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客栈。
林酉静静地躺在客房的床板上。紧挨着床头的小桌上放着宋青云的锁魂灯，正发出淡淡的微光。
林酉没睡，宋青云也没睡。但没有人说话。
两个人都在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一片寂静。
突然，宋青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方才只认出了你的声音，没注意到你的样子。你这是……易容了？难道是传说中的秘术，脱胎换骨术？”
林酉道：“没错。”
宋青云有些愤愤地道：“好你个林酉！偷偷学了这么好玩的东西，居然不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酉仔细想了想，笑道：“有些年头了，大概……十多年前？很久没用过了，有些手生。”
宋青云好奇地道：“你凑得近些，我好好瞧瞧。”
林酉用手支着身子坐起来，凑近旁边的锁魂灯。
借着自身发出的微弱的灯光，宋青云看清了林酉的样子。
他惊呆了。
眼前人的脸型、鼻子、嘴巴没有一点和记忆中那人相像的，除了眼睛颜色。整张脸上皱纹密布，额头、脸颊上有很多深深的沟壑，这分明是一个年纪有林酉好几倍大的老人嘛！
若不是方才听出是林酉的声音，而且和林酉说话说了那么久，宋青云根本不会相信眼前这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宋青云发出一阵惊叹：“太酷了吧！”若是现在有手，他可得伸手摸一摸这张脸皮的质感，好好感受一下传说中的脱胎换骨术。
林酉重新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宋青云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宋青云道：“很好。”
林酉道：“我是说，你能不能形容一下，你在锁魂灯里是个什么状态？”
宋青云一边想一边道：“唔……我可以看到周围的东西，但是我看不到我自己，也感受不到我自己，就好像是……怎么形容呢……对了！就像是我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但还可以继续在一边看着！”宋青云绞尽脑汁，想出了一种比较贴切的形容。
林酉抓起旁边的衣服，盖在锁魂灯上：“那这样呢？还能看到吗？”
宋青云叫道：“好黑！怎么突然看不见了，你做什么了？”
林酉道：“我只是在锁魂灯上盖了个东西。看来，你是靠锁魂灯来感知的，锁魂灯就像是一个类似于眼睛的存在。”
林酉沉吟半晌，又道：“我是今晚才听到你说话的，那之前呢？你在睡觉？”
宋青云道：“算是吧。我有的时候可以看见、听见，但这种状态不能维持很久，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觉得特别累，看东西会变模糊，声音也听不清，然后就会产生类似于睡觉的感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听说锁魂灯能够给被它收容的魂魄提供能量，让里面的魂魄维持一定的意识。但提供的能量是有限度的，时间久了，魂魄就必须要休眠，再过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恢复意识。”
宋青云再次用夸张的语气惊叹道：“好神奇的东西！不过先前我醒着的时候，周围到处黑漆漆的，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看不见周围有人，我还以为死后的世界就是那样的……”他语气轻快而愉悦，说话和林酉认识的那个宋青云一模一样，再熟悉不过了。
突然，林酉道：“痛不痛？”
“什么？”宋青云正说着，突然被打断，但没听清林酉说了什么。
林酉停顿了一下，重新道：“我是说，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痛吗？”他本想说“你死的时候痛不痛”，但考虑再三，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
“还行吧，”宋青云含糊不清地道，“刚死的时候，疼的要命，不过很快就好了，感觉轻飘飘的，就像是飞起来了，还有点过瘾，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了起来。
林酉一声不吭，一点没觉得宋青云说的话好笑。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宋青云，宋青云看不清他的表情。
“怪我，”宋青云好像听见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很闷，“要是我能早点回百泉宫，说不定……就不会发生了。”
宋青云听了，这才发觉他情绪不对，忙道：“不，不是的！该死的都是那个冒充你的混蛋！那个人装成你的样子……罪不可赦！不可饶恕！他要是落在我手里，我要把他抽筋削骨剥皮暴晒！”
林酉听他骂了一阵，翻过身来朝向他，温柔地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宋青云道：“去哪儿？”
林酉道：“百泉宫。我要去那里取青龙玦。”
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宋青云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无话可说了。
一时间，二人再次默默无语。
一夜很快过去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林酉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客栈。
