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凡坐着没动,一声不出,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然而却只有沉默,偷眼觑着母亲叶静,但她此刻也都低着头坐着,裹着挂脖围裙,餐桌上的有一碗清水,拿来蘸饺子皮的边缘,另一端摆放着一大盆肉馅“鲜虾仁荸荠”,用些辅料搅拌调了一下味,和整齐堆叠的饺子皮。
叶静包饺子的动作十分熟练,一个接着一个,圆鼓鼓的,薄皮裹着肉馅料挺足。父亲杨添祥日渐沉迷养花草,每次上来他家,总要带点东西,拢共就几样没什么新意,花盆或几袋土壤要么新种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杨添祥打破了沉默,一人在阳台自言自语,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听到一些声响,杨一凡的思绪飘到了他爸那里,过会便把目光又移回叶静身上,忍不住问:“妈,你说我爸在笑哪天的事?”
叶静无动于衷,手上的动作仍不停。满满一勺馅儿放进饺子皮里,再用双手捏紧。
杨一凡茫然地低下头去,在座位挪动了一下,他没有了主意,那么应该怎么办呢?很快他想清楚了,不,应该是屈服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出门溜达去总行了吧。继而做出起身,屁股离开座位的姿势。
突然,叶静不屑一顾地说了一句:“看把你愁的,让你打个电话叫卿卿过来吃饭有那么难吗?”
听到这些,杨一凡脸上一阵抽搐,始终觉得太难为情。他想,不是所有的关系都一定要勉强维系。叶静倒是一心认定,分手还能做朋友,俗话都说,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她说着,音中透着种惆怅:“男女之间的事,谁对谁错很难说得清哪!”
这种话在他听来有些耳熟。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是谁说过的,其实杨一凡也挺认同这话,整理自己思绪的同时,过往的画面时至今日还记忆犹新,就像飞快地翻动书页。
有一回还因为去露营,装备没带齐,两人搭帐篷的时候,真的是心绪烦乱甚至拌嘴了几句,后来,李诗卿实在气不过,大意是:你怎么这么大意,马虎鬼,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我一直很期待这次的露营,都怪你呀。
当时在那个节骨眼,杨一凡还有心思开她玩笑,顺手递给她一瓶清凉茶,说降降火。
反正出来玩就轻轻松松,把气氛搞得太恶劣实在没什么意思。
别以为说些甜言蜜语就能一笔勾销,李诗卿嘴上说不会放过他,不过见他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行吧,罚他晚上不准睡,陪自己去海滩看星星,一定要看到天亮。
还有一次,两人刚谈恋爱的时候,只想着及时行乐,当时在KTV房聚会,不顾旁人注目等同于被爱情冲昏了头,特别想腻歪在一起。
哥们几个看了反应太大,开起玩笑说恶心,低头还要找个垃圾桶呕吐。
不过没关系了。到最后杨一凡还是乐呵呵地搭个手搁在李诗卿的肩头,提议要点唱一首《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一桩桩旧事再回想起来,杨一凡的心中不觉一阵心猿意马。
半晌,叶静深深叹了口气说:“我对着你,才叫做没办法,这么多年建立的感情,说没就没。这么好的女孩,上哪儿再找一个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杨一凡蔫头耷脑,眼睛盯着面前这一些还没下锅蒸煮的饺子,似魔怔一般,一只手伸出去一半便缩回。因为叶静看见,严厉制止了他:“不可以拿食物开玩笑。”
杨一凡梗着脖子,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只有你们二老过来,我才感觉到有家的味道,一家人其乐融融,干嘛非得要叫卿卿过来,我们要为人家考虑,这样的处境她得多尴尬啊?”
叶静放下正包一边角的饺子,白了他一眼:“难怪你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
想了下,又补充一句:“嘴巴是用来哄人的嘛。”
杨一凡莫名其妙,挠挠头。
“妈呀,哄她干嘛?”他一脸茫然,连连摆手,然后语焉不详:“我们分手那么久了。现在又是她的上司,哪一点都说不通……会被误会的……”
末了,杨一凡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又看着叶静,莫名感到口干舌燥:“妈,你明白我意思吧?”
