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妩媚（八）
即便顾烨正注视着她，她也已在这段消磨的时间中释然，庆幸自己与顾烨未曾开始。他们此生注定无缘，他不会因失去她而痛苦，日后的生活依旧无恙，唯独她会心怀遗憾。
她夹在许昌和顾烨间便会很痛苦，即便自己根本不爱许昌。
傍晚，下过一场阵雨，做完一日的祭奠之礼。尼姑们去吃晚饭，安然准备打道回府，从主殿出来时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顾烨。他竟然还未走，他其实早就已经可以走了。
他的模样相较之前憔悴一些，但是身子总体看起来是挺拔健康的。果然，离了谁，日子都能照常过，唯独她，心中难以释怀。
安然缓步上前，简单行礼，轻声道了声“顾大人”。顾烨微微颔首，待安然擦肩而过，他轻声问道：“你与许昌的婚期定在何时？”
“下个月的月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许昌回来了，他们便要成婚，这是谁都能料到的。
一口鲜血上涌，顾烨强自忍着。
安然没听见他说话，垂首道，“如果那天邀请了你去参加婚礼，你去吗？”
“我不会去。”
“是吗？”安然冷笑，他人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是要在今日断个干净，她出嫁以后，他们就真的不会再有交集。她继续往前走，却还是难舍地往后看了一眼，而身后已经没了顾烨的身影，只余空荡的院子。
四周一片寂静与荒凉，内心如同被无形之手掏空，窒息般的痛苦让人难以喘息。
顾烨躲在一座房子后面，在安然转身回头的那一瞬便闪开了，心口一阵阵发疼，这是相思病发的症状。
他怎能让她目睹自己病发的狼狈？或许，安然跟随许昌，会比跟随他这个随时可能因病离世的人更为稳妥。这十几年来对她的纠缠，或许真的已经足够了。
这之后的日子看起来如往常一般，只是安然看不见顾烨回来而已。
这日，彩珠手捧一份婚帖过来，道：“姑娘，这是许家邀请顾大人参加婚礼的请帖。”
安然望着明灭的烛火，将婚帖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是许昌要娶安家的一位姑娘，没指名道姓是她，她知道这应该是沈唯出的主意，以防她不参加婚礼所做的二手准备。可她已经准备成婚了，沈唯的算盘像是要落空。
安然轻轻合上婚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其置于烛火之上，任其化为灰烬。
彩珠道：“姑娘，您怎么？”
“他不会参加。”
“哦。”
$.
一家民宿中，床上一位病人咳嗽不止，不禁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一名黑衣侍卫上前，担心道：“大人，您向朝廷请病假的事情，顾夫人已经知道了。”
顾烨知道初一的意思是这里不宜久留，他母亲手下能人很多，迟早会找过来。他勉强止住咳嗽，道：“我们今夜就走。”
“大人，您……这样，不如便跟夫人说明。”
“娘亲……可曾留下只言片语？近来又有何举动？”顾烨一直很清楚以前疯和尚说的什么“金玉良缘”的话，他娘一直很相信，每个月都去弘福寺祈福上香，若阿娘知道他现在病成这样，一定会找金命的女子替他冲喜。
初一表情犹豫，沉默不说话。
“我养你们……不是吃闲饭的！”他怒道。
顾夫人麾下多智勇之士，他亦广纳贤才。怒火攻心之下，咳嗽连连，鲜血几欲喷薄而出，此番病势之汹涌，远超往昔。念及安然即将大婚，更是心痛如绞。
这病便越发得严重了。
疯僧曾言此病乃“相思之疾”，其中必有蹊跷。他多年前便已察觉，此病似与安然息息相关，抑或源于心绪之波动。
只要一想到安然可能会离开，便会病发，每次程度都不同。这两年要么不发作，一旦发作就是要命的大病……
初一回答：“我们的人听见，顾夫人早年听说安家二姑娘是金命，正准备去安家向安家太太提亲。”
顾烨强忍身体不适，道：“我们现在就走。”
他母亲的动作竟然比他想象得要快。
掌灯时分，顾烨已经坐上马车走了。
入夜后不久，一群人冲进无人的民宿，推开卧房的门，只见房间内，一摊鲜血触目惊心，尚未干涸。
一个壮汉猛地冲进屋内，大喊一声“来晚了”，而领头男子则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碰地上的血迹，眉头紧锁道：“血尚有余温，他们刚走不久。”
这话是对刚进来的顾夫人和韩丹说的。
顾夫人脸色铁青，果断下令：“给我追！”此刻，若非韩丹在一旁紧紧搀扶，她几乎要瘫软在地。目光触及地上那片赤红的血迹，顾秋蓉的心如刀绞，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顾烨以往病发时也曾吐血，但从未如此严重。这次他刻意隐瞒，显然病情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一想到顾烨可能就此离去，她这个做母亲的便心如刀割，不知所措。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又懂事的儿子。
