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
等到喘息声频率达到极点，已经不能更高的时候，锁魂灯发出尖厉的惨叫。
夜半三更，此情此景，实在是……不寻常。
林酉双眉紧皱，捧着锁魂灯，道：“青云，你……”
“林酉？！”锁魂灯里的魂魄听见声音，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厉声叫道：“是不是你？！告诉我，是不是你！！”
“是我……”林酉将锁魂灯轻轻放在桌上，退后了几步，声音微颤，“是我，你……别怕……”
宋青云的声音从锁魂灯里传来，惨厉至极，听起来极为痛苦，且情绪极不稳定：“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你居然有脸……无耻小人！！！你这个……”
声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愤怒，越来越不成语句。
“……卑鄙小人！！你……你！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万劫不复！！”
锁魂灯剧烈震动，灯焰暴涨三寸。破裂的窗纸透出夜风，宋青云的嘶吼裹挟着冷冷的气流，梁上积灰簌簌落地。如果他现在不是魂魄，恐怕已经把林酉杀了千百遍了。
林酉一言不发，既不辩解，也不生气。眼里只有平静。
宋青云把自己平生能想到的骂人的话都骂了个遍，仍觉不解气。
那双藏着森林的绿眼睛波澜不惊，浑不在意。
待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林酉才淡淡地道：“说完了？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宋青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噎了一下，吼道：“虚伪！少假惺惺的！”
“你告诉我！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我爹呢？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是，我们是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就像外面的人说的，养不熟罢了，我们就当一片真心喂了狗！可是玉姨她……你连自己母亲都不放过吗！！！”
林酉垂下头，看不清表情，但显然不似之前平静，从他颤抖的手指可以看出这一点。
“青云，”他尽力使自己的声线平静，“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吗？”
“呵。少假惺惺的！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
林酉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宋青云的锁魂灯忽明忽暗，不知为什么，暴怒之余，他莫名有些发慌，说不出缘由的慌乱。停顿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说清楚……什么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天夜里，我……”林酉凝望着灯光，似乎陷入某种回忆。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重重呼出，闭上了眼。然后缓缓地道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林酉声音很轻，很平静，就像……就像只是在讲一个故事。
不知说了多久，话音落下。空气诡异地静了下来。
“等等！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不对……那我……我……”这下轮到宋青云绷不住了。他了解林酉的，相信林酉所说句句属实，只是冲击性太强，一下子击溃了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相信的事实，一时难以接受。
“绝无虚言。”林酉道。
“看到你们尸体的时候，我好像在做梦。”他声音沙哑，顺着床沿滑坐在地上，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了，整张脸埋在腿上，看不清表情。
“那……那我岂不是……糊里糊涂就死掉了，连到底是谁下的手都不知道。还有，我爹，玉姨，他们都……”宋青云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我会查清真相，找到真正的幕后主使。”在宋青云看不见的地方，林酉攥紧手指，骨节发出咔的一声，指甲深深陷进手心，皮肤被划破，渗出鲜血。
“太好了……”宋青云突然哽咽了。
“好什么？”
“不是你，真的不是你。也对……我也不仔细想想，你是个什么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林酉沉沉呼出一口气，但心里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反而愈发沉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你恢复人的形态。”
“恢复……人的形态？”
“你的魂魄所在的法器叫锁魂灯。我猜，魔教中有人特意将你的魂魄保留起来，想让你还魂。所以，你的身体应该也还在。”
宋青云难以置信地道：“我吗？你确定？魔教……有人想复活……我？”他从小在隶属于正教的百泉宫长大，和魔教从未有过任何瓜葛，一个魔教里的人都不认识，怎么会有人大费周章想要复活他？
哦不对。
也不能说一个魔教人都不认识，倒是认识一个出身魔教的。可那小子自小在正教长大，也不算什么魔教人了。
林酉抬起脸，道：“我不确定。不过，先不谈这些。我倒是知道一个还魂的办法。”
他缓缓道：“百泉宫有本很老的医书，里面记载了一个药方——‘青红皂白一碗汤，莫要遣我见阎王’。”
“这是？”
“一个让魂魄回到原身的药方，集齐四枚有特殊灵力的玉玦，把它们炼化到一起，想办法让尸身服下，就可以还魂。”
宋青云很快抓住了重点：“四枚玉玦……什么玉玦都行？”
林酉：“不是。相传，女娲补天时遗留了四块石头，被后人雕成不同形状的玉玦，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形象。后来它们阴差阳错成了四个宗门的信物，只有宗主有权力处置它们。”
