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知分寸（七）
若她看不穿人心，此时已经被萧姨娘骗去了。
萧姨娘赠她一支精致的簪子，又体贴地命人将点心仔细打包，让她亲手提着带回，临行前再三叮咛，今日的密谈万不可泄露半句。只要她守口如瓶，日后自有更多珍稀之物相待。
萧姨娘说：“喜欢吗？我给你的布包用了最好的材料，在市集上卖至少值个百两，可别小看了这个包。”
绸缎因面料而异，价格悬殊，丝线亦然。布包虽小，所用材料却极为考究，即便是方寸之间，亦价值不菲。加之精湛刺绣，更添几分华贵。
安然道：“谢谢姨娘。”心里冷笑，他们家可从来不缺绸缎，一个小布包能够用多少缎子。听着价值高，实际材料的价格并不高。
萧姨娘邀请她之后常来，安然佯装欢喜，似乎已经被萧姨娘收买了，从心底里认可了她这个姨娘。实际她是不收白不收。萧姨娘竟然开始想动祖父母手里的银子了，实在太过分。又不是你的银子，你惦记什么呢？两个老人家就不能存点银子，非得拿出来给晚辈吗？
两位老人想把财产留给谁是两位老人的事情，谁说一定要给儿女，还是公平分配呢？儿子们对老人的孝心还不一致呢，怎么就非得要求老人对孩子公平？
往昔只闻晚辈当尽孝于长辈之道，然人心之贪婪，犹如蛇欲吞象，难以满足。即便萧姨娘已足够富有，却仍不满足，非要榨干两位老人的积蓄不可。
将她许配给许昌是太太的主意，难道太太会不为她准备嫁妆？至少也会象征性地备上一些。但就算没有嫁妆，她难道就不能嫁人了吗？夫家娶她就是看她有多少嫁妆？若夫家是贪图她嫁妆之辈，她嫁人还有什么意思，不是和自己娘亲一样，完成一桩结婚生子的任务了吗？
她年仅十岁，却显得与众不同，心理远比同龄人成熟，这或许源于与老人的朝夕相处，亦或是因为亲眼目睹过亲人离世的惨状。
有些仇，现在不报，是时机未到。
既有仇，她便不会再相信萧姨娘和太太。心里复仇的念头，让她在五年前的丧亲之痛中真正走出来，不仅仅是因为有着祖父母的陪伴。
她可以不世故，也可以很世故。萧姨娘，太太沈氏，呵！
去往赵国公府是彩绢陪着安然去，毕竟彩绢是她的贴身丫鬟，顾夫人并没有将安然当丫鬟对待。
她先去顾夫人的明德园向顾夫人请安后再去明世轩看望顾烨。彩绢和周莹、颜回一起去一间房里烧药，一个个都拿着扇子扇，聊着安府和赵国公府发生过的趣事。彩绢与她们两个很合得来。
今日天气闷热，天空灰蒙蒙的，预示着即将下雨，因此她们选择在房里煎药。
安然抬头仰望天空，低头之际，瞥见初礼从明世轩的大门迈出，眼神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便径直离去。她满怀期待地向初礼挥手致意，却只换来初礼的无动于衷，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安然急匆匆地跑进室内，一眼便望见顾烨身着湛蓝色的华丽长袍。他端坐在桌边，对着宣纸，笔走龙蛇，显然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康复。
安然过去给他研墨，道：“你身边的初礼为什么一看见我就脸色不好，甚至不搭理我？”
“我今早与她说了，让你过来服侍帮忙，她可以歇息歇息，可能还没有习惯。过一阵子，她就自己想通了。”
“哦。平日初礼都会做什么？”
她代替了初礼，就应该负责初礼的任务。看了一圈，房间很干净，似乎没有什么可打扫的。旁的事情，也没有人来叫她帮忙。
“你待着就行。”
安然想，平时初礼、颜回和周莹就是这么做的吗？陪在他旁边，看他读书写字……
突然，窗外飞进来一阵凉风，将房间的闷热都驱走，桌上没有堂木按着的纸张飞了起来。
一张写了诗词的纸正好蒙住她的小脸，顾烨扑哧一声笑了。她甩了甩脑袋，快速地去抓那些在室内翻飞的纸，顾不上看顾烨温润的俊脸。
几张纸随风起舞，高高地飘在空中，安然踮起脚尖，跳跃了数次，却始终无法触及，只能无奈地望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等待它们自行落下。顾烨起身，手一抓，将空中飞舞的纸塞进她怀里。
刚把散落的纸张匆匆收拾完毕，还未来得及细想，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便轰隆而至。安然不假思索，径直朝房间内唯一的依靠奔去，一头撞进顾烨坚实的怀抱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恐惧。
雷声再度响起，她吓得闭眼。
顾烨知道了，她怕惊雷。
雷声渐渐远去，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断线的珍珠般哗啦啦地倾泻而下，无情地拍打着窗棂，将其打湿一片。晶莹的水珠跳跃着，溅落在靠窗的书桌上，留下一朵朵短暂而美丽的水花。
顾烨的双手原本悬空，显得有些无措，但随即温柔地缓缓放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那动作中透露出一种兄长般的呵护与安慰：“别怕，有我在。”
