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忍辱（四）
顾烨继续道：“我打听过，林仵作你和张大很熟，从小一起长大，就住在同一条街。张大曾借你十两银子，可你至今未还。就在前段日子，有邻里亲眼见到张大曾问你讨要过欠款，但你却逃脱了。”
林仵作脸色苍白，结巴着说：“这、这欠银之事，和这命案，怎、怎可能有关联呢？”
“有，可大有关联。因这笔欠款，张大近日多次向你讨要，你不仅没还，还对此怀恨在心，又因多次输钱更加记恨张大，故这段时日的晚上都尾随张大，想趁机杀害他。如此便不需要再还钱。而张大死亡的那夜，你找到了机会，这也就解释了你为何在他倒地之后不久便到达了案发现场。”
林仵作仿佛被戳穿了心事，脸色骤变，跪倒在地，颤声道：“大人，您这话不过是凭空臆测，毫无证据，怎能断定是我起了杀心要害张大呢？”
常淮思考一番后，谨慎回答：“只有林仵作。”
“死者张大后脑的确有伤，但根据仵作分析，真正致人死亡的原因是银针入穴，导致颅内大出血。考虑到安枝晋不会随身携带银针，而仵作的工具中很可能包含银针。”
顾烨继续徐徐道，“你为了掩盖真相。在停尸房，你单独验尸时，便以双拳重击死者后脑，试图使其更像是拳打所伤。但你忽略了，生前伤和死后伤在仵作眼中有着本质的区别。生前伤通常伴随着出血、组织收缩、炎症等反应，而死后伤则缺乏这些特征。程仵作验过便知，你的行为无法完全掩盖真相。”
银针能够验毒，仵作验尸几乎都会携带在身。颅内出血，颅外自然也有痕迹，呈紫黑色印记，若不仔细检查，当真看不出是何工具所为。若凶手是仵作，验尸报告是他写的，此案若不详查，凶手能够趁机将罪名安在他人身上。他自己则能够摆脱干系。
程仵作道：“顾大人所言没错，死者生前伤和死后伤，出血点大不相同。可以确定死者后脑的拳伤是死后所致。”
许昌与顾烨对待犯人，一视同仁，厉声质问：“林仵作，你可认罪？张大之死，是否你所为？”
张大死亡前只有安枝晋和林仵作动过，凶手不是安枝晋，自然只能是林帆。官府人员赶至现场时，张大已离世多时。
安枝晋眼中闪过一丝生机，连忙辩解道：“对，我只是用拳头打了张大额头，我们无冤无仇，我怎会故意杀他呢？”
林仵作自知难逃法网，心态崩溃，喃喃自语：“早知他身中剧毒，我便不会妄动。唉，一时冲动，竟补了那致命一击。若稍待片刻，或许……”继而他又义愤填膺起来，“但这一切其实都怪他自己，说好了借给我钱，随时都可以还，他却在这段时日天天催，像一个催命鬼似的，烦死了……”
如此，林帆自认了罪行，安枝晋便无罪了。安然冲着顾烨微微一笑。
顾烨回眸一笑，这一幕被许昌看得真真切切。
许昌冷声道：“本官亦非全然无知。如家医馆的大夫言，张大因长年劳作罹患重病，持续治疗或可延年。但以其后之体况，加之医药之费，家中已近枯竭。”
顾烨补充：“张大在身体健康时能够借你银两，那是情义。况且区区一个佃农，能够拿出十两银子，简直已是巨款。但在急需治病养家的情况下，他需要你还钱，你不仅不还，还将人给杀了。不光唐朝律法难以容你，连人情道义你都过不去。”
“他得了恶疾？怎么没听说。”林帆问：“那他中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便估计要问张大的妻子秦娘子了。”
顾烨说完。公堂外一神色憔悴的妇女带着一十岁左右的男孩推开阻拦的官差跑进来，直接奔向摆在地上的尸身。张大的尸体被白布紧紧包裹，秦娘子匆匆掀开，泪水瞬间决堤。男孩嘴里喊着：“爹，爹……你别抛下我……”
顾烨问：“秦娘子，可知道张大中毒之事？”
秦娘子拭泪哽咽：“中毒之事，我实不知。张大自知患绝症，令我们勿张扬，言不欲累我们母子。”
“那么你觉得会是谁下毒，抑或张大自己毒杀自己？”
“我……我只是一介普通民妇，哪里能知晓张大临终前的想法呢？或许是我那晚骂得太狠，他一时想不开。”
“我听说你们曾经很恩爱，鲜少吵架，这回怎么会吵起来？”
“虽说之前我们恩爱有加，但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时候呢？他患病后，家里的钱都花在治病上，家境一落千丈，日子越过越紧，常为钱争吵。”秦娘子扶住哭泣的男孩说道。
