会连个复活的愿望都不给自己许吧”的预感，果然——
“希望我妈能遇到一位真心对她好能照顾她一生的人。”
[……]
阳钰颤抖的双手握紧在胸口，用她此生最真挚的语气和神情说完了三个愿望，还把右手放在前方，对着珠链连磕三个头。
额头砸在铁板上的声音并不大，但很刺耳，直往心头戳，福白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此刻的想法。五味杂陈，它不信邪，破例送了一个愿望。
[你再许一个关于自己的，温馨提示：完成任务后你会死翘翘。]来点求生欲。
[哇！太好了！]
阳钰斟酌了许久，长呼一口气，在珠链迫切的灵光闪烁下——
“希望我妈能把我忘了。”
阳钰淡淡地吐出最后一个心愿，说完这句话她仿佛如释重负，原本挺直的腰板也弯了下去，眼底尽是落寞，但是嘴角却止不住笑意。
[……]
当了五百年的福神，头一次遇到这种人。福白哑口无言，它直直地瞅着阳钰发自内心的笑颜，即使会读心它也猜不透这个女孩。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到时候只能送你上路了。
[总之，幸福指数从你身边的人获取，很简单，只要是正面情绪，开心的、快乐的、感动的，诸如此类。]
阳钰眼珠子一转，灵光一闪。
去游乐场逛一圈岂不是轻松完成任务。
[休想，需要你推动促成的情绪。]
福白毫不留情地拆穿。
[喂！你怎么可以随便读我的心！]
[第一，我不叫喂，我叫福……]
[能叫你小福子吗？蛮顺口的。]
[……你是不是把我当太监了？]
[我不是我没有。]
阳钰心虚地看向一边，猛然发现身处的地方十分熟悉，全国学校宿舍统一布局，她之前睡的也是上铺，霎时间不好的记忆和预感直冲天灵盖，额角滑过一滴冷汗。
[这里是墨兰一中，你的身份是高三文科复读班的学生，这个班所有人都满十八周岁了，所以也被称作成年班……]
“停！”
阳钰打断道，听到一半她已然石化，血压上来了，忍不住出声：“算了你还是送我去死吧。”
开什么玩笑，高三？还是复读！这可是地狱开局啊！已经崩了没得玩了。
见她又准备安详地倒下，福白只好循循善诱。
[我可以帮你改容貌，要多精致有多精致。]
“不要。”阳钰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即使没有那么漂亮，我也只要我的妈生脸。”
忘了她是“妈宝女”了，福白暗道不妙，紧接着使出杀手锏。
[你那三个外加我送你的愿望都不要了？]
“……”
阳钰的神情凝固，可是听到高三复读她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无了。她缄默不言，出神地盯着手腕上的那颗猫猫头。
时间过去了很久，空气安谧，甚至能听见楼外学生们吵闹的动静，蝉趴在树干上吱呀叫个不停，三四点钟的烈日烧得人心里着急。
阳钰深吸一口气，双唇微启：“那……能先满足送我的那个愿望吗？我怕我妈会难过。”
这个要求不难，但是被上面查到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福白噤如寒蝉，但眼看有点苗头了岂能放弃，于是它慷慨就义表示答应。
“那太好了！谢谢你！小福子～”
[名簿上写着你高二辍学后有点遗憾，故而让你重生在这里，况且你这个年龄正好上复读班，想改的话我目前的法力也不够。]
遗憾是真的，可那种压抑的窒息感是阳钰不愿再回味的。别无他法，她这次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阳钰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空床位，没有室友真是太棒了。下桌旁边是她闲置多年的行李箱，蛇皮袋里应该是被褥之类的生活用品，想到这里，她猛然摸了摸裤子口袋。
手机还在！
[友情提醒，学校是会收手机的，被发现要记过并叫家长。但是你目前没有家长可以叫，明白吗？]
最后那句话让阳钰的神色暗了一瞬，眼前闪过一幕曾经的画面，不过很快又挥之脑后。
[……好了我知道了。]
打开屏幕一瞧，顶部弹出来几条付款通知，看清数额后，阳钰立马摁下电源键黑屏。抽搐着把手机盖在床上，她仰头用手掌蒙住双眼，动作一气呵成，嘴里又开始嘀咕。
“是幻觉、是我看错了，一定是错觉……”
[你的存款交了学费、学杂费以及其它手续费，剩余12011.4元，应该够你接下来的生活费。]
阳钰宛如遭遇晴天霹雳，日常生活全是妈妈掏钱包，即使她上班了也没有什么花销，可她攒了那么久的钱啊！
罢了，有得必有失。况且我预支了一个愿望，已经很不错了。
阳钰迅速调整心态，勉强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小福砸～你那里……”
福白通过读心提前知道她要说什么，索性打破她的幻想。
[我给不了钱，我是福神又不是财神。]
[好吧，不过……还真有财神啊？！能不能让我见见？拜一拜也行！]
一提到财神福白万年不变的语调有了波动。
[提它我就来气！要不是它拉着我聊天，我怎么会没注意……]
话说到一半，福白忽然止住了。
[注意什么？]
[没什么……赶紧收拾收拾然后去班级报道，就差你一个了。]
哦对！
还有主线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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