“这故事……听着耳熟。怎么那么像……”
“就是你想的那样。”
宋青云震惊了：“你……你是说，它们是……正教四大宗门里的那四个？！”
林酉点头，晦暗的眼眸泛着葱茏的绿色光晕，映着锁魂灯蜂蜜一样的光线，透出一种奇异的色彩：“是。”
宋青云惊了，被四大宗门悉心保管的上古灵物，能拿到吗？！
沉思片刻，宋青云问道：“你看的那本医书……靠谱吗？”
林酉想了想，道：“里面的大部分药方我都试过，还是很有效的。”
宋青云想起在百泉宫时，林酉守着他的药锅炼药、时不时发生爆炸、经常性找自己试药的日子，再次陷入沉思。
嗯。虽然过程艰辛，那些药汤尝起来实在不怎么样，但效果还是显著的。
他决定相信林酉的制药天赋的以及这个药方。
林酉沉声道：“就算成功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也必须试一试。”
这时，锁魂灯的光映在林酉脸上，老年斑、皮肤褶皱纤毫毕现。
看清林酉脸的瞬间，宋青云心里一惊，魂魄差点飞出去。
“林酉！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不是练了什么邪术？！怎么老得这么快？！等等……现在是什么年份了？我死了有一百年了？”
宋青云只知道自己在这锁魂灯里时睡时醒，却不知道睡着的时候时间究竟过去多久。
“再猜。”
“等等，你这是……易容了？脱胎换骨术？！”
林酉嗯了一声。
宋青云愤愤地道：“好你个林酉！偷学了这么好玩的东西，居然没告诉过我！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酉仔细想了想，笑道：“有些年头了，不过很久没用过了，有些手生。”
宋青云好奇地道：“你凑近些，我瞧瞧。”
林酉从床上坐起，凑近旁边的锁魂灯。
借着自身发出的微弱的灯光，宋青云看清了林酉的样子。
他惊呆了。
眼前人的脸型、鼻子、嘴巴没有一点和记忆中那张脸相像，除了眼睛。整张脸上皱纹密布，额头、脸颊上有很多深深的沟壑，分明是一个年纪有林酉几倍大的老头！
若不是听出了林酉的声音，而且和林酉说话说了那么久，宋青云根本不会相信眼前这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宋青云发出一阵惊叹：“牛啊！”
若是现在有手，他可得伸手摸一摸这张脸皮的质感，仔细感受一下传说中的脱胎换骨术。
林酉重新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他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宋青云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宋青云道：“很好。”
林酉道：“我是说，你在锁魂灯里是个什么状态？”
宋青云道：“唔……我可以看到周围的东西，但是我看不到我自己，也感受不到我自己，就好像是……怎么形容呢……对了！就像是我已经脱离了这个世界，但还可以继续在一边看着！”宋青云绞尽脑汁，想出了一种比较贴切的形容。
林酉抓起旁边的衣服，盖在锁魂灯上：“那这样呢？还能看到吗？”
宋青云叫道：“好黑！怎么突然看不见了，你做什么了？”
林酉道：“在锁魂灯上盖了个东西。看来，你是靠锁魂灯来感知的，这灯就类似于你的眼睛。”
林酉沉吟半晌，又道：“我今晚才能听到你说话，之前呢？你在睡觉？”
宋青云道：“算是吧。有的时候我可以看见、听见，但这种状态不能维持很久，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觉得特别累，看东西会变模糊，声音也听不清，然后就会产生类似于睡觉的感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酉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早就听说，锁魂灯能够给被它收容的魂魄提供能量，让里面的魂魄维持一定的意识。但提供的能量是有限度的，时间久了，魂魄就必须要休眠，再过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恢复意识。
宋青云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不过……之前我醒过几次，到处黑漆漆的，没人和我说话，我也看不见周围有什么，还以为死后的世界就是那样的……”
他兴致勃勃地分享着自己的感受，说话和林酉认识的那个宋青云一模一样，再熟悉不过了。
林酉沉默了。
须臾，他道：“痛不痛？”
“什么？”宋青云正说着，突然被打断，但没听清林酉说了什么。
林酉停顿了一下，重新道：“我是说，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痛吗？”
“还行吧，”宋青云含糊不清地道，“刚死的时候，疼的要命，不过很快就好了，感觉轻飘飘的，就像是飞起来了，还有点上瘾，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酉绷着脸，一声不吭。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宋青云。宋青云又看不见他的脸了。
“怪我，”宋青云好像听见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很闷，“要是我当时……说不定……就不会……”
宋青云听了，发觉他情绪不对，忙道：“不是！该死的都是那个混蛋！要是让我找到是谁，我早晚要把他挫骨扬灰！”
林酉听他骂了一阵，翻过身来朝向他，轻轻地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宋青云道：“去哪儿？”
林酉道：“百泉宫。找青龙玦。”
怎么改都不是很满意，算了，先这样吧(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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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河畔老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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