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煜烽离开写字楼，与唐骏分别后，回到了他的摩托车旁。拿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U盘。
U盘里存储的游戏项目耗费了他太多心血。从庞大的世界设计、复杂的系统集成到大量的内容创作，从大二到现在大四，加班加点编写代码，花了两年多时间。
许博表示对他们的合作非常期待，好像过两天就能签订合同一样。唐骏也是一路念叨，说什么“你演示那会儿真是太帅了”“如果我是许老板，我肯定和你合作”“咱们马上就会有钱了，我又可以泡妹子了”，好像势在必得。
可季煜烽记得许博在交谈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蔑。现在回想起来，许博那些话不过是客套。
这么看来，这笔投资大概率要泡汤了。
尽管天空湛蓝如洗，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停车区的水泥地面上，还是没来由地有点心烦。
他垂眸看向地面。
京城这么大，机会这么多。
他从来不是一个玩不起的人。
算了，不去想了。
把U盘放进裤兜，准备回公司完成新接手的网页项目。突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犹豫了几秒，还是滑动接听键接了电话。
季煜烽保持接听电话的姿势差不多三分钟，最后像是放弃抵抗般缓声说道：“不用接我，我自己回去。”
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回到了家。
准确说，这是他父亲的家。位于京城市中心的高档小区，隐匿在繁华商业街的一角，宛如喧嚣中的一片静谧绿洲，给城市精英们提供了一个远离纷扰、回归宁静的居住之所。
季煜烽没带门卡，只能站在居民楼下的门禁系统前输入门牌号，“叮咚叮咚”响了几下之后，门便弹开了。
他看了一眼门禁系统，LED显示屏上正在滚动播放着小区通知、天气预报及健康生活小贴士。
两个多月前的门禁明明还没有这个LED显示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新安装的。
上楼，到了某户门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保姆李姨，对方温婉地冲他笑了笑。
季煜烽用眼神示意问好，脱了鞋就走进客厅。
一进客厅，他就看到了与客厅连在一起的开放式餐厅，白色的长方形餐桌上坐着三个人。
一个人坐在主位，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长得非常英俊，四十来岁了依旧一头浓密的黑发，梳理得整齐利落，眼神深邃锐利。
季煜烽的五官，尤其是眼睛，和这个男人长得非常像。
除了这三个人之外，餐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丰盛菜肴。这会儿差不多五点了，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季煜烽没什么食欲，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到了一个长相干净、戴着金丝眼镜、有着标准学霸模样的男生旁边。
周星亦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到季煜烽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看大活人就像看空气一样。就好像对方是透明的，完全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季煜烽瞥了他继兄一眼。无所谓，反正他也把周星亦当成木头桩子。彼此彼此。
倒是季腾飞看到季煜烽这一身正式的西装，以及他难得正常的黑发，老怀欣慰，只是面上一点也不显露。感受到空气中的沉闷，他看着季煜烽提醒道：“没看到周姨和你哥哥？”
季煜烽淡淡地说：“看到了。”
季腾飞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语气低沉，听起来有些不悦：“看到了怎么不打招呼？都这么大了，连这点礼貌都不懂？”
季煜烽冷笑一声：“又不是不认识。”
季腾飞眼看就要发火。这时，坐在季煜烽斜对面的、长相大气、绰有风姿的女人开口：“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和孩子好好说话。孩子说得也没错，都认识，也就没必要客套，那些面子上的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周淑华一开口，季腾飞的情绪立刻缓和了下来。她的视线转向季煜烽，眼神明亮，含着文静的笑意：“煜烽，快吃饭吧，今天李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你爸特意让她做的。”说完，给季煜烽夹了一块排骨，放进他的餐盘里。
季煜烽看着这块洒着熟芝麻、色泽金黄、肉质饱满的小排，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
为什么烦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季腾飞口中的“周姨”指的是季煜烽的继母周淑华，她于三年前和季腾飞结为夫妻。季腾飞是一位年薪百万的上市公司高管，而周淑华则是与他门当户对的三甲医院骨科主任。他们目前居住的房子是三年前两人共同出资购买的，房产证上登记着两人的名字。