叶静说道:“可不是吗?很多事都难以预料。”
咦?听起来话里有话。杨一凡听出点意思来,也没往心中去;他也晓得叶静向来偏爱李诗卿,简直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事已至此,那他唯有退而求其次了。
但同时也让他悟出一个道理,不吐不快:“妈,你有没有发觉,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话,叶静忍不住问:“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
杨一凡噗的一声,不乏风趣地说:“强词夺理呀!”
而叶静连翻他白眼的闲工夫都没有,就在刚刚念及李诗卿,沉吟着说了句:“我想认卿卿做干女儿。”
真要命,这是什么桥段,杨一凡有些吃惊:“妈,我才是你亲生的。还有认干女儿这么大件事,你问过我爸没……”
叶静却表示,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杨一凡忙不迭地转头看向杨添祥,声音也颤抖了:“爸,爸……”
叶静抬头瞟了一眼,打断他:“没用的。”
固然夫唱妇随,一体同心呀!杨添祥没有理会他。
当杨一凡又转头回来的时候,叶静脸板下来,加了一句:“你还打算坐这儿孵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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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诗卿接起了电话。“喂。”
“你晚上有空吗?”
杨一凡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小心翼翼。尤其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劲,自然变得扭扭捏捏。
李诗卿因为疑惑而睁大眼睛。“你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杨一凡的声音模糊不清,这使李诗卿觉出他一定是找她有事的,好歹两人也是朝夕相处过的,那些的熟悉感就像刻进了脑袋里。
她表现得出奇地平静:“说吧,找我什么事?”
当务之急就这件事落实了,杨一凡长话短说:“我爸妈想见你,叫你晚上一起吃顿饭。”
李诗卿稍微犹豫了一下。末了听到杨一凡说那你来不来?
“好呀,我晚点过去。”她话音刚落,叶嘉文在她身旁冒出来。
挂断电话,她抬头一看,继而冲他笑笑:“你买完单了?”
爬完山出来正好是吃午饭时候。叶嘉文突然提议一起吃饭,李诗卿表示客气了,可见他热情邀请,自己不好再推托,只好随他。
推荐一家老字号的铺子,吃馄饨面。果然生意很好,尤其是在星期天,早点来了还在门外排队等位子。
就餐环境鲜明地突显出浓重的年代感,进门就是收银台,四下看看,布置的桌椅用的还是红木,地板砖镶嵌的灰绿色小方格。而叶嘉文是这家的老主顾,他指着桌上摆的调料全是独家秘制。
真的试过才知道,果然不同凡响,吃上一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面有嚼劲,汤汁鲜美,还有馄饨皮薄料足,十分具有弹性呀。
叶嘉文看着她说:“要去哪?我开车送你过去。”
想必是听到她讲电话了,李诗卿丝毫没有迟疑,“等一下,我想先回家换套衣服。”
停顿片刻,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如果你现在不方便,我自己可以叫车回家。”
毕竟,客套话千万别当真。人呐,要有分寸感才行。刚刚的饭钱还是人家叶嘉文出的。
叶嘉文听了笑着说:“刚好我也要回家。”
“那就一起吧。”
李诗卿坐上车,叶嘉文突然说:“我今天一天都有空,等会你还要去哪?”