如果顾烨不是身体原因，他一向都很孝顺。
顾秋蓉决定这一次将顾烨找到，必须逼他迎娶安玲珑，安玲珑是金命，不管冲喜有没有用，她都会试一试。若娶了安玲珑都没用，便找其他金命的女子，总应该能够配成一个“金玉良缘”。男子三妻四妾又何妨，顾夫人是完全急疯了。
马车上，顾烨咳嗽着，很明白若安玲珑嫁给他都没用，他母亲还会让他继续娶妻，如此当他是什么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养了这么多侍卫，防着他母亲的人，便是要用在这个时候的。
夏季，天气闷热，这日天色阴沉，阴沉的是自己头顶附近的天，远处的天还大亮。
自感业寺归来一周后，顾夫人亲至安家提亲，欲促成顾烨与安玲珑之婚事，此事迅速在顾府内外传开。顾烨不见踪迹，婚事却传播得很快，安然因此事数度垂泪，终下定决心，不再为顾烨之离去而哀伤。
走出国意成衣铺，安然听见了几阵雷声，随后一道闪电才在天空划过。
曾几何时，她都已经不怕打雷了。
曾几何时，她都已经不会害怕就往别人怀里钻了。
曾几何时，她可以靠自己独立地过活。
男人的存在，或许只会扰乱她的心境，她已逐渐习惯顾烨的缺席，对未婚夫的冷漠亦能泰然处之。人活一世，日子就是这么过的，不会没有谁就过不下去，不能因为男人爱不爱自己便哭得死去活来。
关了店铺门，她准备打道回府。
天上豆大的雨开始打下来，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却非她的马车，她撑伞准备离开，马车夫走过来，挪开箬笠露出自己的脸。安然看清是多日不见踪影、不知去向的初一。
初一道：“请姑娘随我走一趟。”
安然想或许顾烨就在马车上面，她冷淡道：“我不会去。”
顾烨连声招呼都不打便离开，她即将成婚他也不打算来喝喜酒，她曾想过若在婚礼上顾烨能够来抢婚或者当面说一句喜欢她的话，她可能都会傻傻地不计代价地跟他走的。
然而，他却始终沉默，未曾向她吐露半点心声，任由她在误解中徘徊多年。直到某日，她恍然间发现自己已悄然心动。在许昌不相信她，她被关在许家的时候，她每日想到的都是顾烨，方才知道原来自己最喜欢的人竟然是他。
难怪，他的一举一动总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无论是微笑还是泪水，喜悦还是悲伤，皆由他掌控。
可是顾烨一句“喜欢她”的话都没有对她说过，若未来他想丢了她便丢了，最后委屈的还是她自己。
她本来可以没有男人的，自己有朋友，有能力挣钱，手里有余钱，没有男人也能够过得很好。是顾烨，一次次地闯入她的心房，让她无法自拔地爱上他，却又在最决绝的时刻，转身离去，不留一丝痕迹。
初一拦住她道：“姑娘，不想去可以，但听我说完这几句话，大人说了他的资产都在姑娘手里，他死后，姑娘可以将资产全部转到你名下，姑娘你这么聪明，顾府的东西都能够全权使用，以你的聪明才智，要转移资产很容易。”
“您若不肯去，大人可能便病死了。这可能是姑娘最后再见大人一面的机会。”
安然想他竟然用他的命拿捏她，真当她会一直心软吗？他能够找到各种名医，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死，道：“他应该知道我不久便要成婚。不可能再去见他。他年年都发病，年年都让我过去照顾，你当我这回还会信他吗？哪里有人这么容易就死掉！”
不久之前，她还在感业寺里见过顾烨，尽管略显憔悴，顾烨依旧安好，而她，却因连日垂泪，双眸都泛着红。
不曾有安慰与体贴，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不愿再被顾烨若即若离地牵绊。
他或许即将迎娶她的二姐，已经不再需要她，即便他病体缠身，亦有更贴心之人相伴左右。
……
重返顾府，她随口向十五问道：“近日顾烨可还日日前往大理寺？”言罢，方觉自己愚钝，身为官员，他不去大理寺又能往何处？
十五道：“姑娘难道不知道吗？大人早就跟大理寺请了病假，似乎是那病又发作了！我记得姑娘离开顾府去许家那天，也就是大人离开顾府的那天，大人的病便发作了，我隐隐听见初一说的，似乎就是因为病发才要躲起来。”
安然摇头，觉得肯定是自己多心了，喃喃道：“他很快也会迎娶我的二姐姐，我在乎这事做什么呢！”
十五道：“不对吧，顾大人是绝对不会迎娶安玲珑的。顾大人根本就不喜欢安玲珑，若是喜欢，大人早娶她过门了，这事应该只是顾夫人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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