他们都是二婚，周淑华的前夫多年前因病去世。季腾飞则因与前妻性格不合，至今已离婚八年。
当年，在百货商场服装店做销售的李萌萌，对前来陪父亲买衣服的季腾飞一见钟情。季腾飞是京城建筑上市公司的工程师，年轻英俊、前途光明。季父爱买这家店的衣服，觉得物美价廉，所以常来。老人家听李萌萌说办会员卡能享受优惠，就让季腾飞用手机号办了一张。
后来两人算是结了缘，顺理成章结了婚。直至离婚。
婚是第二年开始闹着离的，但直到第十三年才真正离成。
季煜烽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母亲挨了父亲一耳光后，抱着他痛哭着说——煜小烽，妈妈是为了你，才不和你爸离婚的。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近乎麻木，像台冰冷的机器般对母亲李萌萌说——你想离婚就离吧，就当为了我。我受够了成天听你们吵吵闹闹。
季煜烽低眼，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攥得发白，盯着盘子里的糖醋排骨。仿佛有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此刻无比堵心。
周淑华见他低头不语许久，关切地问：“煜烽，怎么不动筷子？”
他猛地回神，抬眼看向周淑华，依旧沉默。几秒后，推开那块凉透的排骨，随便夹了口菜胡乱塞进嘴里。
季腾飞见他这副犟驴似的模样，心火直往上蹿：“爱吃不吃，跟长辈摆什么脸色？”
“够了！”周淑华语气陡然强硬，“孩子难得回家，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季腾飞幽怨地瞥了妻子一眼，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的儿子，足足十秒后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闷头扒饭。
满桌菜肴在季煜烽眼里味同嚼蜡，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饭局。
扫视餐桌时，没找到酒，只有玻璃壶里的玫瑰花茶。周淑华总是这么讲究生活情调，每次回家的茶水都不重样，和李萌萌截然不同。
他灌下一杯花茶，正发愁夹什么菜，周淑华忽然说：“煜烽，阿姨托人给你找了份互联网大厂的工作，和你专业对口。”她顿了顿，试探着问：“要不要去？”
“不去。”他答得斩钉截铁。
即便那是无数高材生挤破头想进的大厂，他也有足够理由拒绝。
一来他靠编程手艺饿不死，游戏项目更不能半途而废。二来他不想和这个看似和睦的高知家庭扯上关系。他这头倔驴高攀不起他们安排的人生。
季腾飞看着儿子又给自己倒了杯花茶，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彻底点燃了他的忍耐限度。今天喊他回来，本想心平气和谈工作，谁知这小子油盐不进。
为了不让周淑华难堪，他强压着火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我知道你和朋友开了公司。但现在市场饱和，创业风险有多大你想过吗？”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劝道：“你爷爷奶奶有积蓄，我和你周姨有退休金，你哥研究生毕业后我会安排进公司。家里没人指望你赚钱，我只希望你找份体面工作，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你非要去蹚创业那滩浑水，是不是我这个当爹的话，你一句都听不进去？”
季煜烽指尖摩挲着玻璃水杯，抬眼看向季腾飞，语气淡漠：爸，你不用担心，就算我创业失败把裤衩子都赔掉了，穷得光屁股，我也不会迁怒于别人。不管结果什么样，我都认了。”
“你……”季腾飞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唇微微颤抖，欲言又止。他知道，季煜烽是在影射自己。
十几年前，他将所有积蓄投入海外投资，最终血本无归。这场失败把他从云端拽落，昔日的骄傲与自信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焦躁与易怒。在公司他尚能控制情绪，可一回到家，无名火便忍不住窜上来……
季腾飞闭了闭眼，不愿回想那段失败的经历。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想让儿子重蹈覆辙。
突然感受到小腿被妻子轻轻蹬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周淑华，只见她一个劲地对自己使眼色。
深吸一口气，季腾飞努力缓和情绪。他清楚儿子的性子。轴得很，越让他做什么，他肯定越不做什么。
于是换了种方式，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周姨已经答应人家了，下周一你就和春季招聘的实习生一起入职。现在反悔，让她如何做人？她也是好心帮你找工作，早知道你这么不懂感恩，何必费尽力气四处求人？”
季煜烽的手指在杯壁上顿了顿。
季腾飞继续道：“而且听你周姨说，公司CEO才二十多岁，年轻有为。你在他手下做事，正好学学如何规划职业、拓展人脉，积累经验，别总跟家里人对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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