“不麻烦你了。”
李诗卿不太好意思再麻烦他了。她摇下了车窗,天空万里无云,有一会儿风拂过脸庞,两鬓几缕散发吹乱了起来。
这一回,叶嘉文也不再多说。
杨一凡住的地方是市中心高档住宅,他所居住的是该小区里的别墅,有三层楼的大房子。
设在客厅的对讲机响了,是门外打来的,说有位女士李诗卿上您家……
杨一凡揣上门卡出去接。
李诗卿拎一大盒水果。在坐车途中经过一家水果档买的,听了店家推荐,选了应季水果。尽挑果实大,闻起来气味怡人。她花了三百来块,送礼体面又让店家拿精巧的礼盒包装。
快走到大门口,杨一凡终于见到那熟悉的身影。
不远的距离打量着她呢。披下来的头发全撩到身后,忽见她手伸到眼睛前,拢了拢侧脸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半张脸,粉妆玉琢,竟有些端庄贤淑的气质。一件淡粉连衣裙的长度直到脚踝,一时因见不到她的脚,居然会好奇穿什么鞋。
李诗卿根本没有注意到杨一凡从另一扇小门走出来,一时之间,他的声音忽从背后传来:“你来了。”
她猛回头一看,可见杨一凡走到跟前,他穿着家居服,头发潦里潦草,全然没了往日霸总风采,不过他身形修长,随意的穿搭看上去要年轻帅气一些。
“这个嘛,是给叔叔阿姨的。”李诗卿边说边把自己手上的水果递给他。
杨一凡接过。立刻发觉这么精致美观,价格肯定会贵一些。他惊讶地发出疑问:“这可花了你少钱吧?要不要两百块?”
能动手绝不废话。李诗卿剜了他一眼,紧握拳头手起刀落一样朝向杨一凡的胳膊挥去。
“要你管。”
呵呵,她还是一如往常的急性子。杨一凡一个踉跄,防不胜防,差点摔倒。李诗卿自顾自地走开了,这当儿,杨一凡紧随其后。她四处张望,微微皱了下眉头,跟在后头的杨一凡才反应过来,叫唤她:“笨蛋,不是往哪边走。”
还真别说,富人们才住得起的住宅尽显昔日的奢华气派。李诗卿双眼充满新奇且半带羡慕,到处看看。
再往前走,地面尽头半掩映着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绿篱草坪。虽是人工穿凿却与别处的景致截然不同。
一旁的杨一凡缄口不言。他们走过一排排雕锻铁护栏后,李诗卿突然想到一点,她稍稍别过头,用余光瞄一眼,问杨一凡:“对了,我们分手的事,阿姨有说过什么吗?”
一听这话,杨一凡瞧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疑惑:“都过去那么久了,还关心这个问题呢?”
李诗卿想想也是,不过不辞而别终归还是不厚道,可能应了那句:想离开,说句再见也是多余。
久违的重逢。更要紧的是他们对李诗卿关爱不减当年。恍惚间,李诗卿仿佛如释重负般,立即笑容灿烂。在这之前,她很担忧,不止一次问自己,真的是单纯的吃饭吗?
与杨一凡处对象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父母对自己那是万般怜爱。一句话,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在叶静面前,她依旧端正乖巧的模样。
想来当初提分手的人是她,事后也没跟任何人交代清。但是看到叶静看自己的目光总是那么慈爱,令她内心极度有些过意不去。更有意思的是,对话之中,大多数只是些家长里短,至于分手的原因只字不提。
杨一凡尽地主之谊,他负责把茶水奉上,进到厨房洗了盘水果端出来招待。见李诗卿居中坐下,叶静和杨添祥一左一右,夹着她。
由于他们相谈甚欢的画面倏地映入眼帘,渐入佳境,杨一凡有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真是羡煞旁人!杨一凡寻思着李诗卿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分手这四年里他一共交往过两个女朋友,叶静说他要是闹着玩的话就不用带回来见家长。
这么多年来他的感情不温不火,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李诗卿从洗手间出来。
杨一凡在门口截住她,噘着嘴说:“我妈做饭去了,我家你第一次来,带你四处参观一下。”
李诗卿不会做饭,厨房重地自己确实帮不上忙,闲坐着也是坐。
杨一凡家真大,住他一个人。富贵人家的生活不是她这种为三餐奔波的底层人所痴想。去到三楼,在一间房间里看到一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东西--爵士鼓。李诗卿学了点皮毛,好久没练,打法生疏。杨一凡见她双目幽幽,看着爵士鼓。
杨一凡喃喃地说:“这是你送的生日礼物,牌子的质量不错,我一直留到现在,像不像新的一样。”
谈恋爱的时候总想着送对方的礼物,要称得上有意义更要有价值。当初送爵士鼓给他,特意在上面刻下他们的名字。
她沉吟半晌,收回目光。“你还打吗?”