所谓的“行李”，不过是一只小药箱、一盏锁魂灯罢了。
他一直赶路，直到正午，来到另外一座城，叫做燕子城。
他帮一位无儿无女、双腿有疾的孤寡老人家看了看腿上的伤病，又额外倒贴钱帮老人家去城里的一座医馆抓了药。那老人感激涕零，一直向他道谢。
林酉只是笑着摆了摆手，和老人家说了再见。
只是，如此一来，林酉这几天攒下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没有足够的钱住店。
正午的太阳有些毒辣，照得林酉睁不开眼，他左手撑在眉眼上方，站在街头四处张望。他随便找了处荫凉的街角坐下，打算就这样小憩一会儿，醒来再继续赶路。
大约城里的人都回家吃饭休息了，街上空荡荡的，安静的很。只有一些乞丐模样的人懒洋洋地四处游荡。
如此安逸的氛围下，林酉的眼睛越来越沉，眯成一条缝，很快就要睡过去了。
就在他睡过去的前一秒钟，林酉听见了踢踢踏踏、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正朝着自己走来，越来越近。
他警觉地睁开眼。
街上那些乞丐拖拉着腿脚朝他挪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不，后面还有，是一群。
一群看上去少说得有二十个人的乞丐朝这个方向过来了。
打头那人似乎是他们的老大，气势汹汹地走到林酉面前。他块头很大，一脸横肉，面色不善，眼露凶光，大声冲林酉道：“老头，你会给人看病？”
林酉用粗声粗气的沙哑嗓音道：“是。”
乞丐的领头人点点头，斜睨着林酉，朝他扭扭下巴，示意林酉看自己的身后：“我兄弟胳膊和腿废了，你看看怎么给他治好。”
林酉看向他身后，两名乞丐搀扶着一名仅有一只胳膊和一只腿的乞丐，那乞丐疼得面目狰狞，呲牙咧嘴，似乎是刚断了不久，伤口处只是简单地用破布条包扎了，还汩汩留着鲜血。
受伤的乞丐疼得直翻白眼，居然还没昏过去，只是咬牙强撑、哭爹喊娘。
林酉默默感叹这人意志力顽强，站起身来，走过去帮他检查伤处，又从药箱里摸出了止痛止血的东西，简单上药，重新用干净的布条包好，趁他们不注意，口中默念法诀，对着伤口施了个促进愈合的小法术。
肉眼可见，那名断手断腿的乞丐立马放松了面部肌肉，没有先前那种痛不欲生的模样了。
做完这些，林酉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装药粉的瓶子，淡淡地道：“回去每天及时换药，撑过十天，伤口自然就好了。”
乞丐老大听了，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林酉的肩膀。
林酉在他说话之前抢先答道：“不用给钱。想报答我的话，以后日行一善即可。”说完，转身欲走。
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一只手向他拍来，林酉察觉到掌风，微微侧了侧身，精准地躲了过去。
照刚才那势头，若是林酉没有躲，那一掌势必会将他掀翻在地。
他转身，朝那一掌的主人挑了挑眉，也就是这群乞丐的老大。
似乎没有想到林酉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头能够躲开那一掌，乞丐老大有些微微震惊。不过，他强作镇定，马上恢复了先前那种蛮横的样子，瓮声瓮气地道：“我说过让你走了？我让你治好我兄弟，是让你给他重新安上手脚，不是让你这么敷衍了事！”
其他乞丐听了，纷纷朝前走了几步，做出摩拳擦掌的动作，仿佛林酉只要有一句反抗的话，就立马围上去。
林酉笑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重塑骨肉这种高阶法术倒也不是没有，不过极为复杂，林酉先前只看过相关的医书，并未实际学习、操作过，自然是不会。
可这群明显没有灵力、不懂修仙的乞丐自然是没听说过这种法术，而他们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纯粹得不含一点水分的找茬。
林酉心道，幸亏今天遇到的是他。若是一个普通的老者，面对这样一群地痞流氓，还不知会被他们怎样。
简直欺人太甚！
林酉皮笑肉不笑，直直盯着乞丐老大的眼底，道：“那该如何？”
乞丐老大轻哼一声：“老头，算你识相！既然没治好，那就赔钱吧！一条手臂十两银子，一条腿二十两！”
原来是为了钱财！
这乞丐老大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仅能治好自己的兄弟，还能趁机掳走一笔不义之财！
这群乞丐做起这等事来这么熟练，张口即来，想必平日里没少欺负别人。
林酉决定好好教训他们，让这群恃强凌弱、不懂天理的街头恶霸吃点苦头。
他撸起袖子，转转手腕，准备先从乞丐老大开始。
乞丐老大还没反应过来，便瞬间被一拳打在地上。
不过，这一拳可不是林酉的。
林酉还未出手。
有人比他快一步。
林酉一抬眼，看清了眼前这个人。
是个少年。他约莫十六七岁，身量不高不矮，比林酉矮了几分，腰间悬挂一柄佩剑，看上去也是个修仙之人。
这少年竖起眉毛，一脸正气，冲眼前这群乞丐叫道：“欺软怕硬的家伙！我早就注意到你们了！”
少年衣着考究，身上的袍子布料华贵，布满了金线银线织就的图案，在阳光下闪闪的，看起来价值不菲。
林酉心道，想必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
一群乞丐眼见他身上有剑，又亲眼瞧见他方才的实力，纷纷后退了一大步。
少年道：“还不快滚！等着挨打吗！”
一群乞丐看着自家老大方才被打，现在正疼得在地上扭来扭去，识相地扶起他，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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