十五拿了一袋药粉给顾烨，顾烨道：“这是今日从你家衣柜里面搜出来的药粉，你敢说自己不知道。”
秦娘子连连摇头，“民妇着实不知此事，先前曾见张大携药而归，只道是他自行购得，他言此药乃为自己所服，叮嘱我与孩儿莫要触碰，我便未曾多问。”每次用药几乎都是他自己来，他生病也不想我和儿子操心。”
许昌道：“这么说来，毒药是张大自己带来，自己给自己服用。不过不管毒药从哪里来，林帆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以秦娘子之言，倒像张大自己要毒杀自己。顾少卿，你怎么看？”
顾烨似在思索什么，反复掂量手中装着毒药粉的药包道：“这毒药所用的成分，不是一个普通民妇可以买到的，所以张大中毒之事应与秦娘子无关。”
寻常民妇难以购得，难道张大就能轻易买到？许昌闻弦歌而知雅意，顾烨之言似另有深意，其中曲折，耐人寻味。
许昌心中微动，揣测张大欲以服毒自绝，临终前却故意挑衅安枝晋，其中缘由，令人费解。他不敢再细究，敲了一声响木，道：“死者张大实为林帆所杀，安枝晋无罪释放。”
堂外百姓欢呼雀跃，萧姨娘和安雯顿时松了口气。全场的氛围逐渐缓和，不再像先前那般压抑沉重。
突然，顾烨高声道：“可张大是如何拿到这有毒的药粉呢？”
全场又都安静下来，人人面面相觑。
许昌沉吟道：“平日里，百姓能够向药店购买药材，自行配药亦非难事。若真要自我了断，又有何难？”
秦娘子附和道：“张大患病数月，因药价昂贵，自学医理，常往附近山中采药。田间山野，寻常草药俯拾皆是，毒草亦不难寻。”秦娘子神色已复平静。
许昌问：“依顾少卿所言，这难道是很名贵的毒药所制？”
顾烨沉声，看见秦娘子的镇定寻思了一会儿，微笑道：“骗你们的，这其实不是什么名贵的毒药粉，人人都可能采到的药草，我只是想看一看秦娘子的反应，看来秦娘子的确不是投毒之人。”
堂外有老妇人说话：“秦娘子当然不可能投毒，老妇曾看见每次都是张大自己拿药回家，也是张大自己煎药，张大很爱护妻子儿子的。他真的是一个好丈夫，十里八荒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老妇言罢，秦娘子心间浮现出与张大的往昔，他细心呵护她与孩子，此刻她虽强作镇定，却终难掩动容，眼眶微红，泪水默默滑落。
许昌道：“既如此，原是张大自己欲毒杀自己，在死前喝下人生最后一杯酒，但未及毒发，便遭到了安枝晋的一拳，林帆恐他没死又下了手才真正致人死亡。真相已经大白，所有人都无须待在这里。顾少卿，你说是不是？案子告破，退堂——”
官差给安枝晋解锁。安枝晋被释放，当面感谢顾烨。顾烨道：“我是看在安然的面子上才来的。”
安枝晋道：“我明白。我能重获自由，全靠六丫头相助。”安雯与萧挽舟忆起往昔对安然的种种不是，面露尴尬，却也深知此次若非安然与顾烨出手相助，安枝晋恐难以速脱囹圄，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几人遂都谢过安然和顾烨。
见许昌走了过来，安枝晋的脸色骤变，完全没有任何好脸色。同样都是小舅子，许昌不帮他，但顾烨选择相信他。
许昌当然了然安枝晋的心情，道：“你不应该记恨我，我做的这些都是按照律法做事。当时你的嫌疑最大。”
安枝晋心中铭记这几日所食的牢饭，以及度过的那非人般的时日。尽管他作为主要嫌疑人。但尚未被定罪，根据现行法律，他有权申请取保候审。然而，狱卒仍对他施以暴力，而许昌对此视而不见，是许昌无心管辖，还是力不从心？在牢里的黑暗日子差点把他的气性都磨灭了。
他狠狠地朝许昌啐了一口，甩袖而去，背影中透露出无尽的愤怒与不甘。萧姨娘和安雯深知人情世故，不愿轻易树敌，于是礼貌地与许昌寒暄了几句，才缓缓离去。
许昌刚想说什么，顾烨一把拉住安然道：“安然，我们回家。”安然点头，“嗯”了一声，和顾烨手牵着手结伴离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