“偶尔,不过出来工作就很少碰这些了。”杨一凡的视线再次落到她身上,问:“你呢?我教你的打法还记得吗?”
她脱口而出:“忘了。”
这间房摆满音乐器材,她无意看到铜制大喇叭,样式像檀木抽屉柜,边角带有精雕鎏金,实则是台复古唱片机。旁边的书柜里堆放着许多张黑胶片。杨一凡走过去,找到一张黑胶唱片,“我记得你喜欢陈慧娴的歌。”
李诗卿点点头,指了指唱片机。“这个不是坏了吗?”
始作俑者就是自己,那时她不懂操作,胡乱按键,不知哪条线搭错,不能正常使用。杨一凡不知道是她干的。机子很贵,定制款。他一直拿它当宝贝。
“我拿去修了。”
唱片机启动,经典金曲: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往事像水一样会流动,早已物是人非。杨一凡眼睛像长在她身上,心情莫名惆怅。一首歌听完,李诗卿意犹未尽,抬眼看他,发现杨一凡魂不守舍的样子,奇怪道:“喂,你干嘛了?”
他的思绪冷不丁被打断,突然神色张皇,抓住她的手:“卿卿。”
李诗卿条件反射打了他手臂,有些恼火:“你发什么疯?”
杨一凡放下手,略有所思地看着她。
李诗卿向后退一步,与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她早作打算,如果情况要是不对劲,撒腿就跑。
“你等我一下。”杨一凡又一本正经起来,说着他趿拉着拖鞋跑回房,片刻之后拿了一样东西回来。
李诗卿打开锦盒,是金簪。
金黄澄亮。簪头掐丝葫芦形,缀有双色珠宝,颗颗匀称而精巧,簪于发上,不难看出是件上品。当初她心血来潮说过,‘搁在保守矜持的古代,送簪如同定情信物,浪漫唯美,如珍似宝。’可能她喜欢簪子,才有这样的心境。
她顿时失笑,随后“啪”地合上盒盖。
杨一凡很不自然地挠挠头,说:“其实这份礼物四年前我就准备好了,你知道定制需要时间,到我拿回来的那天,我们就分手。”
李诗卿没了头绪,想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锦盒,愈加扎得慌,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在作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十分难受。
“你不喜欢?”
李诗卿突然直视他,内心的涌动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次,终于回答他了:“你说以后会娶我。到求婚时候送我一款独一无二的发簪。这份礼物对我有特殊的意义,我不能收下,还给你。”
这话问得突兀,杨一凡咬咬嘴唇,没反应过来。迎上李诗卿虎视眈眈的目光,又不敢坦承自己忘了,他了解她的脾性,说了摆明找骂,惹不起。
李诗卿看出端倪,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他哆嗦一下,非常生硬地哈哈笑。“没忘,我记得。真的。”
他一有问题,就紧张害怕,咬嘴唇……李诗卿试图回想从前他把自己的话当作耳边风,流露出的神态如同今日所见。
李诗卿一瞧,便不动声色道:“我刚才还以为你想复合,送发簪讨我欢心,看来真是我想多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
杨一凡僵住,整个人尴尬得不行。在这一两秒,大眼瞪小眼的工夫,他怂了,几乎差点把自己给交代出去。
这时,杨添祥来到三楼,他循着声音走来,突然从中打断,“我一上来就听到你们吵吵闹闹的,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人给出相同的回应。
“没事。”
杨一凡知道他爸上来找梯子,留李诗卿一人在那屋。他赶紧开溜帮忙去搬梯子,说来奇怪,他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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