安然从小怕打雷，只要听到雷声就要往人怀里钻。这个毛病一直都改不了。以前是往母亲和孟悠怀里钻，后来是有了祖父母和赵妈妈，只要房间里有活人，她就会往那人怀里钻。若没人，就自己怀抱着自己。
雨声越来越大，暂时没有雷声，顾烨道：“安然，我先去关窗。”安慰了一番她。
窗子关上，外头的雨声轻了，但是等一道雷声响来，她还是害怕地蹲下来，蹲在地上怀抱身子，吓得浑身颤抖。
顾烨同样蹲下来，两手轻柔地放在她肩上，问：“安然，你怕打雷？”
“我也不知道。”又钻进了他怀里，像一只浑身颤抖的雪白兔子。
他像抚摸宠物一般地说，“据说天上在打雷，是有道士在渡劫，天上的神仙在历劫。”
“神仙也会历劫吗？”
“当然会。历天雷之劫。凡是人都要历劫，历完劫难，经历过磨难，人才会成长。安然，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
安然对打雷异常恐惧，仿佛每一道闪电都预示着死亡的降临。或许，她前世真的与雷电有过不解之缘，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
雷声小了，她缓过来一些，道：“贞观之治，圣人最讨厌怪力乱神之说，你身为皇亲贵胄，怕是杂书、戏文看多了，竟说些历劫的混话来糊弄我。”
“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竟然还记得。”
还以为她的书是白念的吗？那本《论语》，她可是从头背到脚了。
趁现在没有旁人，安然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接近你是有所图谋呢？”刚才的接近是怕，但是也有其他想法。
“你是想说图我的银子？”
安然点头。
“我无所谓。赵国公府不缺银子。”
“既然说开了，那就好办。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因此，我与公子之间，不过是金钱交易，我为你服务，你付我酬劳，如此简单明了。”
顾烨有些郁闷：“你该不会是……”
话未说完，一阵雷声再度响起，安然又“啊”的一声投入对方怀里，心想，自己对三个哥哥都没有做过这种动作，只当他是一根活柱子，不管了，躲过了雷声再说。刚才跟他说清了，就不会有其他关系，她知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顾烨见她仅在打雷时才需要他，不禁哑然失笑，心中暗盼雷声能绵延不绝，最好终日不息。
如顾烨的期盼，这场夏雷恐怕是积累了太多天，今日这场雨持续了好久都不断，纵然有时雨小了，仍旧有细微的雷声传来。
安然夜里回家时，天很黑，但是好在没有再打雷，今日似乎在明世轩闹了一天的笑话。几个丫鬟未曾察觉她的尴尬，而那些时刻隐匿于轩外的侍卫，却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只当顾烨是活柱子，用来躲避雷声的，没有多想。
那一日，祖母在安府将她去赵国公府做事的事情传开了。安然是有空了想去就可以去赵国公府，这点与其他丫鬟不同，祖母并未将这事完整地告诉安府上下，只简单地提了句。
安弘致听闻此事，反应平淡，毕竟安然身为商女，又系庶出，能在国公夫人身边效力，已是无上的荣光。
寿星堂里，被邀请过来的太太沈唯道：“娘，那六丫头是在你身边养大的人，你就真忍心她年纪轻轻就出去做事？六丫头如今才几岁，都还未出阁。”
安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当今世道，孩子七八岁被卖到大门大户里当丫鬟奴才的多了去了。安然如今已非稚子，前往顾夫人身边定能获益匪浅，远比留在老朽这朽木之旁要强得多。”
安弘致道：“既然娘您同意，儿子便没有意见。”
沈唯欲言又止，心中暗自期盼能去顾府效力的乃是安玲珑，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倘若玲珑能得顾烨青睐，顾夫人或许便会促成这段良缘，只是这思绪却被老太太的话语打断。
老太太道：“大房媳妇，如今玲丫头已经及笄，你现在该操心的是玲丫头的终身大事，至于六丫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已经答应了顾夫人，岂有反悔的道理。”
沈唯对此很没辙。全长安城的世家望族，她也瞧了好几个，但曾经遇到过一个惊艳的，如何能够再找到第二个顾烨？
这整个长安城的世家子弟有祖上荫庇，可以世荫承袭，几乎都是风流纨绔，没什么真才实学，当年老太太都看不上，她自然也看不上。
虽说顾烨身患痨疾，然其仅在病发之时方显憔悴之态，平日里倒是与常人无异。那弘福寺的疯和尚曾说，若顾烨今生能够遇上金玉良缘，这病不需要药物便能够痊愈。若说顾烨是衔玉而生代表玉，她女儿有富贵命，那就是金了，两人在一起就是金玉良缘，她想是否能够从中说服顾秋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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